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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独自 ...

  •   冷,可真冷,就像是冻结在千年寒冰之中,连心脏都变得慢吞吞的了。廖羽已记不清这是第几个日夜了,将他困在这里的少年,只给他留了一盏油灯。他时常盯着门口的台阶,然后耐着性子听,他多么希望鸥北殊能够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昏昏欲睡,耳朵里满是“嗡嗡”的声音,过了一会儿他感到一股热流从头顶浇下,他勉强睁开眼,呛得一阵猛咳。
      “召唤它。”少年留着黑色短发,面色苍白,身高与廖羽相当,但是声音却略显稚嫩。在他腰间,有一把弯弯的匕首,看起来就好比漆黑的残月。
      “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廖羽道。
      少年冷哼一声,抽出匕首,毫不留情地插入廖羽的掌心,他捏住他的下巴,迫使廖羽抬起头来,重复道:“召唤它。”
      “我不知道……”
      他倒退几步,坐回椅子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面,灯火随之剧烈地摇曳了起来。他静静地看着廖羽,面无表情,宛若人偶。但他的手却是有温度的,就像深冬的湖泊。
      “殿下比我想象中的要固执许多。”
      久违的“殿下”,仿佛为他打开了一扇地狱之门,恐怖、绝望、哭嚎,不断拉扯着他的神经。他极力想要摆脱的记忆还有身份,就这样赤裸裸地展露在了眼前,而他仍要固执地说道:“我不是什么殿下。”他的声音是颤抖的。
      “我是‘杀戮’。很抱歉让你以这种方式认识我。”
      “你找错人了,我不是什么……”话音戛然而止。
      杀戮竖起食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站了起来,走到廖羽跟前,说:“我是来带诅咒回去的。”
      “那关我什么事?”
      杀戮没有回答他,眼下已经没有那个必要了。他们的皇子殿下,还沉在梦里,没有醒过来,与其浪费时间,倒不如实际点,让他看清现实才是。
      鸥北殊没想到廖羽消失了五天,再见他,却是以这样的方式,少年拿着沾满鲜血的匕首,站在门前,眼睛空洞,不管谁跟他说话,他都没有回应。
      街上空荡荡的,人们都被他的模样吓跑了。深秋的寒风吹起一片片金黄的落叶,银光闪闪的军甲在阳光的照射下展开了厮杀的画面,然而世界于廖羽而言,虚无的如同手边飘过的泡沫,即使在他手下生命相继凋零,他也无动于衷。
      直到,他听到一声熟悉的闷哼,就像一根很长很长的针从头穿过,他感受到贯穿似的疼痛,特别是心脏这块,几乎已经麻痹。他用视线描摹着面前人的轮廓,颤抖地、无助地问道:“你是谁?”
      他只看到他的嘴动了动,却听不到任何声音。
      隐于暗处的杀戮见此,眉头深皱了一下,他的控制好像失效了,为什么?他想不明白。不过结果却是不错的,被逼入绝境的殿下,能依靠的便只有诅咒,那个家伙躲躲藏藏的日子也就到头了。
      鸥北殊听到那声“你是谁”的时候,脑袋“嗡”地响了一下,明明廖羽的匕首已经没入了他的小腹,他也浑然未觉。这五天,他便到处去寻他,而他一出现,竟然会是这副鬼样子,还理所当然地忘记了他?!他没有过多的悲伤,只觉得愤怒。
      “廖羽,你真是好得很。”他说着,眼睛扫过四仰八叉倒在地上的守卫,冷冷道:“还躺着干什么?等我来扶你们吗?”
      于是,一个个地都站了起来。
      “封锁消息,谁都不许提这件事。”
      “是!”
      廖羽被拽进了宅邸,等门一关上,管家立马上来,鸥北殊抓起他手中的布,堵在伤口上,吩咐道:“请柳先生过来。”管家忙赶着去了。
      鸥北殊可不打算让廖羽在这儿丢尽颜面,所以他拽着他回了书房,门关上,就什么话都好说了。
      “你去哪了?”他问。
      “……”廖羽呆呆地杵着,他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血污,又看了看整洁如新的书房,转身想要出去。
      “你出去试试。”鸥北殊扛着手,在他身后说道。
      他缩回了脚。
      “被抓了?”
      现在,廖羽恢复了些意识,他回过头,诧异的神情看在鸥北殊的眼里,可气又可笑。
      “光靠你自己也藏不了那么好。”鸥北殊一针见血地说道。
      “……”丧失意识间的记忆涌上心头,廖羽脸色煞白,他的视线紧紧地锁在鸥北殊的伤口上。
      “你干的好事。”鸥北殊把上衣一脱,好让廖羽看得更仔细些,他还指着伤口描述道:“当时我就这么站在你面前,然后你的刀子就这么进去。”看廖羽眼睛红了,鸥北殊继续添油加醋地说:“再深一些,我就死了。知道么?”
