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华沧海》Pre染

35、交战

　　惨白的冷月褪去那层捉摸不透的皮，露出底部红色的血管，层层黑云从四面八方不断汇集，低低地压了下来。
　　树叶“沙啦啦”直响，野草猛烈地摇憾，小素伸出双手，眼白上蔓延着红色的细线，在她脚下拴着一根铁链，铁链的另一端就是之前所见的棺材。现在，那个棺材已经打开了。
　　“白尊，我们终于见面了。嘻嘻嘻……”郑瘸子扯动脸皮，两眼往上吊起，香肠嘴呈现出深深的紫色。
　　“我哪里得罪你了吗？”白尊把廖羽往后拉了拉，右手本能地护在廖羽身前。
　　“得罪我？”他暗自呢喃，细细地咂摸这三字的滋味，回忆的潮水很快夹带着铺天盖地的绝望将他淹没。
　　郑瘸子并非天生如此，曾几何时，他也是一个长相清秀、善良纯真的少年。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个雨天，他背着一捆木柴光着脚走在回家的路上。这时，他抬起头，看到屋檐下避雨的白尊，鬼使神差地，他走了过去。
　　“白……”
　　白尊瞪了他一眼。
　　郑瘸子双手捂嘴，抱歉地弯了弯眼睛。
　　小石头垒成的台阶，有着古朴清新的美，白尊低着头，侧脸有着微微的红肿，郑瘸子知道，他又被打了。
　　“给——”
　　白尊冷冷地看着他递过来的药瓶，说：“星论的？”
　　“嗯，老板送我的，你……”他伸出手，在自己脸上指了指。
　　白尊“哼”了声，道：“你留着吧，我不用。”
　　滴滴答答的雨珠不断拍打着瓦片，声声清脆汇成一曲祥和的音乐，行人渐渐稀少了，天色渐渐暗下来了。他俩隔着老远，彼此站着一直没有说话。
　　直到，几个熟悉的身影从对面巷子走了出来。
　　“白尊，好巧啊。正好天气不错，请我们喝几杯吧？”
　　白尊扫了他们一眼，说：“做梦。”
　　“呵呵，还没长记性？”他举起手，拍了拍白尊的脸。另外一个人带着羞辱意味地吹了声口哨，白尊凶狠地转过脸，举起拳头，招呼过去。白尊被揍趴在了地上。
　　“啧啧啧，这张脸还真是不赖啊？兄弟们，是不是？”
　　“唉，可惜是个男的。”
　　“男的有什么？”
　　他们交换了个眼神，猥琐地笑了起来，一个泯灭人性的念头，无声地控制着这一切。
　　“你们……不要伤害他。”郑云君挡在白尊面前，说。
　　“让开！”白尊吼道，他尝试着爬起来，奈何胸骨断掉了一根，哪怕只是个小小的抬手的动作，他都痛得两眼昏花。
　　“你们，不要伤害他。”他大起胆子，又重复了一遍。
　　三个混混张开嘴，大笑了起来，其中一个重复他的话说：“你们，不要伤害他。”腔调虽然如出一辙，但是眼睛里的戏谑和随之而来的拳脚却显露出他的暴虐和疯狂。他将郑云君拖到了巷子里，另外两人则继续对白尊施暴。
　　“如果我没有强出头，一切是不是就会不一样？”郑瘸子凄惨地笑了起来，继续说：“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经受着他们的凌辱。我曾经求救，但是得到的却是谩骂和白眼！就连星论，他也叫我离开！！为什么？！我做错了什么？！”他双手捂住眼睛，哭了起来。
　　白尊：“对不起。”一滴泪，出现在他的眼角，他的嘴唇微微颤抖，神情悲伤。
　　“对不起？”郑瘸子猛地抬头，定定地看着白尊，尖声道：“错的不是你！你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你以为我在责备你？怨恨你？不！！”身后传出一阵锁链的叮当声，白尊抬起头，棺材正从上方落下，他用力将廖羽推开，自己则被棺材罩住了。
