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华沧海》Pre染

36、受罚

　　艰难地睁开眼睛，廖羽挪了挪屁股，身上湿答答的，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正坐在血泊里。在他头顶上，悬挂着数千具尸体，它们滴下的血雨将整片森林染成了红色。他眨巴眨巴了眼睛，确信自己不是在做梦，也没有看错。他动了动手，待身体机能各归各位，才勉强地爬了起来。
　　“画镜。”
　　她没有回应。
　　天上太阳高悬，枝叶间乌鸦拍打着翅膀，从这棵树飞到了那棵树，脚下的石子稀碎透明，大部分已经完全浸透成了红色。
　　一阵风吹过，尸体们整齐地晃来晃去，廖羽小心躲过，不想溅到血珠。突然，他瞅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白尊！
　　他快步走到那棵树下。
　　只见白尊紧闭双眼，胸膛微微起伏。
　　“白尊！白尊！”廖羽大声喊道。
　　白尊怒气冲冲地睁开眼睛，压着声音骂道：“叫什么？！嫌我没凉透吗？！你快躲起来！”
　　“什么？”
　　白尊闭上眼，不再搭理他。
　　廖羽爬上树，想给他松绳子，可巧这时，他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响动，他麻溜地钻到树丛里，只拿一只眼睛偷偷地往外觑。
　　他看到了个纤瘦的红色身影，身量与自己相当，头发披着，一边白、一边黑，他的左手提着个人头，估计是刚割下来的，还在淌血，右手提着个灯笼，也不知他在照些什么。他转过头，没有脸，脖子上却有一圈痕迹，他环顾四周，没有任何发现，便继续往前走。
　　白尊睁着一只眼，直到确认那只鬼王已经离开，才小声地问：“廖羽，你怎么跑这来了？”
　　“我来找你。”廖羽摩拳擦掌，盯着粗壮的树干，跃跃欲试。
　　“我都死了几百年了，你跑这里来找我？想我诈尸？”
　　“啊？你都知道你死几百年了？”
　　“这不废话？而且，这里是鬼界。郑云君怎么样了？”
　　“被瘟疫杀了。”
　　“得了吧，那不是真正的瘟疫，不过是个幻影罢了。”
　　廖羽此时已经爬到了树枝上，他弯下腰，伸手去解绳子。
　　“刚才那个是什么东西？”
　　“鬼王。他与瘟疫似乎有些关系。上面吊的都是瘟疫提供的，而他好像是负责挑选。”
　　“挑选？”
　　“嗯，十魔如果没有合适的躯壳，就很难发挥自己的真实实力。鬼王可以为他打造一个完美躯壳。”
　　“几百年了还没打造出来，这鬼王也是很厉害了。”
　　“实际上这里才过去几天。你在雾白山不应该有所体会吗？时间流逝得非常慢。几百年前鲛珠城就是这样的光景。”
　　“难怪书上说一夜之间人差不多都死光了。”
　　“书？我估摸着我应当被描述成了一个十恶不赦的坏蛋。”
　　“是。”
　　“反正我一直不讨人喜欢，习惯了。”
　　绳子解开了，在白尊掉下之际，廖羽伸手抓住了他。
　　“他回来了，快上来。”廖羽道。
　　白尊腿一蹬，就爬了上来，二人一前一后地俯在枝叶间，眼睛死死地盯着那红衣鬼王。
　　“你知道怎么出去吗？”白尊在他耳边轻声问。
　　“不知道，画镜没跟我说。”
　　“画镜在你手里？你怎么拿到的？”
　　“说来话长。”
　　“那你找全了她的眼睛没？”
　　“没。”
　　“那你可得把眼睛找全。”
　　“找不全了。”
　　白尊皱了皱眉，问：“怎么说？”
　　“她捏碎了一个。”
　　“她应该是要自我毁灭。”
　　“嗯。”
　　“你不在意？”
　　“我尊重她的选择。”
　　“你蛮有趣的。”
　　廖羽将食指贴在唇上，示意白尊不要说话。
　　白尊低下头，注意到了树底下的红衣鬼王。
　　二人保持着半蹲的姿势，时间不知过了多久，他俩腿都麻了，那鬼王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
