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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贪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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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天空澄澈明净,呼呼的秋风吹打着窗户纸,听觉灵敏的贪食猛扑了过去,又被弹了回来,它突然意识到,那个姓秋的老头曾在它身上动过手脚。现在,它真的很饿——屋子里一定还有个人!它抓狂地大声吼叫,同时分泌出更多的粘液。
廖羽慢慢地蹲下身,小心翼翼地脱了鞋,赤脚往墙那边靠。贪食挡在了他前进的路上,他看了一眼手上的茶杯,用力甩了出去,趁贪食闻风而动的契机,廖羽快速来到门口,藏在墙角。
恼怒的贪食从他身边掠过,速度之快令人咋舌,他暗自庆幸当时一瞬的直觉让他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他推开左边的门,同时又退回刚才的房间,贪食进去了左边的房间后不久,又立即冲向右边的房间。廖羽挪到左边的房间,他本以为从这里可以看到外面的情况。但是,窗户被封死了。
怎么办?他转向门口,贪食正堵在那儿吃椅子的断腿。相同的办法再使一次?要是行不通,反倒暴露位置。他左右看看,决定稍微改变一下方式。
他从怀里拿出仍在沉睡的画镜,用力地丢了出去,落地的瞬间,画镜睁开眼睛,恼火道:“干什么?!”廖羽一看,得了!果然,贪食兴奋地扑向画镜,廖羽则趁这个机会,溜之大吉。没跑多远,画镜就追了出来,跟在它背后的便是贪食。
廖羽打了个手势,叫画镜别跟着他,画镜打了个哈欠,说:“我不行了,我要睡了!”话音未落,它便化作无数碎片,纷纷扬扬地往下飘。廖羽脸黑到了底,他只好随手抓起一样东西扔了出去,自己则往后折回。贪食也不傻,跟着声响过去的同时,粘液却往相反方向喷洒,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廖羽拿出黑色册子来遮挡。
册子瞬间消融。而贪食也已近在眼前,它张开血盆大口,廖羽踩着墙,翻了个跟斗,从拐角的楼梯下去,贪食紧追不舍。
“好饿!!好饿啊!!”它大叫着,速度越来越快。
廖羽边跑边抓起一些碎片,将它们投射向不同的方向,在声响传出的刹那,他绕了个圈,重新回到楼梯口。贪食则直奔大门,一副势在必得的神情。可是,它被大门给挡了回来。
“啊啊啊啊啊!”它嘶吼着,目标发生了改变,它决定撞开大门,然后出去。
廖羽可不能让它去祸害别人,只听他大喊道:“我在这!”说完就跑。
一而再再而三的耍弄,彻底激怒了贪食。它不顾一切地想要冲破这具身躯的限制,它渴望一次彻底的大毁灭,一次盛宴!
“哈哈哈哈哈哈!”它大笑着,地面随之颤动,整栋楼被笼罩在恐怖、令人窒息的阴影里。
廖羽赶紧找到画镜。
“喂,醒醒!”
画镜:“干嘛?”她幻化成人形,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分外明显,语气也不似往常,有些低沉。她拿出烟斗,敲在墙上,他们周遭的一切景物就像翻腾的巨浪,一波推着一波不断往前奔涌。贪食被强大的力量洪流所吸引,显得异常激动,它飞速地朝着画镜接近,廖羽挺身而出,挡在前头。
“我好累。”画镜说,随后,它闭上眼睛,失去意识的同时,力量也开始增幅。廖羽刚开始只觉得很热,可是渐渐地,这种热的实感变成了整个身躯的空虚感。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动作的,等反应过来时,他就已经把贪食踩在脚下了,但这还远远不够……
“廖羽!”
