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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雨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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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散的卷云散发着橙红的光泽,自虬龙湖心喷出的水柱,呈喇叭形,在四周形成了淡蓝色的水帘。与湖对望的三层小楼房掩映在树丛的阴影里,这些树斜着长在山坡上,刚好挡住正午的骄阳。推开二楼的窗,呼呼的风吹了进来,放置在案台后的屏风剪影着一树梨花,头上戴着大红珠花的少女侧卧在软榻上,一手拿着信件,看得眼泪汪汪。
“要见我就那么难!找尽了理由!”她将信扬了,翻过身,面向墙壁,拿手抹了抹眼睛。楼下有人沿着阶梯上来,然后停在她的门前。
“莫小姐。”
莫陌委屈巴巴地大声道:“不要叫我,我睡了。”
“可现在还是白天。”
“白天又如何?我想睡就睡,关你什么事?!”
赵吉听了,门一推,走了进来,隔着屏风问:“怎么了?”他与莫陌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一直以来就像哥哥一样照顾着敏感而忧郁的莫陌。
“李佑他又不能来见我,这次是因为他的脚上长了个水泡!我真是信了他的邪了!”她用脚勾起毯子,然后抱在怀里,“呜呜”地哭着。
赵吉:“多大点事,我去叫他,总行了吧?”
“你去叫有什么用?又不是他乐意来的,嘴上说什么爱我,在一起后,就左盼不来人,右盼不来人,就每隔断时间来一封信,字字句句都是胡言乱语,都是敷衍!”
赵吉听了也很是奇怪,他道:“也许他出了什么事呢?”
“呸呸呸!”莫陌翻身起来,两眼瞪得圆圆的,嗔怪道:“你咒他做什么?他能出什么事?不行,我得去看看。”一说完,她就迈着小碎步快速地下了楼梯。
可她刚走到门口,又失魂落魄地转了回去,一封信落在她的脚边,她捡了起来。
廖羽打着哈欠,强作精神听着底下人的汇报。
“虽然拘魔卫已经介入了调查,但是目前为止仍然无法弄清缘由。”林自由,民间护卫队的首领,三十几岁,留着胡须,身材矮胖,一只手上有无法治愈的烂疮,所以他——常年戴着手套。
廖羽将建筑图纸在桌子上铺开,手指一下一下地敲打着桌面,他问:“你们为什么选择这处地点?”
“这栋三层小楼位于城中心,在这里建立监管府,巡逻人员会更好安排。”他说。
“但它之前隶属于一个钱庄老板。”
“是,因为与魔族有联系,他已于三个月前被斩首示众。”
“他还有一个女儿?”
“莫陌小姐在我们到达前跳楼自杀了。”
“有没有可能是她的冤魂作祟?”
“确实是这样。”
“有蹊跷?”
他想了一下,回答说:“我们也不清楚。”
虽然说是汇报,但明显是来求助的,想想也是,监管府的建造已经拖了月把有余,再这么下去,不知何时才能够动工。而这个项目,是皇亲自批下来的,他的想法也很简单,就是利用民间力量保护地方安全——毕竟军队主力都已调往北线。
“待我去查明白。”
听到廖羽要出门,周绪忙说:“我也去!”生怕廖羽不同意,他捂住耳朵,一直说着:“我不听!我不听!”
廖羽拒绝的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他拿下他一只手,问:“你姐呢?”
“小绿从鲛珠城回来了。”
“嗯,走吧。”算一算时间,她也确实该回来了。前些日子,风城发了瘟疫,虽然有魔的手笔,但也与那新发的植物脱不了干系。为了救人,他只好命小绿去鲛珠城寻访名医——青夫人。
廖羽坐在马车里,将车帘拉开,他看见窗外明澈的天空一碧如洗,淡漠的卷云呈条状,而那连绵起伏的辉煌的楼宇,与神霄绛阙竟也不遑多让。
摊贩的脸上洋溢着微笑,明媚的春光撒在那流光溢彩的珠宝首饰或精致小巧的珍馐美味上,就像蒙了一层金色的薄纱。
缀满银光的康庄大道,笔直地似乎能通仙境,尽管他只爱人间。
周绪看着那琳琅满目的商品,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你在外面逛一逛,我先进去。”
“可是……”
“我没事的。不信我?”
