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华沧海》Pre染

30、决断

　　廖羽一回到宅子，就看到鸥北殊正坐在大厅处理事务，他似乎是有意等在这的。
　　听到有人进门，鸥北殊头也不抬，便知道是廖羽回来了，他在名单上签下一个“准”字，道：“柳先生怎么说？”
　　廖羽规规矩矩地站着，回答说：“他说他要跟青夫人商量一下。”
　　闻言，鸥北殊放下笔，说：“看起来应该很棘手。”
　　廖羽点了点头。
　　“一会儿，许鸣顺就会来接你，最近他手头上刚好有个任务。”
　　廖羽颓丧地叹了口气，问：“我非去不可么？”
　　鸥北殊没有回答，他绕过桌子，走到对面，管家正捧着个托盘，里头装了个精致的小物件，白玉做的，用一根红绳串着，模样似虎非虎。
　　“过来。”
　　廖羽走了过去。
　　“伸手。”
　　廖羽郑重地把手伸了出去，然后目不转睛地看着鸥北殊的手，生怕错过一个细节。鸥北殊被他憨憨的模样逗笑了，调侃道：“那么认真做什么？又不是终身大事。”
　　廖羽红了脸，心里小鹿乱撞，他知道，自己现在可越来越不对劲了。他偷偷地觑了一眼鸥北殊，看到他又坐回了座位，便扭身侍候一边，小心翼翼地询问鸥北殊的意见。
　　“既然决定去道歉，自然是要备好礼物的。彭则十分看重他家夫人，你可以投他夫人所好，润玉最近赌场欠了债，你便替他还了这笔债。邱陆爱好喝酒吃肉，你倒可以请他跟欧阳恭、孙烨、赵子由上酒楼吃一顿。其他守卫的信息，我也叫管家给你备好了，你看着来。”
　　廖羽没想到会这么麻烦，听得是一阵头痛。
　　“怎么了？”
　　“我可以就请他们一起吃一顿饭吗？”
　　“不行。”
　　管家道：“小少爷，眼下鲛珠城处于非常时期，内忧外患，只有团结每一个人的力量，才能度过难关。少爷可不是有意为难您。”
　　“我知道。”廖羽揉了揉眉心，妥协道：“好吧，就这么办。”
　　许鸣顺一般不会进城，但是少爷交代他一定要亲自来接，只好遵命。眼下，他已经到了门口，早已候着的小厮躬了躬身，道：“大人，请跟我来。”他便听着脚步声，上了台阶，直到大厅。
　　“少爷。”他单膝跪地、抱手行礼，道。
　　“嗯，你跟他讲下这次任务的内容。”
　　许鸣顺点了点头，说：“我们要救出一个被困在危险区的孩子。”
　　“危险区？”廖羽疑惑道。
　　“也就是被十魔控制的区域。”
　　鸥北殊：“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廖羽说不清这是什么感觉，就像踩着棉花似的，从脚心开始就变得软绵绵的了，他转过身，出了门，脸红到了耳根，眼前的光景变得充满生机和活力，连带着他也产生了所向披靡的错觉。
　　……
　　“哥哥，我怕。”
　　孩子瑟缩在他怀里，抓着他衣领的那只手微微颤抖着，他的眼睛看着越来越近的尸群，想到这其中可能有自己的母亲、父亲、邻居——所有曾经熟识的人，他的泪水就抑制不住地滚落下来。
　　廖羽肩上、腿上都受了伤，但浑然不觉得痛，他快速地扫过四周，选择了一个最可能突破的角度，冲了过去。
　　冰寒的风呼呼吹来，夹带着尸首腐烂的臭味，和血肉发酵的气息，阴沉沉的云像是背着巨石似的，擦过额角、贴着头顶，从不同方向压了过来。
　　他小心地护着怀中的生命，但是尸群实在太过庞大，渐渐的，他也体力不支了起来，在这种情境下，一般人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呢？他没有想到这回事，只是不断搜寻着许鸣顺的身影，他必须将孩子交给他。
　　一只在地上爬的尸体，咬住了他的小腿，并且不断撕扯，他举起剑，斩落它的头颅。
　　“许鸣顺！！”
　　许鸣顺满身鲜血地站在屋顶上，看起来就像勾命的死神。他一听到廖羽的呼唤，就迅速锁定了他的位置，随后，他持重剑开辟了一条逃生通路。
