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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无序 ...

  •   这里的树是黑色的,散发着浓郁的陈腐的味道,他穿着白,就像一个星点,在其中缓慢地移动。
      风吹来,树叶沙沙响,有时候树枝勾住了他的衣服,会叫他惊恐得一动不敢动,特别是那粗糙的尖端,随着风的推动,划过他的皮肤,留下黑色的一横,仿佛某种古老咒语。
      有时候那半人高的草出了一些动静,他会连滚带爬地落荒而逃,但大多时候,那只是一种隐藏在草丛底下的,叫做“毛茸茸”的植物,在向上生长。
      有时候,一种叫做“黑月”的鸟,会突然从树枝间俯冲而下,啄食他的手,这时,除非抓起一把脏臭的泥土,向它招呼过去,否则它的攻击会不休不止。
      他的白被染成了黑,只有一双眼睛还在闪着晶莹的光。
      这里的黑一旦迎来了夜,那么四野绝无可能透出一丝光,那憋闷的空气会率先像蒸腾了般,窜到喉咙里,每个发出的音节,都会变得模糊难辨。
      而更可怕的,是背后闻着味儿苏醒的猛兽,它们有乐于玩弄猎物的、有一击毙命的、也有反复无常的,它们藏在你的呼吸里、你的脚步里,如影随形——狡黠、残忍、强大。
      但白天,这儿还是很安全的。
      “吱吱吱”——这是一种小型黑鼠发出的声音,它们一般成群出现,尽管目前,他只在树洞里看到一只。不过,很快,他便发现,情况好像不对劲——
      那只黑鼠的声音越来越尖利,眼睛也变成了红色,它颤颤巍巍,表现出深深的绝望。
      廖羽很快发现,就在黑色的树叶底下,另外一只黑鼠正警惕地接近那个洞口,它的长尾直直地立起,上面有许多倒刺,它一会儿跳到左边,一会儿蹦到右边,也发出“吱吱”的声音。
      它转了个圈,把脑袋伸到洞口,然后快速跳开,如此反复试探,才终于放下戒备……
      廖羽吓得面色煞白,那只黑鼠依旧在惨叫,而刚刚饱餐一顿的黑色毒蛇,仍盘踞于洞穴。
      “羽儿。”在他的眼前,突然出现了母后的幻影。
      “跑起来。”她接近他的瞬间变成了一条蛇,他大叫着转身跑去。
      呼呼的风从身旁吹过,他的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泪水不断涌出眼眶,他呜咽着、喊叫着,像个无头苍蝇似的乱闯乱撞,不知跌倒了多少次,才终于一头栽到山洞里。
      这里应当是某种大型动物的巢穴,遍地都是吃剩的骨头,他的脚摔伤了,暂时没可能再从这儿爬出去。所以,他只能往身后的大石头爬,抱着腿躲在阴影里。
      夜很快降临,他听到了某种低低的吼声,借着洞壁上矿石的光芒,他看清了它——一只身长两米、眼露凶光、皮毛呈蓝白的老虎。
      它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只见它低着头,慢慢地朝着石头靠近,廖羽屏住呼吸,眼睛一动不动地大睁着。
      “吼!”是其他野兽的声音,它们在向它挑衅。
      “吼!”它也很快给出回应,“腾”的一下,飞了出去。
      洞里又恢复了平静,趁此机会,他将身体又往后移了移。
      直到后半夜,那只老虎才回来,它的目光紧紧地锁着石头,却并未靠近,它趴在地上,头枕着毛绒绒的爪子,时不时打个哈欠。
      突然,它竖起耳朵,好像听到了什么动静,廖羽紧紧地拽着衣服,汗流浃背地等待着,下一刻,一股力量将他卷了出来,重重地摔在地上。
      他被摔得头昏眼花,好长时间没有缓过神来,直到一只冰凉的手,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
      “鸥北殊!”
      鸥北殊“啧”了一声,问:“你怎么在这?”