“好!”说完,他就一溜烟地消失不见了,动作之神速,令人咋舌。
廖羽走湖上的拱桥,一眼望去,烟波浩渺的湖面笼着一层蒙蒙的水雾,寒风送往的燕雀在垂柳与帆船间啼鸣不止,透着些许淡蓝的爬地藤蔓一直从湖底延伸到岸边,且镶满了数不尽的像星辰般细碎的淡黄色花朵。
那仅有三层的楼房,已垂垂老矣,在灿烂的春色里,它那略显暗淡的红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还未完全布置好的施工场地此时正搁置着,堆满了从郊野运过来的石块和木头。
他修长的身形投下的阴影,慢慢地在那一级一级的陡直的台阶上移动,身后渐渐变得漆黑,好像幕布落下,灯光熄灭,戏台上只留他一个。
二楼的窗户“吱扭”一声敞开,笑魇如花的少女趴在窗台,探出头,好奇地往下面看。
门自动打开,与此同时两边的灯笼也相继亮起,转角的楼梯一下一下地传来了小心翼翼的脚步。
一楼的空间很是宽敞,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是个四四方方的戏台,三面都被大红的绸缎包围着,这些绸缎从二楼的栏杆处垂下,料子无疑是极好的,风吹过也不晕皱。
台子上放置了一张长桌,其上只有一把破损的戒尺,它的主人是当地闻名遐迩的口技表演者——吴戈。靠着桌子摆放的是一个还来不及收拾的木箱,里头都是些稀奇的小玩意儿,有面具、灯笼、纸花等等。
戏台两边各有五张桌子,如今空空如也,宾客不至,独留一楼空梦。
“我想您一定是殿下了。”莫陌将胳膊肘撑着楼梯扶手,两手捏着紫色方巾放在腰侧。
“莫小姐。”廖羽转过身,面对着她。
“我想您一定是为了这栋楼而来。现在唯一的麻烦,就是我了。虽然很抱歉给您增添了许多麻烦,但我现在被困于此,难能脱身。所以,恕我唐突,我想请您帮我一个忙。”莫陌说着,将一封信放在楼梯上,她似乎不能走下来。
廖羽抬起手,信封便原封不动地飞到了他的手心,他拿出信,细细地读了起来。
“他叫李佑,是我喜欢的人,我死前一周,他突然消失,然后每隔一天就会给我寄一封信。这是我收到的最后一封信。”
“他的脚长了水泡?恕我直言,这封信似乎没有什么异常。”
莫陌:“我父亲一直以来供给魔族四大神香的原料。那日父亲东窗事发,我便怀疑,李佑很可能也深陷其中。”
“四大神香?”
“嗯,你可曾听闻歌谣‘翠柳绕指柔,梦有锁魂香,三缕飘九城,风鬼月下舞’?说的便是这四种香。父亲曾找过他谈话,那天回来,李佑的神色就怪怪的。”
“您是怎样看待您父亲的?”
“他不是个好人,却是个好父亲。不过,您有所不知,我的母亲就是因吸食绕指柔而死,所以,我也很不明白,他为什么还会选择这条路……”忆起往事,她的神色里满是悲伤。
“还有什么是您能告诉我的吗?”
“许州是父亲的左膀右臂,他一定知道些什么。请您,一定要救出李佑。”
廖羽点了点头,算是应允了。
自莫文河死后,许州就人间蒸发了,他曾经经营的酒楼也已经人去楼空。廖羽找到与他联系甚密的青楼歌姬欧阳沐,从她嘴里得知,莫文河正在躲避一个什么人。
他修书一封给了机巧楼待命的萝卜,让他查一查莫文河的关系网,当天晚上,萝卜带着一个黑色盒子来到了宫殿。
“殿下?”
廖羽刚打一个盹,就听到了萝卜的声音,他强作精神,问:“可有结果了?”
萝卜给他倒了一杯水,并不回答,反而问说:“殿下您多久没有休息了?”
廖羽无精打采地回应道:“我有在休息,只是现在很困。”
“您去睡吧,把事情交给我,如何?”
“行吧,就拜托你找出李佑了。”
“好。”萝卜将盒子重新收好,夹在胳肢窝下,转身离去了。廖羽站了起来,刚走没几步,脑子就一阵眩晕,感觉到有人从身后靠近,他轻轻地叹了声,安心地往后倒去。鸥北殊伸手拦住他的腰,将他抱回床上。
过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廖羽突然浑身抽搐了起来,鸥北殊一边按住他的手脚,一边焦急地不断呼唤他的名字。
“廖羽!廖羽!”
床上的人抓住了他的胳膊,与此同时双眼猛地睁开,他恶狠狠地问道:“你一定要再次掏出这颗心,才知足么?”
鸥北殊的手颤抖了下,他定定地看着廖羽的脸,心底的悲伤几乎满溢了出来。
廖羽却突然抚上了他的脸,右手顺便轻轻摩挲上了他的眼尾,只听他暧昧地说道:“不过,这颗心,一直都属于你。”他在鸥北殊的胸前喷吐着灼热的气息,左手不安分地伸入他的衣服,就在这时,鸥北殊却抓住了他的手。
“够了。”他将廖羽的双手拷在背后,低下头,看向他的眼底,说:“你得休息了。”
“休息?我休息得已经够多了!”他脑子一热对着鸥北殊大声吼道,但转眼间,又服软似的低下头,轻轻靠着他的胸膛,解释说:“我不想休息,那些家伙,我一个都不想放过。我……”
鸥北殊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温柔地说:“交给我,下次你醒来时,我会把苏云的头颅,双手奉上。”
鸥北殊计划的一切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刘东阁”畅通无阻地进入了苏云所在的困云殿,与那里安插的线人进行了交接,他们分开两头,一个奔往外围驻扎的鬼军,一个去面见苏云。
苏云:“何事?”
