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华沧海》Pre染

31、恭岑街

　　到了地方，果然见到了那五个人，其中最年长的，留着利落的短发，腰间配着两把弯刀，令人印象深刻的，大概是他那茂密的胡须。
　　在他左右两边，站着一男一女，模样颇为相似，应当是姐弟，廖羽立刻把他们跟名单中的名字对应了起来，一个是周绪，一个是周雪。
　　另外两个人，少年仰卧在树枝上，少女蹲在角落里，听到廖羽的脚步声，齐齐地看了过来。
　　“人齐了。周绪周雪带着小绿去刺杀胡谷，萝卜跟我去救人。行动！”
　　廖羽看他们忽略了自己，并没有说什么，事实上，他既不打算去抢“恶煞”的风头，也不想找什么存在感，只要结果是好的，过程怎么样，无所谓。
　　他们五人就跟阵风似的，吹过就消失了，不留一丝痕迹。
　　廖羽想来自己也没啥要做的，便就着附近的石墩，坐了下来，还没等他发上会儿呆，就见天边炸开了一道电光，稀里哗啦的雨一个劲儿地往下落。要不了多久，那水就涨到了脚踝处。
　　廖羽站上石墩，又借着墙壁，跳上屋顶，他四处搜寻那五人的身影，到头来却一无所获。
　　“怕是出了什么变故。”他踩着瓦砾，在雨中移动，凄苦的风在耳边“呜呜”地哭着，街道上的尸体像是被丢弃的抹布，散落在各个角落，血水流满了整条街，远远看去，就好比一条红飘带。
　　忽然，从血流里冒出一个脑袋，他面色惨白，舌头半吐，右手只有森森白骨，他一摇一摆地往前走，这时，像是触发了什么机关似的，廖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削成了肉泥。
　　雨越下越大，乌黑的云层层叠叠，不断往下沉积，天空胀着个肚皮，电光形同血管，倏忽闪过、不断蓄势直到炸破，兜不住的冰雹如滚石轰隆隆砸了下来！
　　廖羽躲进了一个屋子。
　　烛光温暖，倒映着白发老人缺损的半边脸，他右手握笔，左手压着纸，上面写的字已经模糊不清，但想必是一封家信。窗户纸被风吹得“哗啦哗啦”直响，震耳欲聋的雷声接连不断，冰雹不断捶打着屋顶，听得瓦片碎裂的脆响。
　　水往地下流去，看起来这里应该有一条暗道。
　　“救命……”
　　廖羽确信他听到了呼救声，就在床底下，他试图推开它，但它就像钉在了地上般，纹丝不动。他蹲下身，大声问：“听得到吗？”
　　“听得到，求你，救救我们。”
　　“有多少个人？”
　　“三个！求求你，救救我们，我弟弟快不行了。”
　　“别急，我这就来救你们。”救援已经迫在眉睫，他来不及思考这其中会有什么机关，便拿着剑，将床劈作两半。
　　他移开暗道口的箱子，果然看到了三位少年。其中两个较为年长的用双手托起了年幼的弟弟，廖羽赶紧伸手，将孩子拉了上来。
　　林风：“哥！”
　　林雨：“你先上去。”
　　林雨蹲下身，水流没过了他的脖子，林风还想再说些什么，林雨催促道：“别废话，再耽搁下去，你我都得死！”林风眼含着泪，踩上林雨的肩膀，廖羽一手抓住他的右臂，将人拉了上来。
　　林雨精疲力竭，眼前一暗，脑子一昏，倒下了，水流很快将他吞没。
　　林风声嘶力竭地叫了一声“哥！”，作势要跳下去，廖羽将他往后一扯，抛下一句：“等着”，消失在了暗道里。
　　水流带着他不断往前，廖羽一次次潜到水底，眼睛四处搜寻，总是不见林雨的身影，直到他看到了一只鞋。
　　重新回到屋子，廖羽环顾四周，没有发现林风、林云，他呼唤道：“小孩！！人呢！？”他注意到了地上的血痕，心里咯噔一下，怒火“腾腾腾”地涌上心头，他急切地撞开门，冲进了雨幕。
　　“小孩！！”
　　“小孩！！！”
　　雨水模糊了视线，远处霞色的天空，红得跟猴屁股似的，而近处这片紫得几近于黑的帷幕，点缀着突兀的启明星。廖羽紧握双拳，眼睛通红，手上青筋暴露，他看见在高高的屋顶上，那个把腰完成弓、满头白发的丑陋家伙正在啃食林风的手臂。
　　“哥哥……”林风绝望地向廖羽伸出手。
　　心底抽痛了一下，廖羽觉得他无论如何都要抓住这个孩子的手，他不顾一切地猛冲过去，即使迎面飞来的旋风会让他遍体鳞伤，他避也不避。
　　终于，他抓住了。
　　他小心地搂着林风，眼里的怒火可以燃尽世间一切。