　　郑瘸子双手抱着胳膊，血泪不断涌出眼眶。
　　廖羽使出全身力气，也没能把棺材移开，他转向郑瘸子。
　　“放了他。”廖羽捡起一根木棍，眼中怒火正盛。
　　“复仇……复仇……”郑瘸子全然没有听到似的又沉入了沼泽，小素带着棺材也随即消失了。廖羽气得跳脚，却又无可奈何。他拿出画镜，丢在地上，骂道：“废物，你有什么用！？”
　　“哈？！你说谁？！”画镜被他摔醒了，眼下也很是恼火。
　　“你！你有何用？！”
　　“明明是你自己废好吗？你但凡强一点，我也不用老是沉睡啊！”
　　廖羽红了眼，转过身，往丛林的出口跑去。画镜急忙跟了过去。
　　“祖宗，你这又是在哪？这周围的气息很可怕啊！”
　　“祖宗，你倒是说句话呀？”
　　“谁惹你了？”
　　“祖宗诶，我错了好不好？你不要乱走，这里很奇怪。”
　　见廖羽还是不搭理自己，画镜气不打一处来，本想着撂挑子不干了，哪知抬头看到了一轮扭曲的血月，情急之下，它将廖羽捆住，拖到了地下洞穴。
　　“好小子，你是跑雾白山来了呀！！”画镜语气惊恐。
　　“放开我，我要去救他……”他挣扎着，尽管只是徒劳。
　　“你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就跑这里来了。你在雾白山所见的人都是死物，他们感染了瘟疫后就被投入了墓坑。这里有着非常多的怨灵，更可怕的是瘟疫的残留！一旦你沾染上了，出去就会给鲛珠城带来灭顶之灾！你知道吗？！谁让你来这的？”
　　“你说什么？”
　　“我难道说的还不够清楚？！”
　　“他没跟我说……书上也没有……我……”
　　“别找理由了。你现在给我安安分分呆在这，别乱动。”画镜幻化成人形，她走到洞口的下方，用烟斗支起了屏障。她回过头，蹲在廖羽跟前，说：“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廖羽便将来龙去脉说了。
　　“冰骨三节虫确实可以修复身体的损伤，那个柳先生说得没错。但是，你不该走山洞那条路的呀，你没发现，在悬崖下面有一条栈道吗？”
　　“……”
　　“算了，事已至此。”
　　“画镜，白尊是个怎样的人？”
　　“……”画镜罕见得没有立刻答话，她似乎是在思考，又似乎是陷入了某种久远的情绪，她几次如梦初醒地发出“啊”的一声，就像梦中呓语。
　　“大家都不喜欢他。”她靠着廖羽坐了下来，下巴搁在膝盖上，双手抱腿。
　　“他时常戴着面具，身上总有些奇怪的味道，他不太搭理人，但做事非常认真。他接收了很多逃亡者，男女老少都有。他带着大家建立了家园，但是大家还是不喜欢他。我记得有一次，一个小孩子跑过来，向他扔了个臭鸡蛋，说：‘怪物！怪物！’后来那个孩子得病死了，大家都以为是他做的。自此以后，无论出了什么坏事，他们都会归咎于白尊。”她伸直了腿，头往上仰。
　　“他似乎不在意这些，有时候，我真的希望，那些坏事都是他干的，这样他背骂名倒也活该！可是……不是这样的。我真气他懦弱！气他不知反抗！气他任人玷污、羞辱，安于现状！他就是一个蠢蛋！懦夫！”她说得直白，却也切中要害，然而这样的事实，丝毫没有减轻她内心的痛苦。
　　“我要出去。”
　　“你想死吗？”画镜气鼓鼓道。
　　“我不管他死没死，我也要去救他。他救了我两次，我拼命救他一次，又有什么大不了？”
　　“你拿什么去救？”
　　廖羽想到那天跟鸥北殊的对话，他低下头，咧开嘴笑了一下，说：“尽管去做就好了。”