　　“我下去看看。”廖羽说着，往后移动了几步，他来到树的背面，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往下爬，白尊一会儿看看红衣鬼王，一会儿看看他，急得直冒冷汗。突然，他发现红衣鬼王不见了。
　　“廖羽，跑！”
　　廖羽心领神会地撒丫子跑了起来。
　　那红衣鬼王属实没有想到，区区一个人类，逃跑速度居然能如此之快，不过眨眼功夫，人就不见了。
　　廖羽跑着跑着，脚底下绊到了什么东西，他往前栽了个跟头，等抬眼看，才发现是一节断骨。
　　“用那节骨头画一个圈，然后，你就站在圈里，不要乱动。”画镜说。
　　廖羽捡起断骨，放在手里掂了掂，随后，他画了一个不大不小，刚好容得下一个人的圈。
　　鬼王从他面前经过，没有发现他。
　　“趁现在，你快点回去找白尊，并将断骨交给他。在他成功脱离此地之前，你必须想方设法吸引鬼王的注意力。”画镜交代完，就陷入了沉睡。
　　廖羽按原路返回，只是此时在他的耳边多了许多声音，有人在哭、有人在笑，还有人在细细碎碎地嘀咕。廖羽一阵头昏脑胀，地面似乎正往上抬升，与此相对，天空则往下挤压。他晃了晃脑袋，直到前面出现了个红色身影。
　　“等到你了。”
　　之后发生了什么，廖羽全不知道，等他醒来，自己正躺在白尊的怀里。
　　“……醒了？”
　　“嗯，我这是怎么了？那个鬼王呢？”
　　白尊指着不远处的红色衣裳，说：“消失了。”
　　“消失了？”
　　“嗯。”
　　那些声音又卷土重来，廖羽强忍着痛苦，将断骨塞到了白尊怀里。
　　“你还好吗？”
　　“没事，你快出去。”
　　“我不知道怎么出去啊。”
　　廖羽伸手拍了拍耳朵，又晃了晃脑袋，那些声音方消散了些，他拿过断骨，然后往白尊心口的位置插去，天旋地转间，他俩总算出来了。
　　在他们面前，各种各样的棺材东倒西歪地摆放着，天上那轮血月重新变回了白色，温和的晚风吹过大地，滴滴细雨飘落了下来。
　　“沙沙……”黑暗中，有个轮廓攒动了一下。
　　廖羽往后退了几步，额头上不断冒冷汗，白尊见他这副模样，不由得皱了皱眉，同时也有了几分好奇。
　　“这个世间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吗？！”
　　“鸥北殊……”廖羽打了个哆嗦，只见他躲到一口棺材后面，说：“你听我解释！”
　　“解释？”他抬起右手，将被打回原形的郑云君随意地扔在地上。白尊看见鸥北殊，吃了一惊，这人可真是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啊！
　　鸥北殊：“过来。”他招了招手，目光冰冷。
　　廖羽惴惴不安地挪了出来，他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我真的可以解释的。”
　　鸥北殊手刚要落下，就见廖羽飞奔过来，“扑通”一声，重重地跪在了地上。廖羽头也不敢抬地等待着。
　　“找到了？”
　　“没找到……”
　　鸥北殊看向白尊，问：“您可知冰骨三节虫的去向？”
　　白尊小心地将郑云君放到棺材里，回答：“知道。”
　　“做个交易吧。您想要什么？”
　　……
　　漫天的大火燃尽了一切，白尊抱着郑云君，说：“这一次，我们一起赎罪。”
　　郑云君紧紧地抓着他的衣领，泪水夺眶而出。
　　回去的路上，鸥北殊一直没有说话，倒是廖羽，叽里呱啦的一路解释个没完。
　　“鸥北殊，我认错了。你想怎么罚就怎么罚我好吧？”
　　鸥北殊停了下来。
　　廖羽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屏住呼吸等待着。
　　“你说的。”
　　“我说的。”
　　鸥北殊点了点头，道：“那好。”
　　他们穿过山洞，走栈道下去，在这里，他们找到了另外一只冰骨三节虫。
　　廖羽觉得自己真是丢脸丢到家了，尽管鸥北殊没有说什么，但从他的神色来看，他对此也非常恼火。
