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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鬼公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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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羽打扫完街道,天色黑得也差不多了。酒楼里灯火辉煌,人影憧憧,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
他掂掂袋子里的银两,想着吃些东西,便从后门进入。
他走上一条长长的走廊,两边亮着许多灯笼,照见下方一池凋败的荷花。
眼下晚风阵阵,白帘飘舞,影影绰绰间好似有一人立于拐角,她戴着金光闪闪的珠花,红唇如灼灼烈焰。
不过眨眼功夫,她又消泯无踪,廖羽满以为自己是饿花了眼。店里的一个伙计端着个盘子,从厨房出来,他认得廖羽,便笑着打了声招呼。
胖厨娘一头柔顺的黑发,圆圆的黑眼睛跟葡萄似地骨碌碌转动着,她撑着堆了三层肉的腰,露出一口整齐的跟贝壳似的牙齿,笑呵呵地迎了出来。
“小少爷,我就说你会来,想吃些啥?我这都有。”
廖羽把一袋银子交给她,说:“随便来点吧。”
厨娘甜甜地“诶~”了一声,模样娇嗔可爱,她毫不做作地扭着屁股,走到灶台前,掀开锅盖,浓郁的菜香登时弥漫了整个厨房。
“这些我给您装着,您带回去给少爷尝尝。上次他说太甜了,这次我就少放了些糖,味道应该还不错。”她将热腾腾的点心从锅里端了出来,然后整齐地放在精致的食盒里,动作小心翼翼的,神情非常专注,就像是在完成一个伟大的仪式。
廖羽喜欢她的态度,毕竟在他心里,鸥北殊当得起这些尊重。
“暮夫人。”
厨娘姓刘名暮,夫家是个屠户,他们育有一对可爱的儿女,日子虽然过得清贫,但是家庭环境非常和谐。廖羽跟着鸥北殊称她为暮夫人。
“您再给我拿一个食盒装着吧,我带回去吃。”
“到时怕是会凉。”
“凉了我再热。”
暮夫人打开柜子,又拿出一个食盒,它是暗红色的,上面还雕刻着牡丹的图样。
廖羽拿了东西后,就跟暮夫人告辞离开了。
家门紧闭着,廖羽只好从旁边翻墙过去,此时,冷风徐徐,吹得他抖了一下,再看那天上点点疏星,彼此远离,更给这夜添了几分寂寥。他往前走了几步,脚下的石子骨碌碌滚动着,身边的草木在他身上打下阴影,仿佛为他披了一层黑纱。
鸥北殊看着他翻墙进来,看着他做贼似地东张西望,看着他傻愣愣地站在那儿,尽管醉意深深,他的眼神仍旧清明的好似湖泊,只微微泛起涟漪。他又猛饮了一口酒。
廖羽本想去书房,结果猛一抬头,就看到了屋顶上坐着的鸥北殊,他欢快地招了招手,眼底满是温柔的笑意。鸥北殊又饮了一口酒。
“今天你怎么跑这上面来喝酒了?”
“月明人静,微风徐徐,舒服。”他将酒瓶子递给廖羽。廖羽放下食盒,接过,小小地抿了一口。
“……”
“我不太会喝酒。”廖羽解释道。
鸥北殊:“喝。”
他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喝了,喝得很干脆,一口直接下肚,他吐得也很干脆,眼睛、嗓子火辣火辣的,肚子也像是烧起来了似的。他很难受,脑子越来越昏,直到天旋地转。鸥北殊伸出手,说:“抓着我,别掉下去了。”
廖羽听话地抓住了他的手,然后在旁边坐了下来。
“里面装着什么?”
“吃的。”廖羽的眼前出现了好多重影,他尝试了好几次,都没碰到食盒,鸥北殊只好从他背后伸手去拿。
此时,他的背部紧贴着鸥北殊的胸膛,如此亲近,廖羽多少有些紧张,他甚至可以感受到鸥北殊的体温。他转过脸,神情颇为委屈。
“上次我只是提了一嘴太甜了。暮夫人有心了。”他吃了一个雪花糕,说。
“嗯……”
鸥北殊又拿出一个,递到廖羽嘴边。
“张嘴。”
廖羽小心翼翼,避过他的手指,将雪花糕咬了一口,说:“好吃。”
“吃完。”
廖羽伸出手,拿住剩下的半个雪花糕,囫囵吞了下去。鸥北殊站了起来,去提另外一个食盒,廖羽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情绪翻涌。
“都是肉,嗯?有素。”鸥北殊打开食盒看了眼,又走了过来,坐下。
“你要我吃素来着。”
“对。”他拿出筷子,交给廖羽,问:“拿得住么?”
