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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计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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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城的冬,充盈着绝望的悲鸣。
此处没有温暖的朝阳、绚烂的晚霞,而那赖着不走的夜,犹如残忍的刽子手,收割着人们的生命。
他们的尸首一度堆满巷弄。
路边的柳树、街角的野草,也都是披着凄惨的颜色,摆着乞怜的姿态,等待凋零。
外地人若是说起这座城久远的荣耀,老一辈总是闷着头缄口不语,而年纪稍小一点的,胸腔里又满是愤懑,经情绪驱使,往往说出不公正的话来。久而久之,他们便都达成了一种默契,谁都不再提起荣耀,他们开始热衷于“病魔”“谋杀”“欺骗”这类字眼。
廖羽:“你看起来不像哭城本地人。”
“你听说过鲛珠城吗?”
廖羽:“海上名城。我听说那里的沙子都是用宝石做的。”
“没那么夸张。”
“那,真实的鲛珠城,是什么样的呢?”
走进记忆的漩涡,于乱流中窥见四季,辅以人文历史的藻饰、添青山绿水、亭台楼榭等细节,更有神魔鬼怪之奇闻,乡野村夫之咏唱。如此细细道来,不觉光阴易逝。
廖羽双目合闭,呼吸平稳,胸膛微微起伏,看得出来,他已经睡熟了。
鸥北殊坐了起来,伸手为廖羽提了提被子,当他轻手轻脚地准备下去时,廖羽突然拽住他的腰带,因为毫无防备,他一下子就栽倒在了他的身上。
“……”廖羽一动不动地躺着,呼吸停止了,心跳也没了,但眼睛睁着。
“我不走。”鸥北殊看着他的眼睛,说。
他抬起冰凉的手,碰了碰鸥北殊的脸颊,随后食指沿着他的下颌线,直到喉结的位置,稍微停顿一下,他又马上抓住他的衣领,将他拉向自己。
这个吻来得触不及防。
鸥北殊推开他,自己也跌到了地上。
“廖羽!”
廖羽颤抖了一下,循着声音看去,却什么也没有,他慌乱了起来,通红的眼睛里闪动着泪光。
鸥北殊爬了起来,伸手想将他搂到怀里,可就在下一秒,廖羽的神色突然变得惨白,嘴唇也随即发紫,看起来像是中了某种剧毒。
“廖羽……”鸥北殊不曾想事情会这样发展,极端的痛苦顷刻间就将他淹没了,他小心翼翼地靠近廖羽,甚至忘记了呼吸。
廖羽转动了下眼珠。
“鸥北殊?”他吃了一惊,随后眼底放出光彩,“你怎么来了?这一年你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吃好?有没有好好休息?管家呢?他还好吗?小白呢,最近在做些什么?”
一个接一个问题抛了出来,砸得鸥北殊晕头转向。廖羽急切地想要知道关于鸥北殊的一切,这一年来,深深的思念将他折磨得几近疯魔。
见鸥北殊不回答,他就自顾地自手舞足蹈地向鸥北殊描述自己这一年来的经历:只要到了晚上,他就会去猎杀十魔的追随者。
“白天我就睡觉。”他披上外袍,穿好鞋子,朝屋外走去。
“还有一点时间,我的任务还没完成。那个家伙,最近一直都不睡觉,我当然也就出不来了。鸥北殊,你过来。”
鸥北殊走了过去,与他面对面站着。
“你不许回去,等我忙完了,我就来找你。”
“……”鸥北殊还没从刚才的状况转换过来,他只是定定地盯着廖羽。
他打开门,喊了一句“周绪周雪”,那二人马上就出现了。
周雪:“刘东阁。”
廖羽:“嗯。”他离开了。
“解释。”鸥北殊的语气毫无温度,看起来,他很是生气。
周雪:“少爷,我认为您有必要亲眼见见殿下的这副模样,所以我才没跟您汇报。”
周绪:“少爷您本就有错,若是还对殿下的痛苦一无所知。殿下也就太可怜了。”
周雪:“是的。”
在怼起鸥北殊来,这两姐弟倒是同心协力。
“算了,你们留在这,我去找他。”鸥北殊自知理亏,便不与他们争辩,撇下两人后,他很快追上了廖羽。
刘东阁原是工匠学徒,现在则是瘟疫旗下众多拥护者之一,相较于其他拥护者,他的表现属实平平无奇,即使他已展现了自己最得天独厚的才能——残忍,也丝毫不能改变他在瘟疫心中的地位。
他四方打听,知道瘟疫喜欢怪物,便用当地的人进行实验,还真造出了几只,不出意料,他的行径获得了瘟疫的认可。
“瘟疫盘踞在南方的怪物军团,很大一部分出自刘东阁之手。”廖羽悄悄地跳到树上,朝着鸥北殊挥了挥手。
“保护刘东阁的三个怪物,你应该有所耳闻。”
红色的木门从里面打开,身着红色罗裙的少女探头探脑地走了出来,她从袖子里拿出一块金牌,悄摸摸地藏在草丛里,做完这一切,她稍稍松了口气,关门离开。廖羽轻轻地跳了下去,然后在草丛里头翻了翻,等摸到一个坚硬的物件,就拿出来揣回兜里。
“要不你去把那三个怪物引开,我去杀刘东阁?”廖羽问。
“可以,但是,你要小心点。万一有什么事……”
廖羽歪了歪脑袋,笑着说:“不会有事的。”
“但还是小心点。”鸥北殊无可奈何地蹙了蹙眉。
“好,听你的。”
刘东阁坏事做尽,自然也怕报复,因而越是接近他的府邸,守卫就越是严密,由此,他们推断出了他的住址——城郊,介于两片森林中间,后面是鬼族的驻扎地。
“我们不能就这么过去。”他们正位于两片森林的交汇处,廖羽坐在石头上,从腰间取下水壶,喝了一口,然后又取下另一个水壶,递给鸥北殊。
“你为什么会带两个水壶?”