　　当天晚上，廖羽跪在鸥北殊门口，直到次日一大早，鸥北殊又拎着他一一上门送去迟来的致歉。等到正午时分，廖羽累得双腿发软，头昏眼花，他的肚子已经叫了一路，但鸥北殊充耳未闻。
　　接下来他要负责清扫整个街道。
　　“鸥北殊……”廖羽犹豫着开口。
　　鸥北殊坐在包子铺里，老板端来一碗热腾腾的白粥放在他面前的方桌上，笑着说：“少爷，久等了。”
　　“辛苦您了。您去忙吧。”
　　“是。”
　　现在，他把目光转向街道，傍晚的霞彩点染着整片天空，参差不齐的屋宇排列两边，行人如织。廖羽着了一身青衣，头发高高地束起，他拿着扫帚，弯着腰，眼角余光时不时地偷偷扫向他，然后又像被烫到似的灰溜溜地往回收。
　　“说。”鸥北殊仍在气头上。
　　“你不用看着我的……”
　　鸥北殊眼色一变，廖羽陡然立正，只听后者大声道：“我错了！”引得行人频频侧目。
　　鸥北殊被他逗得心里发笑，面上却不露声色。这时，小白正骑马从街上过，她拿着长鞭，身上的衣服许久未换，脏兮兮的。所以，她并没有进到包子铺里，而是站在外头，隔着窗户与鸥北殊说话。
　　“柳先生已经在着手治疗她们了，这多亏了兄长您带回来的那两只冰骨三节虫。杨崇托我转告你，他加入了恶煞。”
　　“他应该好好休养才是。”鸥北殊皱着眉头，道。
　　“兄长不必担心，您还信不过秋胜么？”
　　“好吧，你多久没休息了？”
　　小白止住呼之欲出的哈欠，眨了眨昏暗的眼睛，一滴泪珠挂在右脸，看起来好比透明的珍珠，她的头发乱糟糟的，风一吹，就微微摆动，她叹了口气，将这句话返回给了鸥北殊：“你多久没休息了？”她转过脸，廖羽仍旧笔直地、一动不动地站着，她带着感谢向他低了低头。
　　廖羽可不敢动，他看看鸥北殊，又看看小白，脑子里空空如也，心里却一直嘀咕：糟了糟了，我又惹他生气了！当小白向他低了低头的时候，他注意着不能摆出太招摇的神情，所以他就一边哭脸，一边笑脸，同时照顾两人的心情。
　　“皇子殿下。”有人在他耳边说话。
　　廖羽回过身，对上了一双清澈的眼睛，男孩拿着糖葫芦，仿佛被吓到了，呆若木鸡地站着。廖羽急忙说：“抱歉，抱歉。”他这才一步三回过头地离开了。廖羽右手放在后脑勺上，左手撑着腰，嘀咕道：“怪了……是我听错了么？”
　　“皇子殿下。”耳边又传来了一样的声音。
　　“你是谁？别装神弄鬼！”他环顾四周，大声道。
　　“在鬼界是我救了您，您忘了？”
　　“……”廖羽可真不记得了。
　　那个声音继续说：“我的主人相中了您，而且你们的身份倒也相当，她是鬼公主，而您是人皇皇子，没有比你们更搭对的了。”
　　“我拒绝！”
　　“七日后，鬼门大开——良辰吉日。”声音消失了。
　　“廖羽。”
　　廖羽转过身，与此同时鸥北殊的手伸了过来，正好贴在他的额头上，他僵住身子，眼睛发直，整个心脏飞快地上下窜动，他咽了口吐沫，小心翼翼地问：“怎……怎么了？”
　　“我倒想问问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我没怎么……”
　　鸥北殊一听，脸往下一拉，转身欲走，廖羽急忙跑到他前头，挡住去路，道：“你听我解释！”他的目光里满是真挚的恳求。
　　“进来。”他走进包子铺，廖羽跟在他身后。
　　“老板，我去楼上了。”鸥北殊跟老板打了声招呼。
　　“诶，好嘞。”他将手放在围裙上抹了抹，然后目送他二人上了楼，这才将帘子拉起，挡住楼梯。顾客坐到桌子上，说：“三个包子。”他又回去忙活了。
　　鸥北殊带着廖羽来到了二楼最靠里的隔间，他在窗前坐下，廖羽则在对面规规矩矩地站着。
　　“说。”
　　廖羽再不敢隐瞒，通通说了出来，鸥北殊听了直皱眉，末了，他道：“那是得好好想个办法。”
　　廖羽：“会有办法么？”
　　“嗯，会有的。做的不错，以后你也应当这样。”
　　廖羽得了夸奖，心上一甜，嘴角就上扬，但是鸥北殊又把脸一拉，只听他道：“功归功，过归过，你该受的罚一个都不能少！下去扫地。”
　　“是！”廖羽还是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