鸥北殊抓住他的手,锐利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
“鸥北殊,怎么是你?”廖羽吓坏了,如果刚才他任由那个念头发展下去,那么鸥北殊……他冷汗直流,浑身哆嗦。
鸥北殊右手按住廖羽的头,用力往自己胸前一压,随后左手伸出,挡掉滴落的粘液。血肉腐蚀的味道被更加浓郁的血腥掩盖。
“交给我。”鸥北殊这么说着,将廖羽平放在地上。
他浑身笼罩着黑色雾气,右手的死神镰刀不断颤抖,似乎因为即将到来的恶斗而兴奋不已,他几乎不怎么躲闪,任由粘液腐蚀他的身躯,也许是因为他想好好利用“血液”这一武器。
果然,贪食惨叫了起来,它从未如此狼狈,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居然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它尊严尽失,可又不甘就此落败……
鸥北殊将镰刀投掷出去,别看它速度不快,且平平无奇,要知道,等贪食想要逃跑时,竟在原地无法动弹,即使此时使个金蝉脱壳,也会丢去半条命。但它好歹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可顾不得其他了——“等着瞧!”它恶狠狠道。一股阴风吹过,它被带走了。
死神镰刀扑了个空,又旋回来,伤了鸥北殊,他一声未吭,它也满足地偃旗息鼓,沉寂了下去。
“咳咳咳……”廖羽猛烈地咳嗽起来,然后抱着胳膊,蜷缩着。
“廖羽!!”鸥北殊单膝跪地,用手撑开他的眼睛,发现其中一只已经变成红色,他赶紧抱起廖羽,往柳先生的静宇轩赶。
“鸥北殊……”廖羽呢喃着他的名字。
“嗯,我在。”
“我怎么了?”他现在力气全无,看到的世界也变成了清一色的红,但是这种红又在加速消失,取而代之的黑暗压抑而又冰冷。
“画镜正在消耗你的生命力。”
“我会死吗?”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不会。”
柳先生正无比专注的在院子里照看自己唯一的一株返生草,以至于有人推门进来,他都没发觉。“柳先生。”
鸥北殊叫了他好几声,他才回过神来。
“还没到下午啊。”
“廖羽出事了。”
柳先生边抱怨边进了屋。一看到床上奄奄一息的可怜人,“哎哟哎哟”上去先嘲弄几句,然后这边眼皮掀开看看,那边眼皮掀开看看,最后抱着手,宣布道:“没救了。”
廖羽扯住鸥北殊的袖子,虽然气若游丝,但态度却非常坚决:“不看了,我们走。”
“听到没?走走走!”柳先生说着就要赶人。
鸥北殊可不跟他俩闹,只听他道:“柳先生,三炷香的时间够不够?”
“这,够个头!”
“那就两柱香。”
“不不不,三炷香!”
“拜托了。”他转向廖羽,严肃道:“不许胡闹。”
廖羽费劲地眨了眨眼,他已不能言说。
鸥北殊出到院子,眼睛凝视着那株返生草,它正在风里轻轻摇摆,煞是好看,既像碧绿的玛瑙,又像深海的绿珍珠,闪烁着古朴的光泽。
他现在才觉得伤口痛,低下头,看到右臂裂开了个口子,黑红的血液已经开始凝结,如果再不处理,它就会恶化出脓。
“少爷,我来为您处理伤口吧。”青夫人抱着一只白狐,从蜿蜒的野径中缓步行来。她头插一朵百合样的粉白纸花,右耳耳环闪着晶莹的光,她弯下腰,算是行礼,廖羽急忙回礼,道:“劳烦您了。”
青夫人盈盈一笑,道:“您是少爷,我的恩人。我们夫妻俩多年来受您照料,要不是您,我们恐怕早就饿死街头……”想起那段岁月,她的眼里就闪动泪光,白狐舔了舔她的掌心,算是安慰。
“那不过是举手之劳。”
青夫人采了一朵白花,它的花瓣虽只有拇指大小,但是上上下下层层叠叠,就像一把精致无比的团扇,风一吹,它其中的一个花蕊就会随风而去,直到所有花蕊都被风带走了,它就会立即枯萎。这朵花,名唤“相思”。
相思入药无味,单独品尝却苦涩得很,它不仅可以内服,调养身体,而且可以外敷,给伤口止血。它很廉价,无论哪个药店都有大量存货,偶尔它也很昂贵,青夫人所制的相思丸,一颗就可卖到百两黄金的高价。
鸥北殊守在门口,坐在台阶上,青夫人拿了剪子,小心翼翼地将伤口旁边的衣料拨开。
“少爷,我们给您提的那个建议,您是怎么考虑的?”
“不行。”
青夫人用毛巾轻轻擦去伤口旁边的血渍,道:“恕我唐突,但少爷您才是鲛珠城的希望,而他终究是个外人,又怎可能为您守护这座城?您帮他如此之多,已是仁至义尽,向他讨要些东西,也不过分。”
“青夫人,他是我的朋友,不是我的棋子。”
“少爷,您真是天真。皇怎会轻易舍下自己的独子?若是有一天,他派人找他,您又拿什么留他?他若要走,您又当如何?您今日把他作朋友,但明日的事谁又能知道?也许他的剑也会指向你!趁着现在,他对您还信任……”
“你是谁!?”鸥北殊抓住她的手,怒火中烧。
“我是……青夫人呀?”她挣扎着。
“她不会说这样的话,你不是她!”死神镰刀随心意而动,鬼公主只得后撤招架。
“世人皆称我为鬼公主。”她现出原身,美丽的面庞因着阳光而璀璨夺目。
“……”鸥北殊避过回旋的镰刀。
“你身为人类,竟可以与贪食抗衡,实在是我没有想到的。”
“……请问,您的目的是什么?”
“哦?我以为我们可以多聊聊,彼此多些了解。”
“不必。”
“有趣。你可知九天之上,有仙佛,地狱之下,有鬼众?”