廖羽擦了擦嘴,解释说:“之前追杀吕秋的时候,我被他设计困住,差点渴死在里头。所以,我现在只要出任务,就一定会带两个水壶。”
“吕秋?”周雪周绪从未跟他说过这件事,这让鸥北殊不禁怀疑,他二人是有意隐瞒,还是对此他们也一无所知。
廖羽将水壶重新收好,道:“一个采花贼。唉,我当时差点就……”
廖羽欲言又止的模样,让他不免多想了一下,“他做了什么?”
“唉……不说了。”他摆出一副不愿再提的模样,匆匆离去。
“许鸣顺。”
一直躲在暗处的许鸣顺迈步出来,静候命令。
“去查一下那个叫吕秋的。”
“要抓吗?”
“不,先查清楚。”
当鸥北殊再次追上廖羽,后者已经套好了猪头头套,这般乔装,为的是通过最后一道关隘。他也为鸥北殊准备了一套衣服。
“我不要。”鸥北殊怎么想也不能说服自己接受面前的花花绿绿,他将衣服揉成一团,丢了出去。
“那你戴我这个?”
“不要。”见他靠近,鸥北殊倒退几步,赶紧离远了些。
廖羽瞅着鸥北殊的模样,一时没忍住,笑了起来,他抱着肚子,滑稽的猪头上下颤动着,头顶分明的猪毛在风中微微摇摆。笑够了,便直起腰,两手一扛,问:“那你准备怎么进去?”
“刘东阁有个侄子,前两天就被我杀了,但他还不知道。”他一边说,一边散下头发,紧接着又从怀里取了一张人皮面具戴上,为了更逼真,鸥北殊还特地在脖子右侧做了一道伤痕。
刘大柱的容貌非常出众,即使放在一众美女间,也是毫不逊色,这当然有赖于他的天生媚骨和风骚举止。凭依着这个特性,他也确实攀附上了嗜好美色的刘东阁。他们叔侄的关系,在哭城,可谓是人尽皆知。
“你去引开那三个怪物,我去杀刘东阁。”
他的身板挺得笔直,目光清澈明亮,粉红的嘴巴平平地拉开,没有丝毫笑意,走动时,脚步沉稳,腰间玉佩都不怎么摆动,不像以色事人的小倌,倒像胸有成竹的有志青年。
廖羽:“好。”他的眼底涌动着不明的情绪,就像澎湃的波涛或者冰冷的霜雪。
“公子,您回来了。主人刚还在念叨您呢,快进去吧。”
鸥北殊一露脸,就有个脑满肠肥的男子走了过来,只见他晃了晃自己用鹿骨打造的假肢,对着鸥北殊一阵挤眉弄眼,末了,还递上一个扭捏造作的飞吻。
鸥北殊懒得搭理,同时任由旁边的守卫对他进行搜查,而在旁的廖羽却分明看到那些手是怎样趁机揩油的。待鸥北殊进去,廖羽特地多留了一会儿,满脸痘印、五大三粗的跛脚守卫见他还不走,便扛着刀,粗声粗气地骂道:“看你奶奶个腿,再看我把你眼珠子挖出来,滚!”
俗话说,计划赶不上变化,廖羽本想着单刀赴会,把刘东阁宰了,好羞辱瘟疫,但是现在的情况,他无论如何都忍不了了。
“什么情况?”从他的身后传来了声音,廖羽没有动,那个跛脚守卫毕恭毕敬地说:“就是个不长眼的东西。您怎么来了?”
“主子今晚要过来,我来知会刘东阁一声。”
“主人现在在地牢里,我为您带路?”
“不用,我知道路。”那人进去前,特地留意了廖羽一眼,但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还看?!滚!!”跛脚守卫推了廖羽一把,廖羽顺势往前踉跄了几步,然后拐向右边的小道。
“情况有变。”
鸥北殊早在地方等着了,现在听廖羽这么说,他也不意外。
“看起来你的情报并不准确。”
“他本来应该迟几天来的。”
“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得在这之前,把刘东阁杀了!”