　　有了许鸣顺的护卫，一切变得简单、顺利了起来。
　　“这边！！”负责接应的人，出现在了拐角的地方，廖羽跟着他的指引，一路跑到个死胡同。
　　“等等。”他弯下腰，移开一块砖，启动机关，地上随之出现了一条暗道。他们走暗道前进不远，就有一条向上的路。
　　“许大人，您居然会和其他人一起行动，真是罕见。”他“哈哈”地笑了一声，圆润饱满的脸上有一块黑色的胎记。
　　“大福，这是小少爷。”
　　“小少爷？”大福惊讶地将廖羽上下一顿打量。
　　大福的目光让廖羽感觉非常隔应，他加快脚步，走到了最前头。
　　大福压着声音，问许鸣顺：“少爷是打算让他接手这边的生意？”
　　许鸣顺：“不要去猜测少爷的意图，小心引火烧身。”
　　大福想到什么似的，脸色一白，连忙道：“是我唐突了，许大人见谅。”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心滚落。
　　“下次如有再犯……”
　　“不会不会。”
　　他们出了暗道，走向人来人往的街上。
　　“明明只隔了一条街，光景却全然不同。”廖羽若有所思道。
　　大福正想着怎么讨好廖羽，一听，机会来了，亦步亦趋地上前解释：“刚才过来的那条街是被十魔主中的‘恶毒’控制的，这边是由皇控制的。”
　　廖羽听着，没有说话。
　　许鸣顺拉住大福，沉声道：“别在小少爷面前提‘皇’。”
　　大福连连点头，擦汗道：“疏忽了疏忽了。”栽了两次跟头，大福知道多说多错，便默默地在前面带路，再不说一句。
　　“哥哥，我们要去哪？”这个孩子叫起廖羽“哥哥”来，一点都不生分，清朗稚嫩的声音就好似清泉叮咚作响。他喜欢廖羽身上淡淡的草木的味道，就像晒过太阳、披了星光、在晩露中洗沐过似的，自由、清润、纯洁。
　　他将下巴搁在廖羽的肩上，然后抬眼看着渐渐垂落的夕阳，人群从他们身边经过、远离、消失，直到黑压压的丛林挤进视线，寒冷的晚风带着土腥味呼呼吹过。
　　他抬头对上廖羽清冷的目光，然后从那平如湖面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脏兮兮的模样。
　　“我们到了。”廖羽说。
　　“倾儿……”在她颤抖的声音里，是小心翼翼、珍惜般的试探，是盼望已久、深深的欢喜。她扶着树干，身体虚弱得仿佛一吹就倒，但她见到了倾儿，便又觉得自己全好了。生命在此时总算有了些盼头。
　　倾儿跳出廖羽的怀抱，所有的委屈化作泪水喷涌而出，他扑向她，嘴里喊着：“姐姐！姐姐！”
　　两人抱着，哭成一团。
　　廖羽不懂亲人之间的这种情感，但他还是觉得感动。尽管这种感动是自欺欺人、刻意为之的。
　　“可以回去了吗？”廖羽问。
　　许鸣顺：“还不行。”
　　“还有什么事？”
　　大福领着那姐弟二人走小路回到了街上。许鸣顺则带着廖羽走向丛林深处，远远的，他们听见一声兽吼，直震得天摇地动。
　　铮铮一声弦响，利箭飞掠而过，茂盛的野草被齐整地削掉半边，光秃秃地在暗夜里招摇。
　　一个年纪与许薇儿相仿的女子坐在树上，脚一前一后地摆动，深黑色的眼珠子显得深邃而幽远，她拉紧弓弦，模仿箭射出的声音。
　　“红姐。”许鸣顺抱手行礼。
　　“他是谁？”红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瞅着廖羽，问。
　　“小少爷。”
　　“来做什么？”她的语气里暗含责备。
　　“风爷在么？”许鸣顺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找他？”她落下时悄无声息，转瞬间又到了许鸣顺跟前。
　　“是。”许鸣顺抬起头，空洞的眼睛里，倒映不出她的模样。