　　画镜一直都有些瞧不起廖羽，在她心里，这个少年生性莽撞、不知天高地厚，是块不可雕琢的朽木，但现在，她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他那坚如磐石的决心。他经历过死亡，感受过痛苦，面对未知的恐惧，面对自己的弱小，他没有选择龟缩，而是去迎击、去改变。这样一个少年，他的成长空间无疑是极大的。但是画镜又很快意识到，自己并不能陪伴他多长时间。
　　那我就陪你疯一次吧。她想。
　　“廖羽。”
　　“嗯？”
　　“我跟你说过我的能力，对吧？”
　　“嗯。”
　　“我没告诉你，我的能力，对人也能起作用。只是，人体往往会因为无法承受，而粉身碎骨。所以……”
　　“成功几率多大？”
　　“几乎为零。”
　　“暂时别了，我先出去。”
　　“你知道去哪里找？”
　　“郑瘸子说他要复仇……我想我应该知道。”
　　白色灯笼被血染红，弯曲蛇形的小路上，一个个怨灵或爬、或走、或跑，姿态各异，面目狰狞。画镜变作衣服，穿在了廖羽身上，眼下，这些东西还没察觉到队伍中间混进了一个人。
　　“前面有瘟疫的气息！”画镜提醒道。
　　廖羽打了个哆嗦，身后有一只怨灵，正贴着他走路，她发出长长的叹息，空荡荡的眼眶里伸出一只鬼手。
　　“叮当……”锁链碰撞的脆响，吸引了廖羽的注意力。
　　“哥哥——”小素站在对面。
　　廖羽停了下来。
　　“我来接你……”她扯出一个怪模怪样的笑容。
　　“她是瘟疫！廖羽，她是瘟疫！”
　　“……”
　　“把手给我——”她伸出手的同时所有的怨灵发出凄惨的叫声，只见它们飞快地往后退去，转眼间此地便就只余下他二人。
　　“听她的吧。”画镜估摸了一下与她的武力值差距，建议道。
　　廖羽照做了。
　　小素的手不仅冰凉而且邦硬，握着还很硌手。
　　“诅咒来找过你了，你为什么不和他一起回到我们身边？”她问。
　　“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你是我们的人，你的父亲早就出卖了你的灵魂。不是么？”
　　“那是他自作主张，与我无关。”
　　“意志不错，希望你面对杀戮，也能这么坚定。”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的父亲已经腐烂，我们需要一个能代替他的存在。你说，还有比你更好的选择吗？”
　　“你死了这条心吧。”
　　“等我们解决了鲛珠以后，到那时，可由不得你了。”
　　廖羽嘲讽地笑了一下，道：“你不是被他追杀了整整一百年？你拿什么跟他斗？”
　　小素脸色难看地扭过头来，随后，她艰难地吐出一口浊气，狠狠道：“等着吧，很快了。”
　　话音一落，小素就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郑瘸子。
　　郑瘸子坐在石墩上，身边放着个棺材，他无精打采地坐着，屋子里灯火通明，星论的身影正在其中穿梭。
　　“星论大夫，我娘不行了！”
　　“星论大夫，救救我，我不想死！”
　　“星论大夫，我好冷，我好冷……”
　　人们哭嚎着，一个接着一个伸出肮脏的手，去抓星论的衣角。星论急得满头大汗，一个人从廖羽身边跑过，只听他大喊道：“不好了，药园着火了！”星论急匆匆地往回赶。
　　“星论！”廖羽的手从星论身上穿过。
　　郑瘸子：“除了我，他们都看不到你的。”
　　廖羽：“白尊呢？你把他怎么样了？！”
　　郑瘸子：“我把他藏起来了，藏得好好的，谁都找不到。”
　　廖羽：“他还活着吗？”