廖羽拿住了,然后在装着蒸鸡的碗里费劲地戳了戳。
鸥北殊看他吃得如此困难,妥协道:“你用手吧。”
“不……”廖羽立刻回应,同时,他终于挑住了块肉,又囫囵地吞了下去。
鸥北殊默默地吃着自己食盒里的点心,尽管他一点也不饿,甚至由于酒精的作用,现在正昏昏欲睡。但是,当他一想到这些点心都是暮夫人花了很长时间准备的,他就万万不能浪费了她的心意。
廖羽也默默地吃着自己食盒里的菜肴,尽管他肚子烧得慌,眼前晕得很,甚至非常想吐,他也要吃。他转过脸,看着鸥北殊,油油的嘴巴被月光一照,显得脏兮兮的。
鸥北殊:“以后我不会让你喝酒了。这次,很抱歉。”
廖羽听了,立马说道:“不是的!我很喜欢喝酒的!真的!”
“我不喜欢。”鸥北殊笑道。
“说实话,我也不喜欢。”
看廖羽变得这么快,鸥北殊又想着逗一下他,于是继续说:“你刚才不是说你很喜欢喝酒?”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廖羽嘀咕道。
“嗯?那我是人?还是鬼?”
廖羽定定地看着他,心里“扑通扑通”地乱跳着,他想他的脸一定很红,但还好刚才喝了酒。他艰难地收回视线,低下头,说:“你是鸥北殊。”
“嗯?”鸥北殊不知他是何意。
廖羽仰倒着睡了下来,眼睛看着深远的天空,脸上红彤彤的,他本就长得矜贵美丽,气质清雅,此时又恍若醉酒的仙人堕世,亲切了许多。
“你的模样真是跟性格不符。”鸥北殊调侃道。
廖羽打了个哈欠,努力保持清醒,他问:“那我应该是什么样的性格?”
“孤傲、不问世事。”
“孤傲?不问世事?”
“或者,位列九五,掌生杀大权,率百官,统兆民……”
廖羽没有听到第二句,就睡过去了,鸥北殊转过脸,便看到他蹙着眉头,他伸手过去,却又停在半空……
次日廖羽是在自己床上醒来的,身上的衣服也换了身干净的,他穿上鞋子,管家正好来敲门。
“请进。”
管家推门进来,说:“您洗漱好以后,就到厅里去,少爷正等您。”
“好。”
廖羽来到厅里,柳先生刚好也在。
“哟,小子精神不错。”柳先生道。
“……”廖羽不太想搭理他。
“我是真没想到,栈道那么明显,你还能……”
廖羽:“过去了。”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鸥北殊:“柳先生,您不是还有事么?”
“对了,这瓶药你拿着,可以稳固心神。”
廖羽接过,说了声“谢谢”。
“你怎么办?总得找个时间来泡一下药泉吧?”
“最近有点忙。”
“你哪天不忙?你就说你活不活了?”
“自然是要活的。”
“那什么都别说了,今天下午,你自己过来。”他转向廖羽,道:“你跟他一起。”
“好!”“什么?”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柳先生:“对,一起。”
鸥北殊郁闷地叹了口气。
廖羽看出了鸥北殊的为难,但他并不打算让步。柳先生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二人,心里的算盘打得叮当响。他拍了拍廖羽的肩膀,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
待柳先生一走,鸥北殊便带着廖羽出了门,直奔舫花阁,也就是“青楼”。秋胜今早托人来了消息,说是“有一件很麻烦的事,需要您亲自到场”。这一路上,廖羽的左右眼皮不断跳动,由此,他不禁担忧此次前去,怕是凶多吉少。
舫花阁的外围,有守卫把守,并且隔两步就设一道关卡,之前廖羽遛过的那只“猫”——绒绒,正背着个少年,在靠近主街道的路口巡逻。秋胜弯着腰,迎了出来,只见他全身血淋淋的,但皮肤上却没有任何伤口,想必这些血不是他的。
“少爷,您总算来了。”秋胜用手帕擦掉额头上的汗珠,神情忧虑。
“什么情况?”
“有个姑娘,她……”秋胜欲言又止的模样,让众人的心情一下子跌入谷底。鸥北殊叫廖羽在外面等,廖羽道:“我跟你一起去。”
“你,在外面等。”鸥北殊又重复了一遍。
廖羽:“我跟你一起去。”
廖羽的犟劲一上来,鸥北殊也拿他没办法。
“好吧,但是一有危险……”
廖羽还没等他把话说完,就一溜烟地跑了进去,秋胜、鸥北殊立马跟上,结果门“砰”得一声关了。鸥北殊敲了敲门,喊道:“廖羽,开门!”
“鸥北殊!别进来!”