　　“哥哥……”他拽着廖羽的衣领，眼睛里是无尽的悲伤。
　　廖羽不敢看他的眼睛，便将他背在背上，说：“我带你去找他。”
　　“弟弟……我弟弟他……”他早已泣不成声。
　　廖羽静静地听着，默默地走着，现在他面临一个问题，要么放弃任务，把孩子送出去，要么继续任务，这个孩子将会有生命危险。雨势越来越大，若是再不救出那三十人，后果将不堪设想。
　　该怎么做？
　　他停了下来，随后，毅然决然地折了回去。
　　“哥哥？”
　　“我带你去安全的地方。”
　　“那我哥哥怎么办？”
　　“我会找到他的。”
　　“不，求求你，我没事的，你救我哥哥！救我哥哥！”他哀求道。
　　廖羽下定了决心，便只顾着朝自己的目标前进——他要救下这个孩子！
　　“小少爷！”有人在背后叫他。
　　廖羽回过头，看见了那五人之一的萝卜，他搀扶着身受重伤的胡子，说：“那三十个人正往这边来，你得负责断后。”
　　廖羽：“请你把这个孩子带到安全的地方去。”
　　萝卜眼神闪动了下，连忙点头，道：“好。”
　　人们断断续续地从他面前经过，廖羽拿着剑，脸色冰冷，看起来就像一座精雕细刻的雕塑，水流已经没过了他的腿部，天气也越来越寒冷，长久地伫立不动，让他的肌肉逐渐麻痹了起来。等到最后一个人也安全通过了这个区域，廖羽面对的是如潮水般涌来的尸群！
　　没有人知道它们是怎么出现的，也没有人知道它们又是怎么在顷刻间全部覆灭的。
　　画镜说：“我算是看透你了，不是在作死就是在作死的路上，一天天得没完没了。”
　　剑上的花朵肆意绽放，竟是诡异的黑色彼岸花。
　　……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屋内，他抬起手，茫然地盯着看了半晌，虎口处仍有火烧般的刺痛。
　　他坐了起来，刚准备下床，抬头就看见了鸥北殊。
　　“醒了？”他一身白衣胜过深冬的雪，持书时又添几分书卷气，说话的声音比平时要低些，但依旧清朗动听。
　　“鸥北……殊？”
　　“是我。”
　　廖羽：“我怎么回来的？”
　　“你说呢？”
　　“许鸣顺？”
　　“差不多。”他端起杯子，喝了口茶。
　　“鸥北殊。”
　　鸥北殊站了起来，迎着光走向门口。也许是那光太过温暖，也许是他还没完全醒过来，脑袋还是迷糊的，廖羽突然冲过去，右手伸出把门关上，左手从背后搂住鸥北殊的腰。他低下头，看着鸥北殊雪白的脖子，鬼使神差地落下了蜻蜓点水的一吻。
　　待他反应过来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尽管心中万分不舍，也还是松了手，往后倒退几步，装傻充愣道：“唉，我头又犯晕了……”
　　鸥北殊：“……”
　　廖羽欲盖弥彰地避过鸥北殊的视线，心里“砰砰砰”地跳动着，他现在是真的犯晕了。突然，他的手腕一凉，廖羽转过脸，看到鸥北殊正抓着他的手观察。廖羽眼睫毛不断煽动，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冒出，他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只顾着看鸥北殊认真专注的脸庞。
　　“廖羽。”
　　“嗯……”
　　鸥北殊右手按着他的后脑勺，左手揽住了他的腰肢，眼睛逐渐深邃炽热，廖羽的呼吸在他的凝视下变得紊乱，他沙哑着声音，试探地唤了一声：“鸥北殊？”
　　鸥北殊渐渐靠近他，这时，廖羽眼神陡然变冷，匕首准确无误地从背后刺穿了“鸥北殊”的心脏。阳光碎裂，哭嚎声不断传来，身侧无数暗影飞掠而过。画镜劫后余生地拍着胸脯说：“吓死我了，你差点回不来了！”
　　廖羽想到那一吻，心情烦躁，他紧握着剑，突然向某个方向掷了出去，说时迟那时快，掷出去的剑突然转了个弯，以闪电般的速度回到了剑鞘。
　　画镜：“你突然发什么脾气？！差点伤到我了！”
　　廖羽：“你不是碎成渣渣都能拼起来吗？”
　　画镜：“话虽如此……”
　　廖羽：“那就是了。”
　　画镜：“……我困了。”她打了个哈欠，眼角噙着一滴泪珠。
　　廖羽：“你能有点用吗？又睡。”