      廖羽胡乱蹬着腿儿,手指着他背后,结结巴巴道:“后……后面……”
      “它叫绒绒。”
      绒绒“啊呜”了一声,蹭了蹭他修长的腿。
      廖羽看呆了,直到鸥北殊松了手,他跌落在地上,才被痛醒过来。
      “你不是被那怪物抓了吗?”他尖声道。
      “是啊,可把我吓了一跳。”他看向绒绒,伸手摸了摸它的头,后者献殷勤似地摇着尾巴。
      廖羽紧盯着鸥北殊,现在的他虽然脏兮兮的,却偏偏有一双澄澈的眼,叫人讨厌不起来。
      “是它救了我。”鸥北殊说着,坐了下去,绒绒靠着它,趴在地上,就像是一床舒服的毛绒绒的毯子。它很快便睡熟了。
      廖羽杵了许久,直到伤口又痛了起来,才慢慢地挪到角落里坐着,他现在害怕极了鸥北殊。
      鸥北殊也不想搭理他,自顾自地躺在绒绒背上,睁着一双眼,看着头顶上的橙黄色的矿石。
      这些发光的石头形状也是千奇百怪,有的像兽头、有的像蘑菇、有的像牡丹花……它们是卓绝的天然艺术品,给这阴森森的地方增添了许多乐趣。
      廖羽看那一人一虎都没了动静,再听他们的呼吸似乎也是平缓而有规律的,想必已经睡熟了。
      他咬着牙,挪到能照到光的地方,小心地扒开裤腿,然而腿肉已经跟布料粘在了一起,动作稍微大点,就会痛得他龇牙咧嘴,他将所有的痛呼咽进肚子里,咬破了唇,双手笨拙地清理着伤口。
      一只洁白无瑕的手伸了过来,抓住了他的手腕,鸥北殊眼角还有未散去的困意,他吸了吸鼻子,显示出不同于形象的乖巧和温柔。
      “不要动。”鼻音有些重,他打了个哈欠,利索地用小刀切开烂肉,然后在廖羽即将出声之际,捂住了他的嘴。
      泪水打湿了廖羽长长的睫毛,他“呜呜”地小声哭着,看起来真像只可怜的小狗。
      鸥北殊一向果断,三下五除二,就替他处理好了伤口,尽管在这个过程中,廖羽早就痛晕了过去。
      绒绒睁开眼,强壮有力的尾巴左右摆动着,它看起来严肃而又认真,鸥北殊在它身上撒了些粉末。
      “去吧。”
      它像闪电似的,消失了。
      鸥北殊弯下腰,把廖羽从地上抱了起来,然后借着藤条,他们出了山洞。
      “少爷。”秋胜从树后面走了出来,他似乎已经等了许久,身上已被露水打湿。
      “嗯。”
      “带上他没关系吗?”
      “要不丢了?”
      “不,您还是带着吧。”秋胜无奈地叹了口气,他们家少爷啊,什么都好,就是没有什么人情味儿。
      他们全凭记忆和听觉,就能驾轻就熟地穿梭在林中,远远看去,仿佛暗夜里的幽灵。
      “丝丝丝……”
      他们走进了蛇的地盘,这些东西是近日才出现的。
      “真奇怪。”秋胜皱着眉,说。
      “应该是什么东西将它们驱赶到了这边。”
      “我去□□探一下。”
      “天快亮了,你先回去。”
      “那行,少爷一定要小心行事。”
      黎明的微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落了下来,天边浅绿色的云像给树林披了一层霜,滚圆滚圆的水珠点缀其中。
      一滴……
      两滴……
      三滴……
      廖羽坐了起来,恨恨地瞪着他,伸手胡乱地抹掉了脸上的水。
      “总算醒了,你可真能睡。”
      “……”
      “走吧。”鸥北殊站了起来。
      “去哪?”
      “带你去见一个人。”
      “谁?”