紧接着是一阵乒哩乓啷声,似乎有什么东西倒翻了,他将手往旁边一伸,旁边守卫的佩剑便到了他的手上。他举起剑,用了十分的力气,挥了下去,地面瞬间出现了一道深深的裂痕。
门,纹丝未动。
“少爷,里面的那位姑娘,她使用了禁忌的召唤术。召唤出了……我想应该是贪食。”
机巧楼的情报网遍及天下,但其中收集到的关于贪食的信息却少之又少,在民间传统画本中,它总是以一副头上长有两对犄角,全身鳞片的形象出现。它默默无闻,在十魔中存在感最低。
但是,鸥北殊曾经与它有过一次交锋。那是三年前,彼时他的控制权从城内扩展到了对外情报网上。某天,下属给他递来一封信,这封信没有署名。
写信的人是个药铺伙计,某天下午,店里来了个面黄肌瘦的病人,他说他已经很久没有吃东西了。大夫开出了个药方,却得到了病人的拒绝,他说:“这些药,我都吃过,不管用。”他问大夫:“有没有其它特殊的办法?”
信中用六个字描绘了那所谓的办法,即:“违天理、逆阴阳”。之后,病人果然开始吃东西,但高兴了没多久,问题又来了。病人开始什么都吃,而且吃个不停,第二天就被活活撑死了。伙计对老板的做法感到十分忧虑,希望鸥北殊能够插手处理。
收到信后的第二天,他就得到了那个药铺的具体位置,并且展开了行动。总之,最后他们发现,一直都是伙计在自导自演,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临了,因为没法控制贪食,就只好求助鸥北殊。他自认为以鸥北殊的地位,应该会将任务贯彻到底,但实际上,他错了。
每每想到这件事,鸥北殊总会自问:我那样做真的是对的吗?在他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所以后来,当廖羽屡屡犯错时,他才会选择用更加温和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贪食非常狡猾,它不像杀戮一样显露真身,也不会跟诅咒一样到处寻觅合适的躯壳,也不跟瘟疫那般讲究原则,它变化多端、无影无踪,让人捉摸不透。
“我回去一趟。”鸥北殊说。
“是。”
廖羽躲在柜子里,一动也不敢动,那被贪食附身的女子,正在咀嚼一团黏糊糊的东西,她时不时抬起变形的脸,往这边看,像是发现了他,又像是没有发现。她吃了一会儿,又爬到墙上抓蜘蛛。
突然,廖羽感觉到身边有什么东西,他转过脸,对上了一张惨白的脸,她竖起食指——“嘘”,嘴角上扬,眉眼弯弯,煞是美丽。
贪食打开柜子,里面空空如也。
“哒哒……哒哒……”她走在前头,廖羽跟在后头。
要去哪?他不禁想。
去安全的地方。
她没有开口说话,但廖羽又确实听见了。
你知道我在想些什么?
嗯,是的。可怕我?
不怕。但,你是谁?
啊,到了。
她回过头,左手将门轻轻一推,只听它“吱扭”一声,打开了,透出微黄的一束光。
她笑不露齿地点点头,先行进去,廖羽也没有犹豫。
坐吧。
她将椅子往后拉,用眼神示意廖羽坐下。
不用了。廖羽摇摇头。
你同伴要来救你,可还要些时间。
她笑了笑,走到一边,拿过白瓷水壶,倒了一杯茶。
敢问姑娘,怎么称呼?
他作了个揖,神色认真。
大家称我为鬼公主,但我也曾为人。
右手托着茶杯底部,左手扶着杯身,她递给廖羽杯子时,还微微地躬了躬身。
您就是鬼公主?
廖羽不可置信的神情看在鬼公主眼里,惹得她捂唇一笑。
怎么?你以为我应当张牙舞爪,面目可憎?
“不……”
她竖起食指——“嘘……”
门外,听得一声接着一声的低吼,贪食似乎正在往这边移动。
廖羽走到门口,从缝隙里看去,只见一团膨大的烂肉翻出它的体外,不辨模样的脸也挤在了一起,另外一个房间的声音吸引了它的注意。
廖羽松了口气。
您为什么会在这?廖羽在心里问道。
来见我未来夫君。她羞怯地红了脸。
可我已有喜欢的人了。
她预料到了他会如此说,千百年来,那些拒绝她的人用得理由不就这些么?说什么已有喜欢的人了,其实只是人鬼殊途,怕遭天谴。而她只要摆出些好处,这些人立马就会屁颠屁颠地上赶着娶她。
可悲又渺小的人类啊……
这些心里话,廖羽当然不会知道。他只看见鬼公主微微蹙着眉头,右手食指撑着下巴,似乎是犯难了。
如果你了解我,也许会喜欢我也说不定。
我只喜欢他一个。
不要着急下结论。
她慢慢地走近廖羽,右手伸出,抵住他的胸膛。
贪食可怕么?
……
但对我而言,只是挥挥手的事。
……
“啊啊啊啊啊啊!”她大叫了起来,门砰得一声,被外力撞开,贪食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