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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雾白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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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先生将鸥北殊关在了书房,原因无他,只因为鸥北殊的病情恶化了。
“有办法吗?”廖羽问,此时的他虽然看起来十分镇静,但心里却是一团乱麻,他告诉柳先生:“他一直都有好好吃药,为什么突然间就恶化了?”
“那个药的作用仅仅是压制,也就是说对治疗病症毫无意义。于鲛珠而言,折磨白家后人是他复仇的一种方式——你明白的,他没那么好心。他这个病拖的时间太久了,恶化也是必然,也许让他解脱……”
“有办法吗?”他重复了一遍。
“暂时没有。”柳先生叹了口气,神色沮丧。
廖羽说:“会有办法的,柳先生,我不懂医术,所以还是得靠你。你需要什么,尽管跟我说,我都会为你取来。”
如果这个人不是廖羽,柳先生一定会觉得他信口雌黄、自不量力——但他是廖羽,鲛珠城的小少爷,流落民间的落魄皇子。他的身份,让他的话语有了些重量。不过,扪心自问,他柳呈看重的其实还是廖羽不服输的那股子劲儿。他不善言辞、做事马马虎虎,除了鸥北殊对谁都不太亲近,性格执拗、任性、天真,认定了一个目标就一往无前,就是这样一个小子,一次次战胜了面临的绝望处境。
一个简简单单的“好”是柳呈作出的承诺,廖羽相信,他会想尽一切办法,来治疗鸥北殊的。他转过身,柳先生问他:“去哪?”
“雾白山。”他不会让鸥北殊再背负更多了。
阴沉沉的天穹亮着点点星辰,更多的黑云凝聚在圆圆的山头,从此处远远望去,可以看到雾白山若隐若现的轮廓,就像是某个人的侧脸。
横亘在两座山丘之间有一条浮空的吊桥,因为长期无人行走,上面结了厚厚的青黑色的苔藓。除此之外,在两边的绳索上都缠绕着带刺的藤蔓,它们有红、有绿。从藤蔓的两边伸出一片片巴掌大的扇形叶子,这些叶子下还有指甲盖那般小的花骨朵儿,尽管它们往往抱成一团。
虽然桥面很滑,廖羽还是走得飞快。不一会儿,一座雾气蒙蒙的山峦,就展露眼前。
它真是一个神秘的美女子,披着白色薄纱,露出淡红色的肌理,含羞带怯地在头上别了一朵红——那是一棵参天的枫树。再往里走,虫鸣鸟唱交相应和,徐徐微风拂过脸颊,带着泥土的腥香。
这里的泥土是淡蓝色的,比大海的颜色要浅,比天空的颜色要深,泥土的表面点缀着浅红色的沙砾,踩起来“咯吱咯吱”的响,让人想到冬天的雪地。
如此仙境,很容易让人放松警惕。廖羽敏感地察觉到了其中的不寻常。是的,这里花的摆动幅度,风的吹动频率,就连树叶落下的速率跟线路都像是事先安排好的一样,没有一点儿变化。
为什么?他想不明白。
再往前走,天色越来越黑,它变幻得非常迅速,就像有人拨动了时间,加快了它的流逝,不过几步路的功夫,朝阳又再度从地平线上升了起来。他抬起头,云朵像是泼了一大桶颜料似的,染成了多种颜色,西边橘红的朝霞由远及近,逐渐淡化成橙色、浅红,又转向海蓝,衔接两种色调的紫色开始往下延伸,直到落满整片山峦。
继续往前,路径开始变窄,头上凸出的巨石往下压来,身侧的墙上爬满了鲜艳的毒蘑菇,在他左边是一大片沼泽地,正吐出深黑的泡沫。他得穿过山洞,才能继续深入。
一声很奇怪的尖啸声从上方传来,廖羽四下看去,没有瞧出一点不同。
摒弃本能,他义无反顾地选择了继续前进。
洞里的光景与在外头感知的全然不同,这里到处都是亮闪闪的矿石,它们裸露在地表之上,就像鲜艳夺目的勋章,这些东西显然价值不菲,但却充满危险。黑册子甚至称它们为“夺命石”。
很久以前,白尊曾命人运了一大车夺命石去打造他的荆棘宫殿,然而车子行到半途,那些石头竟然孵化出来了一种虫类,它们与萤火虫有八分相似,只是发出来的光却是红色的。
运送的人甚至还来不及感受痛苦,就化为了一摊血水。现在的荆棘沙漠上,仍留有它们的残影——红雾。
他走了大约有一柱香的时间,突然,头顶上又传来了一声尖啸,下一秒,地面开始颤动,廖羽急忙往右靠墙——有什么东西正在撞击洞顶。纷纷扬扬的碎末不断往下沉积,他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他一面小心地避过前方掉落的碎石,一面随时注意身后的动静,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他终于看到了出口。
树影洒落地面,刚冒出头来的嫩草在清风中舒展,一条板正的石子路直直地通向前方,十米开外竖着一座石碑,上面刻的字还很清晰,说是“有去无回”。
廖羽并不揣度这四字的意义,只因他别无选择。
鸥北殊一醒来,就问柳先生:“廖羽呢?”
柳先生如实告诉了他。
“雾白山?!”鸥北殊气得往后踉跄了一步,他咬牙低吼:“廖羽!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么!??”