　　郑瘸子：“你以为我会伤害他吗？不，你错了，我不会伤害他，永远都不会。”
　　廖羽：“你让我见见他，我就信你。”
　　郑瘸子：“好。”于是，廖羽眼睁睁地看着郑瘸子变成了白尊。
　　“我说我要见白尊！”
　　郑瘸子：“我不就是吗？”他笑了笑。
　　“你不是他！白尊究竟在哪？”
　　郑瘸子倒退几步，恢复了原来的模样，他靠着墙，瘫倒在地，失声痛哭了起来。
　　“他骗了我！他骗了我！！”
　　瘟疫承诺不会夺去白尊的性命，但是当郑瘸子推开棺盖，白尊的身体已经被啃食了大半。
　　“我杀了……他……啊啊啊啊！”他抱着头，痛苦至极。
　　他爱白尊，这样的爱长达几百年，他一次次试图改变最后的结局，到头来还是重复第一次的悲剧。他无法从循环中挣脱，也无法放下仇恨，于是日复一日，被迫承受这刻骨铭心的苦楚。如今，他已面目全非，丑陋不堪。
　　画镜：“当心，他要狂化了。”
　　郑瘸子的身体就像沸腾的热水，开始冒泡，全身也都变成了红色。他圆圆的一对眼睛，没有瞳仁，就像两颗黑色纽扣。他张开嘴，牙齿摇摇欲坠的，只有零星几颗。他大吼一声，所有怨灵都开始往这边聚集。
　　“廖羽！”
　　廖羽寻声看去，见是白尊，喜出望外地就想过去，画镜却说：“那不是主人，那是怨灵！”他刹住脚步，怨灵见没有得逞，气急败坏地扑了上来。
　　郑瘸子抓住廖羽的一只脚，将他抛到天上，怨灵们随即冲了过去，就像饿狼奔向落单的羊羔那般凶猛。廖羽伸出手，画镜随即幻化成一把锋利无比的剑刃，只见他左突右冲，将怨灵打散了去。
　　与此同时，郑瘸子逼上前来，只听他大吼一声，震得廖羽脑袋嗡嗡直响。
　　廖羽将剑插入郑瘸子的肩膀，然后右脚猛得一蹬，打了个后空翻。
　　郑瘸子像猩猩一样捶打着胸膛，随后他的后背整个打开，从里面伸出十几只白骨手，齐齐招了过来。
　　廖羽横剑挡于胸前，只听一声“铛”，他倒退几步，剑脱手的瞬间化成一只机关鸟，与此同时它从胸部射出数个飞镖，三只鬼手因此被错开，廖羽逃过一劫。
　　他一边跑，一边观察地势，随后瞅准机会，借着蹬上树的瞬间功夫，机关鸟衔住他的裤腿，带着他倒立飞起，一只鬼手擦着他的头顶过去。
　　“小心！”
　　机关鸟碎裂开来，廖羽直直地往下坠去，他伸出手，画镜形成一股旋风，将他卷起。
　　“我们得转守为攻！”
　　画镜：“好！”
　　旋风停驻，他于飞沙之中走来，衣袂翻飞，仿佛盯视猎物已久的鹰鹫，目光犀利异常，嘴角上扬。画镜觉得，他至少在气势这块没有输。
　　“上了！”他快速地跑去，画镜在后紧紧跟随。
　　郑瘸子继续狂化，全身的泡沫随即爆开，无数血点如雨珠不断。较为丰富的战斗经验以及敏锐的直觉让廖羽迅速作出了判断，他身手敏捷地躲过血珠，并以伞进行遮挡，此时，他从左面佯攻，在郑瘸子动作的瞬间，他出现在了他的头顶。
　　郑瘸子踉跄一下，抱着头哀嚎了起来。
　　廖羽乘胜追击，将他击败了。
　　然而，战斗并没有就此结束。瘟疫趁机吸收了郑瘸子，道：“帮我解决了一个麻烦，真是谢谢了。”
　　画镜解释说：“瘟疫是郑瘸子召唤的，他们之间有契约限制，尽管前提是郑瘸子足够强大。但刚才，毫无疑问，你重伤了他。”
　　“……”
　　“廖羽，跟我回去吧。”小素伸出手，嫣然笑道。
　　“做梦。”廖羽果断地回答。
　　“算了，把你打个半死，拖回去也行。”
　　画镜：“廖羽，你相信我吗？”
　　“嗯，你有什么办法？”
　　“我数到三，你就躺到那具棺材里去。”
　　“好。”
　　一、二、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