“那又如何?”
“地狱之火,生生不息;群鬼哀嚎,夜夜不绝。我厌倦了暗无天日的生活,厌倦了族人们无止尽的悲鸣,我想寻到一条通往光的路,能如你们人类般,享受太阳、月亮、星辰!他是我最好的选择……”
“那你应当手段光明,而不是在这里偷偷摸摸做些肮脏事!恕我直言,您的挑拨离间对我们毫无作用。您若是真心实意,我自然不阻拦你,但您若是别有用心,即使倾尽我的全部,也要叫你永生永世不见天日!”
“好大的胆子!”她消失的瞬间,又出现在了鸥北殊的面前,她的眼睛变成了银白色,薄唇微微颤抖,右手已腐成白骨,正掐着鸥北殊的脖子。
“你为什么不反击?”
“我打不过您,反击又有何用?”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那你……”
“但我依旧是那句话。”
“可笑。”
“我知道您不会杀我。”
鬼公主嗤笑一声,微微用力,道:“你要赌?”
“赌?我运气一向不好。”
鬼公主这才感觉到不太对劲,可等她要松手时,却已经来不及了。死神镰刀不断旋转,最后落到树丛后面,血当即四溅,染红了叶片,鸥北殊从里头走出,毫无颜色的脸庞只有冷漠。
“你用你的血养器?”
“有何不可?”
“疯子。”
鸥北殊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回敬道:“过奖。”
“你什么时候动的手脚?”
“一开始。”
鬼公主动了动脖子,显然,鸥北殊对她的束缚快要失效了。
“您不必再伪装下去了,既然没打算杀我,就走吧。”
鬼公主又一次被看穿,只好讪讪地收手,道:“你比我想象得要敏锐。”她目色深深,嘴角微微勾起,现出一抹纯真无害的笑容来。很快,她又出现在鸥北殊身后,手指抵着鸥北殊的腰,那锋利的指尖,要刺穿他,将不费一点功夫。她对鸥北殊的好奇远甚于此行的目的,所以,她决定带走他。
为了减轻廖羽的痛苦,柳先生点燃熏香,并将它置于床底。刚开始,廖羽还倔强得不肯入睡,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感到自己好像被床吸进去了,眼皮越来越沉,他妥协了。
睡梦中,他听到屋外有人打斗,起初他没想到是鸥北殊,只觉得那个声音令他意外的烦躁。但后来,也许是意识开始回笼,他的脑海里立马出现了鸥北殊的身影。他浑身插满银针地坐了起来。
“……躺下!”柳先生正在清洗手上的血,没想到回头便看到廖羽若无其事地坐了起来,他真怀疑是自己放的药的剂量不够。
“鸥北殊!她带走了鸥北殊!!”他一下床,就准备往外冲,柳先生挡在门口,警告他:“不想死,就给我回去!”廖羽可不管什么死不死的,他的鸥北殊被那个混蛋给拐了!!他推开柳先生,执意出去。
“不许胡闹。”鸥北殊的声音从门那边传来。
廖羽推门的手顿了一下,他轻轻唤道:“鸥北殊?”
“回去。”鸥北殊背靠着门,神情倦怠。
廖羽把手贴着门,说:“我梦见你被带走了。”
“谁也带不走我。”他说,随即低下头,看着手心的半月形图案。这个黑色图案,是鲛珠在他身上下的标记,这意味着,他既无法下地狱,也无法升上九重云霄。死后更是不会被三界容纳……他握了握拳头。
廖羽看着他的背影,无声地张开手,他真想抱住他。但柳先生从背后抓住他的领子,又将他拖了回去。
“现在安心了!?给我好好躺着!接下来还有你受的。”
廖羽一点也不在意地眨了眨眼睛,仿佛在说:尽管来吧,我什么都不怕。
柳先生被他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逗乐了,他突然动了个心思,便与廖羽说:“我们找到办法治疗少爷了。”
一听到这个消息,廖羽就兴奋地睁大了眼睛,全身细胞好像都变得异常活跃,他满怀期待地等着。
“不过这个法子很危险。”
“什么法子?”
“换血。”
“我的,可以吗?”
他还没开口呢,没想到倒让廖羽先说了,柳先生心里突然有些滋味,他很不清楚这样的感觉,仿佛自己做了件天大的错事,“……”他那些哄骗的话还没出口,那些琢磨许久的威逼利诱也还没抛出来,这个少年就这么轻易地、毫无防备地给了他们答案。
不能心软,他警告自己。他敛去眼底的情绪,说:“如果你能够承受药泉的冰寒……”
“就可以?”
“是。”
“好!”廖羽开心地笑了起来,谁又能想到不久前他还差点死掉呢。
一直在暗室观察的青夫人听到他的回答,终于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