廖羽走着走着,心突然开始发慌。他回过头,看到来时的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处断崖。
“难怪说有去无回……”
他沿着石子路一直走,终于走到了一个巨大的墓坑前,他低头看去,一片漆黑。他拿起一块石头扔下,等了好一会儿,没有听到回声。他的视线越过墓坑上方,看到了远处逼近的黑云。
似乎他除了跳下去,已经无路可走。
他没有犹豫。
他不断往下坠落,眼前一片漆黑,但他能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力量拉拽着他,使他飞速得接近地面,他以为坠地会来得很快,但实际上,一柱香过去了、两柱香过去了,他仍然在坠落。
他保持警惕,好吧,也许是有那么一秒的恍神。总而言之,现在,他正躺在地上,头顶是破破烂烂、歪倒的佛像,身底下垫着茅草,在他对面睡着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老人用碎布裹着自己,只见他面色发紫,呼吸困难,因为无止尽的噩梦,从嘴里发出哀凄的哭声,他翻了个身,开始打呼,直到彻底没了声息。
廖羽走到门口,抬头看到了阴沉沉的天色,此时还是半夜,数十只乌鸦停留在对面房顶,沉默地注视着这条荒凉的街道。
廖羽咳嗽一声,身体变得异常沉重,他不得不扶着门,才勉强没有倒下。这时,他注意到了一个孩子,确切的说是一个十岁上下,扎着两个马尾辫,浑身上下脏兮兮的女孩子。她走了过来。
“爷爷还好吗?”她问廖羽。
“……”廖羽看向老人,没有回答。
她小心翼翼地从袖子里取出一个馒头,说:“哥哥,你吃点吧。”
“不用……”
她有些失望地低下头,说:“现在食物越来越少了,我肯定活不下去。哥哥你,却还有希望。”
“你吃。”廖羽说。
她叹了口气,拿着馒头走向老人。
她慢慢地蹲下身,从背后推了推他,见他没反应,又叫了几声“爷爷”。
她突然意料到了什么,便跑到老人面前,颤抖地伸出手去,探他鼻息。
“啊!”泪如泉涌,她趴在老人身上大声地哭嚎了起来。
廖羽感觉天地翻转,眼前的景物开始摇晃、扭曲直到崩塌,他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哥哥!!”小女孩尖声叫道,跑了过来。
身下的稻草软绵绵的,他的手几乎使不出一点力气。小女孩跪坐在他身边,右手抹着眼泪,左手捏着他的袖子。
“我没事……”他的嗓音嘶哑,声息微弱,看起来已经病入膏肓了。
小女孩一听,哭得更厉害了。
“你别……别哭……”
她忍住眼泪,哽咽着说:“哥哥,你等等,我一定救你。”她目光坚定,一扭身,冲进了浓重的夜色里。廖羽想叫住她,但却很难发出声音,他感觉自己正在发烧。他有些糊涂了,意识里满是那人的身影。
“鸥北殊……鸥北殊……”
这一觉他睡得很沉,等他被一声动静惊醒,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正好跑出门去,他感觉身上凉飕飕的,低头一看,才发现是自己的衣服被偷了。他坐了起来,想到:得去找那个孩子。
身体仍旧有些发烫,不过比刚才可好上了许多,他走到佛像前的供桌上,将布扯了过来,给自己围了两圈,全然顾不上美不美观。
街上空无一人,月亮的高度似乎没什么变化,它的色彩也依旧苍白、病态。他谨慎小心地在路上行走。突然,周遭的一切像是被卷进了漩涡,歪曲着消失了。
廖羽正站在墓坑的底部,面前摆着几百具棺材。
“咚咚……”声音是从棺材里传来的。
他走了过去,眨眼间,他又站在了街道上,头顶依旧是那轮苍白、病态的月亮。他隐隐约约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果然,从前面的巷子里,走出两个女人,她们互相搀扶着,脸色蜡黄,神情忧虑。
“我相信他一定能救我们。”
“这夜太长了,不是么?”
“是啊,让人害怕。”
“能够发生很多事。”
“我们不该这么忧心忡忡。”
“可我们周围的人都死了。”
“我们不一定会死。”
她们沉默了下去,低着头往前走。廖羽跟在她们身后。
走了不知有多久,期间,他不断抬头,无论是云还是月亮,它们的位置都没有变化,许与此相对,周遭的景物却已经换过好几轮了。那两个女人再没说一句话,只偶尔传出几声压抑的咳嗽。
廖羽发现前方有一根大理石石柱,它高高地立在地面,顶上挂着个白灯笼,灯笼纸上写着大大的“哀”字。之后越来越多的石柱出现,它们式样相同,也都挂着白灯笼,只是后来的字逐渐变成了红色。
他们到地方了,这是一处破庙,里头灯火通明,人影憧憧,时不时传出细细碎碎的说话声。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他们走了进去。
“哦,你们来了。”
她们点了点头,选择一个角落,彼此紧挨着坐了下去。
“你们有见到一个这么小的女孩子吗?”廖羽问,比了个手势。
“小素?她去找星论先生拿药去了。”
星论?难道……
“那么,星论先生在哪?”
“城郊。”
城郊离此地不远,大概半柱香的时间就能走到。“不要去。”冥冥中有个声音告诉他。
廖羽并不理睬,对他而言,畏缩不前无异于在原地等死。他打开门,呼呼的夜风涌了进来,阴森森的林子里,白灯笼亮着凄惨的光芒,它照见一条蜿蜒的小路,黑色的石块就像宝石般深邃。
现在,他踏上了去郊外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