　　画镜：“还不是因为你……”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变成呓语似的低吟。廖羽将画卷收回袖子，抬眼看到一只鹰在云间盘旋，这让他回想起很久以前。
　　他握了握拳头，似乎是在回味当时的感觉。
　　“哎呀，又找到一个～”
　　廖羽循着声音看去，只见对面屋顶上，半蹲着一个身穿青黑色道服，脸抹胭脂的光头。
　　“这是你的同伴？”光头像拎酒瓶子似的，掐住小绿的脖子。
　　“放开她。”电闪雷鸣间，利剑出鞘，他融入茫茫的黑暗，消失于无形，可又在眨眼的瞬间，像个幽灵似的，突然出现。剑走无声，而他无影。
　　光头见势不妙，将人往湍急的水流中扔，果然，廖羽很快出现在了那个位置，他咧开嘴，手腕上的金圈飞了出去，廖羽一手搂着小绿，一手迎击这诡异的金圈。
　　如此招架了几回，廖羽扫了一眼光头的位置，冒险掷出了自己的剑，与此同时，金圈也近在眼前。千钧一发之际，光头匆匆收势，他差点被剑斩成两半！
　　廖羽带着小绿并不好战斗，思索再三，还是决定走为上策。光头见廖羽没有战意，脸色转青，怒喝：“哪里走！？”他紧跟其后。
　　小绿慢慢地睁开眼，然后看到了身负重伤的廖羽。
　　“你……”她正要动作，廖羽抬起食指——“嘘”，然后摇了摇头——“不要动”。
　　门外，已经不成人样的光头发出“呜呜呜”的声音，它那双不断流出脓液的眼睛大睁着，他在搜寻廖羽的身影。
　　廖羽从衣服上撕下一块布，简单地把大腿上的贯穿伤包扎了一下，随后又从袖子里拿出一粒药丸，吃了下去。这个药丸是临走前，鸥北殊塞给他的。他握了握冰冷的瓶身，耳边仿佛还回荡着那句“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你看到周绪周雪了吗？”小绿压着声音问，眼睛小心翼翼地往窗外瞟，突然，光头看了过来，她赶紧往后一靠，躲在柜子的阴影里。
　　“没有。”
　　“我们刺杀完胡谷以后就分开走了，没想到我会碰到这个家伙。”
　　“他是什么东西？”
　　“我也不知道。你还好吗？”
　　廖羽撑着桌子，慢慢地站了起来，他紧贴墙壁，悄悄地往窗外探头。
　　光头正沿着街道走，在他身后那个变大了十倍的金圈正“骨碌碌”转动。
　　“我没事。”他说。
　　“我们现在得想办法离开这里。”
　　“我去引开他，你找准时机……”他回过头，小绿早已不见踪影，这时，屋外传来一声巨响，所有的楼房都开始晃动，廖羽急忙拿住剑，撞开窗户，飞了出去。
　　小绿抓住他的手，大声道：“快上来！”
　　廖羽低下头，湍急的水流不断冲刷着坍塌的柱石和楼房，而那些破碎的血肉，混合着泥浆，慢慢汇集成人形，它们越来越多，直到填满整个街道。
　　“这些是什么？”
　　“恶毒的泥人军团。我们必须尽快躲起来。”
　　“我有办法。”
　　他们将泥涂满全身，并在身上挂了一些死人物件，廖羽专挑那些可以行走的空地移动，尽管好几次他都扎到了泥人堆里。小绿照着他的样子，也用泥将自己抹了个遍，随后捞出一只断手，拿在手里。
　　光头仍在搜寻，泥人则开始向另一条街道转移。
　　“它们是奔县主所在的中心街去的。”小绿加快脚步，在快要接近廖羽时，她突然停了下来，一只泥人注意到了她。
　　“别动。”廖羽立即道。
　　小绿浑身冒冷汗，她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个泥人。廖羽悄悄地潜伏到它身后。僵持没多久，泥人又汇入了前进的队伍，小绿身心俱疲地叹息一声。
　　“恶毒统领的泥人军团已经陆续占领了好几座城市。”
　　“这些东西有办法对付吗？”
　　“有的。等等！别动……”
　　廖羽也感受到了，从背后吹来的阵阵腥风，此时，所有的泥人统一动作，低下头伫立不动。廖羽觉得浑身发麻，手不禁抖动了起来，他不着痕迹地将袖子拉长，静静地等待着。
　　恶毒从他们身边一闪而过。
　　“吓死我了。”小绿拍了拍胸脯，劫后余生地松了口气。
　　“你看到什么了？”
　　小绿：“没有，但那就是恶毒没错。”
　　又来到了熟悉的巷子口，廖羽、小绿趁它们还未察觉，抓紧时间，跳下了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