      “杨崇。”
      廖羽没有想到会从鸥北殊嘴里听到这个名字,等意识到以后,就更加疑惑不解了。他一瘸一拐地跟在他后面,而后者甚至都不曾回头来看他一眼。
      他们去的并不是杨家大宅,而是一处非常偏远的地方,这里到处都是坟墓和断掉的刀枪,应当是曾经的战场。
      杨崇赶着马车,头戴斗笠,见到他们,赶紧招手喊道:“大少爷,在这!”注意到廖羽脚上的伤,他关怀地问道:“你还好吗?”
      “我没事。倒是你……”廖羽欲言又止。
      杨崇尴尬地挠了挠头,眼睛却总往鸥北殊身上看,而后者一旦转过脸来,他就慌里慌张地收回目光,欲盖弥彰地咳嗽几声。
      他喜欢鸥北殊,而且曾经还对他做了过分的事——是的,那天,他亲了他的脸,不过,现在想想,却并不后悔。
      “交给你了。”鸥北殊疏离地开口道。
      “嗯!”杨崇毫不在意,只见他郑重地点了点头,然后拉着廖羽上了马车。
      一路疾驰,他从未想过,一座鲛珠城,居然会如此之大,似乎没有边界似的,总能往前延伸再延伸……他时常盯着外面出神,明明肚子里有许多疑问,可每次都会在开口前打退堂鼓。等他终于决定一探究竟,杨崇却不见了踪影。
      “喂,里面的人,下来!”外面传来了百灵鸟似的脆脆的声音。
      廖羽一走下去,那个女生便迎了上来。
      “你就是廖羽?”
      廖羽点了点头。
      “我叫许薇儿,你就叫我薇姐姐吧。我现在带你去见族长。”
      这个村庄就像是临时搭建起来的那样,房屋的布局毫无规则可言,在聚居地的后面有一大片农田,只能说是初具形状。泥路坎坎坷坷、歪歪绕绕,没走几步,就溅得满身是泥。
      族长的屋子最不像样,就靠着几根柱子堆着几堆茅草,风一吹,就刷刷啦啦往下掉。
      而更不像样的族长本人,正翘着二郎腿,满脸惬意地享受阳光。
      知道有人靠近,他就忙挥手阻挡,说:“就站那,别动!这个阳光刚好。”
      廖羽惊奇地看着他,心里莫名的有种亲切感。
      族长显然注意到他了。
      “小屁孩,你就叫我勋爷,听到没?”他说。
      “勋……勋爷。”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许薇儿又带他见了其他村民,这些村民彼此之间并不怎么熟悉,但跟他打招呼,却都分外热情。
      “大家看起来都很喜欢你。”许薇儿说。
      “……”廖羽不知该怎么回应,便只好沉默。
      “你就放心呆在这吧。”
      廖羽觉得,其实他除了呆在这,也没有其他的选择了。
      第一晚,他自然是不太适应的,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便光着脚丫,走到外头。
      凉凉的夜风,深深的天色,近处是若隐若现的萤火,远处是烟雾弥漫的高山……
      一想到自己的种种遭遇,他的眼睛便有些酸涩。
      “我为什么要活着?”他不禁自问。
      “你只有活着,才能知道答案,不是么?”说话的却是族长,他也没睡。
      “族长?”
      “都说了叫勋爷。”
      “勋爷。”
      勋爷大大咧咧的,样子长得随意,行为也很有个性,他会些拳脚,尽管谁也打不过,之所以当选族长,纯粹是因为有着一个好姓氏,他叫——鸥勋。
      鸥勋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撑着膝盖,目不转睛地看着天上的月亮。他说:“鸥北殊是我侄子,这个地方,是他组建起来的。”
      “是么……”
      “嗯,北殊他有不得不完成的使命,为了帮助他,我们等在这里,也许一天、一年或者十年……直到他需要我们的那天来临。”他看向廖羽,继续道:“你若是不知道为什么而活,那不如为他而活,是他救了你,不是么?”
      廖羽还能感受到伤口的痛,心底却有了些暖意。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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