　　“你姐姐还好吗？”说到许薇儿，她的眼神一暗。
　　“劳您挂心，她很好。”
　　“嗯。”她的身影消失了，就像从没出现过一样。许鸣顺直起身子，看向左侧的黑暗，眉头微微一皱，随后转过头，继续往前。
　　“她是谁？”廖羽问。
　　“霍贲红，我们都叫她红姐。”
　　“看起来，你有点怕她？”
　　“她是‘恶煞’的头领。”
　　“这么强？”
　　“嗯。”
　　话正说着，迎面走来一人，他身披黑斗篷，脸上戴着面罩，走起路来肩膀向□□斜，他是一个跛子。
　　“鸣顺，看到红姐了么？”
　　许鸣顺：“红姐刚离开。”
　　他“哦”了一声，冷冷的视线在廖羽脸上一扫而过，他问：“少爷决定了？”
　　许鸣顺：“先去见见风爷。”
　　他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匆匆走了过去。
　　许鸣顺：“云鹤，红姐手底下的人。”
　　“他怎么瘸的？”
　　“小时候被自己父亲打断了腿，后来是红姐救了他，便一直跟着红姐。”
　　“原来如此。”
　　“到了。”许鸣顺推开门，进入了充满鹅黄色烛光的屋子。
　　“风爷。”
　　在廖羽的认识里，他以为风爷应当是个老成持重、气宇轩昂、高大挺拔的中年男子，但现在他见到真人了，不曾想他竟是个相貌平平的侏儒。
　　“鸣顺来啦？坐吧。”他笑脸相迎，步伐略显局促。
　　“少爷他……”
　　风爷爬上凳子，拿了水壶，倒了两杯水，道：“少爷已经来过信了。鸣顺，你是怎么看的呢？”他放下杯子，左手先撑着凳子，与此同时左脚落地，右手往回一缩，右脚落地。重新拿好杯子，他转过身，先向廖羽走去。
　　“多谢。”
　　风爷点了点头。
　　“少爷这般安排也不是没有道理。”他接过水。
　　“嗯，但这无形中也给我们增加了许多负担。见过贲红了？”
　　“见过了。”
　　“态度如何？”
　　“还是那样。”
　　“没办法。”他转向廖羽，道：“请坐。”
　　廖羽看向许鸣顺。
　　“坐吧。”许鸣顺也坐了下来。
　　“少爷可有给您什么东西？”风爷问廖羽。
　　廖羽亮出了手腕上的饰品，答：“这个。”
　　风爷走了过去，伸出手，廖羽只好取下来给他。
　　“您会还给我的，对吧？”廖羽不放心地问。
　　“会。”没想到廖羽会这么问，他怔了一下，但又马上反应了过来，并回以一个温和的笑容。
　　他走到里屋，出来时，怀里抱着一个箱子，原来这样东西是把钥匙，可以插进锁扣的中心。
　　他将钥匙往右转动三下，往左转动一下，只听先后响起“咔擦”两声，箱子开了。
　　里头是一份名单。
　　“小少爷，这份名单你可得好好保管。”
　　廖羽接过来一看，上面还有鸥北殊亲笔写下的一个“准”字。
　　“他为什么不直接给我……”廖羽嘟囔道。
　　风爷：“这些人都是曾经‘恶煞’的成员。”
　　廖羽：“曾经？”
　　风爷：“嗯，因为从现在开始，他们将会为您服务，小少爷。”
　　廖羽：“……”
　　许鸣顺：“您有权直接差使他们。”
　　廖羽对这种事并不太感兴趣，但是接下来风爷的话，让他知道了个中缘由。
　　“恭岑街现在被十魔狗腿之一的胡谷控制，我需要你带领这些人，除了救出被困在地窖的三十人以外，还要在明天黎明之前，完成对胡谷的刺杀。”
　　恭岑街的尸群，廖羽现在回想起来，还心有余悸。他看着手里的名单，一眼扫下来，不过寥寥五人，而且许鸣顺不在此列，他就问了：“许鸣顺，你去吗？”
　　许鸣顺摇了摇头，回答：“不去，我有另外的任务。”
　　廖羽：“我到哪里去找这五个人？”
　　风爷将钥匙还给了廖羽，道：“他们已经在恭岑街等候多时了。”
　　廖羽并不想在这耽搁太多时间，他要快点完成任务，然后回去。这样想着，他连告辞的话都忘了说，埋头飞奔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