“在赤川眼皮子底下?”鸥北殊并不认为这是一个好办法。
“难道我们两个联手还打不过他一个吗?”
“赤川的身份很特别,动了他,就等于向中立的妖族开战。”
“……”
鸥北殊拍了拍廖羽的肩,压低声音说:“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相信我就够了。”
廖羽意识到鸥北殊可能是有备而来的,只是现在还不知道他究竟准备到了哪种程度以及最后会带来什么样的结果。他看着面前这张刘大柱的脸,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
“时间差不多了,你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会有人告诉你该怎么做。”
“你呢?”
“到时你就知道了。”鸥北殊说完,绕过瓜架,穿过湖边的石板路,驾轻就熟地寻着地牢的方向去。
瘟疫在自己占领的十几座城池,都设立了地牢,这些位于森林、沼泽、高山地带的建筑,具有标志性作用,它昭示着皇的一次次落败。事实上,每天都会有从北线战场抓回来的皇的部下被投入地牢,他们只有两条路,一条死路,一条活路。而选择活路,就意味着背叛。
事实上,大部分将士都选择了死路,他们捍卫着身为军人最后的尊严,捍卫着作为人类的底线,以决不屈服的信念,忍受折磨,慷慨赴死。而他们的遗体渐渐铺满了荒凉的白骨沙漠。
背叛者中较有地位的是苏云将军,现在他掌管了两座城池,其中就包括哭城。
鸥北殊的目的便是苏云,而杀掉刘东阁不过是他计划中的一环。
现在,当接应廖羽的侍女带着他一路来到位于山坡上的凉亭时,鸥北殊正走下台阶。
“刘公子,您来啦?主人正说到您呢。”看守地牢门的守卫谄媚地走了过来,他一面拖着长长的蛇尾,一面搓着手,他压低声音,问道:“我跟您说的那件事,您看?”
鸥北殊伸出手,捏了捏他的衣领,讳莫若深地说:“那就要看你有没有诚意了。”
他听有戏,忙从怀里偷偷摸摸地拿出一个小方锦盒,怕其他人看见,还特意用胳膊肘挡着。
“你看这样东西,是不是合您心意?”说着,他就打开了盖子。
是一个青色的扳指,看起来价值不菲。
“雨黛……呵,你倒是有办法。”
“您不要消遣我了,行不行,给个话。”
他从不缺价值连城的宝贝,但是雨黛是特殊的。它的创造者是已故的著名工匠——夏鸣。
鸥北殊将雨黛拿在手里把玩了一下,而后道:“成交。”
“小柱柱~”刘东阁听到声音,走了出来,见是刘大柱,眼睛直直地盯着他的臀部,咽了咽口水。
鸥北殊:“……”他给了守卫一个眼神,后者便退到了阴影里。
“大人,刚才我过来时,见到赤川大人了。”
刘东阁张开怀抱,猛扑了过来,鸥北殊轻巧地一躲,与他错开,道:“他马上就来。”
“他来他的,我们做我们的。小柱柱,这是怎么了?你怎么躲开我?”刘东阁有些委屈地呜咽一声。
“您知道赤川大人来是什么事。”
刘东阁又扑了个空,不死心地说:“先做我们的事!”
时间也差不多了,鸥北殊抬腿进了石门,刘东阁搓了搓手掌,弯着腰,急步跟上。
鸥北殊从背后走出,给他的眼睛蒙了一层黑布,刘东阁“嘿嘿”笑了起来,说:“玩得花呀,果然是我们家小柱柱。”
他又从怀里拿出一个精致的小香炉,将它放在桌子上,随后拉开珠帘进去,刘东阁听到声音,也跟了过去。
廖羽在凉亭上等着无聊,便问那侍女:“鸥北殊在做什么?”
“奴,不知。”
“那我还要等多久?”
“奴不知。”她抱歉地笑了笑。
“砰”的一声巨响,赤川急匆匆地从底下经过,在他身后,紧紧地跟着那四只怪物。
廖羽跳了下去,鸥北殊正好也走了过来。
“发生什么了?”
鸥北殊:“一切都办妥了。”
“啊?”
他没有解释地带着廖羽离开了这个地方。
等他们回到屋子,桌子上正放置着一封信,廖羽走了过去,拿起并拆开,看到信中内容后,转过头跟鸥北殊说:“赤川想跟我们合作。”
鸥北殊笑了笑,“嗯”了一声。
“你做了什么?”
鸥北殊:“我帮了他一个忙。”
“什么样的忙?”
“自然是‘借刀杀人’‘狸猫换太子’。”
“借了谁的刀?”
“赤川的刀。”
“换了哪个太子?”
“自然是……”
二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廖羽道:“他要醒了。鸥北殊,我会再来找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