“刘东阁”:“额……属下,属下得到了一个宝贝,特来进献。”他拿出一个白玉盒子,打开,里头正是那日鸥北殊所得的雨黛。
苏云看了,眼色有了些许波动,他接过盒子,聚精会神地打量着雨黛,浑然不觉身后有东西靠近。
“唔……”苏云闷哼一声,转过身,掐住他的脖子,并将他狠狠砸向地面,随后抬腿剁碎了他的脑袋。
尸首变成了一缕黑烟,飘远了。
“鬼……鬼军……”
“你知道些什么?!”
“刘东阁”哆哆嗦嗦地道:“自从我得到这个宝物以后,这些家伙就一直找上门来,我没办法……”
苏云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道:“算你识时务,这样东西,不是你这样的废物能拿的。”他将它揣到怀里,挥手让“刘东阁”滚蛋。
“刘东阁”麻溜地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跑出门外,与此同时,天际被火光染红,他躲到阴影里,换上另外一张面皮,潜入湖底。
线人那处也有了进展,他之前收买的几只无足轻重的毫不起眼的小鬼,已经在苏云所驻守的卫乌城外徘徊了几天,并引起了士兵的警觉。这次,他假传苏云的口令,让鬼军往前推移了三公里,在这个位置,他们看到了“埋伏的军队”。
“他们已经陷入合围了。”
“城里怎么还没动静?”
“我们先上吧!”
于是,这几股鬼军涌了上去,线人退出战场,转回城里,大叫着:“鬼军攻城了!鬼军攻城了!”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所有人都还没有做好准备,就看到了乌压压的鬼军,苏云站上城墙,心底有些怀疑。
“苏云将军,我们在城外发现了埋伏的敌军,现已将他们歼灭。为防城里还有其他的奸细,请您打开城门,容我等进去。”他一边说着,一边提起一个人,那人吓得瑟瑟发抖,面色惨白,他对苏云喊道:“将军,我是冤枉的!!”
回到城里的线人挽弓搭箭,射死了那个俘虏。
他拿着弓箭,绕近路来到城墙之上。苏云看到他,问:“田兄,你去哪了?”他的眼睛盯着弓箭。
田渊伸了个懒腰,道:“在林子里睡了一觉。你在看这个吗?”他挥了挥手中的弓箭,说:“是,他是我射死的。因为那个人一定会供出我。”
“你……”苏云的眼神变得幽深了起来。
“苏云,我跟着你走南闯北多年,你还是信不过我,不是么?我杀了他,你就可以以叛徒的名义杀了我了,多好。然后,他们就可以借着我这样一个奸细,光明正大地进入你的城池,你的部下就会变成板上鱼肉,任人宰割!”
话音刚落,鬼军那边为首的就喊道:“你那里有个叫田渊的吧?那就是奸细,请您将他交出来!”
“……”
“听到了没有,他要你把我交出去。”
苏云摆了摆手,身边两个士兵将田渊架了起来,带到了城外。
“等等,雨黛?”苏云这才发现雨黛不见了,他恼怒地对下面的人命令道:“把他抓回来!”
田渊快速地跑到鬼军那边,从怀里拿出雨黛双手奉上,并说:“我全都招了,我确实是皇的部下,这个雨黛为证,我愿意招供出其他的奸细,只要您保我一命!”
这些话,苏云自然是听不到的,他只看到田渊将雨黛递给了那个领头的。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气得暴跳如雷。
领头的听了田渊的招供,又对苏云喊道:“苏云将军,请你交出刘东阁。”
然而,他们哪里还能找到刘东阁,领头的却以为苏云在包庇他,毕竟就在刚才,小鬼们就亲眼看到刘东阁进了卫乌城。
鬼军提议由他们进入城中搜寻。
苏云却紧闭城门,道:“恕难从命。”
面对苏云的态度,领头的毫不意外,他命令道:“一个叛徒,还真以为自己是一城之主?攻城。”
黎明降临之际,鸥北殊收到了一个盒子,他慢慢地走到门口,田渊迎面走来,问:“殿下醒了吗?”
“还没。”
“嗯。”
“辛苦了。”
“有什么辛苦的?要不是你,我早就死在地牢里了。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仅此而已。”
“诱饵放了吗?”
“自然。”
血流成河的卫乌城,到处堆满了新鲜的、破碎的尸体,春光温暖,此地却生出了冻人的千尺寒冰,在这累累尸骨之中,唯一存活的士兵,慢慢爬向了那掉落在沟渠里的雨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