      这么听着,廖羽的眼泪就下来了。
      鸥北殊本来最不喜欢看别人哭,但廖羽实在过分,自顾自地消失,然后还弄得一身伤回来,莽得跟头小野狼似的,看都看不住。他总想着要给他些教训,但碍于拿不定这惩罚的轻重,才搁置下来。
      “我的伤就交给你来处理了,还有我那些受伤的士兵,你得给我一一上门致歉!”
      廖羽温顺地点了点头。
      “过来,上药。”鸥北殊往椅子上一坐,手支着太阳穴,等待着。
      廖羽翻江倒柜地找,总算找到了一瓶金疮药和一些绷带,鸥北殊说:“你翻乱的,待会你自己整理。”
      “……”廖羽回过头,委屈巴巴地说:“可我不记得这些东西放的位置了。”
      “不记得能是你逃避的理由?”
      “不能。”
      “上药。”
      因为鸥北殊是坐着的,廖羽便毫不犹豫地跪着给他上药。
      鸥北殊从上方,看到廖羽微微扇动的眼睫毛,就像两把小扇子似的,比一般人不知要漂亮多少,那双聚精会神时会发光的眼睛,时常透着坚毅和认真,为他涂药膏的那只手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明明是一件简简单单的事,硬是被他做成了一桩体力活。
      他现在本应忙活堆积起来的城中事务,没想到现在竟然陪着这个家伙受罚。他暗笑自己很会忙里偷闲,又有些感慨精密的打算赶不上突然的变化。不过他也习惯了,前有鲛珠后有十魔,注定每天都是刀口舔血的日子。
      “廖羽,你遇到谁了?”鸥北殊问。
      “杀戮。他好像是追着诅咒来的。他要我召唤‘它’。”
      “头疼,又来一个。”
      廖羽没有说话,他现在已经能够认清自己了,即使他也很喜欢自己是鲛珠城的“小少爷”,可实际上,他依旧是“殿下”——一个被自己父亲出卖给魔主的傀儡。
      “你知道我母亲为什么让我跟她姓么?”
      廖羽汗流满面,紧抿着唇,认真地“嗯?”了声。
      “她以为这样就可以帮助我逃脱白家孩子的宿命。”
      廖羽抬起头,正对上鸥北殊清澈的目光,心里情绪翻涌。
      “其实有很长一段时间,我躲在藏书阁,没日没夜地看书,然后从过往的历史中,父亲的自白中,知道了一小部分事实。我们族人背负着前人犯下的罪恶。如果我出生于一个普通的家庭,自然可以怨恨鲛珠罔顾性命,但我生于白家。”
      “就像我是殿下……”
      “别忘了你在鲛珠城,小少爷。”
      鸥北殊按住廖羽放在自己伤口上的手,说:“廖羽,你跟着许鸣顺吧。”
      廖羽的手抖了一下,迎上鸥北殊的目光,他问:“为什么?”眼里满是受伤。
      “你该去接触一下外面的世界了。”
      “……”廖羽低下头。
      “要我陪着?”
      廖羽双眼放光,期待万分地看着鸥北殊。
      “没时间。”鸥北殊虚晃一枪,笑着说。
      “哦。”
      这时,外面有人敲门,管家的声音传了过来:“少爷,柳先生来啦!”紧接着是一阵忙乱的脚步声,门被一脚踹开,柳先生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管家屁颠屁颠地跟在后头,“柳先生,柳先生”地劝着。
      鸥北殊站了起来,廖羽刚好把绷带缠到他腰后。
      “又戳了个口子?啧啧啧,真行。”柳先生快步上前,一把扯住绷带。廖羽皱着眉头,怕弄疼鸥北殊,就松了手,他从背后走了出来,没好气地说:“柳先生好大的脾气。”
      “小屁孩跟谁说话呢?”
      “小屁孩”哼了声,怼道:“我在跟驴说话。”
      柳先生看他这么“护犊子”,心里一阵好笑,他打量了下鸥北殊的伤口,道:“处理得不错。”
      鸥北殊笑着点了点头,说:“是有进步。”
      这句夸奖来得猝不及防,廖羽老脸一红,扯过柳先生手里的绷带,嘟嘟囔囔着说:“又要绑一遍。”
      “让鸥北殊自己来,你跟我走。”
      “什么?”
      鸥北殊解释道:“我让他给你看看。柳先生这个大忙人,今天总算逮到他了。”
      “呵,如果是你受伤,我铁定不来。他什么毛病?”
      “之前被下了诅咒,后来又去了趟荆棘沙漠,死了一遭。”
      “哟,小屁孩的经历还蛮精彩的呀!”
      廖羽知道柳先生是在讽刺他,他便默默的没有接话。
      “除了身上的伤,我觉得他的魂魄应当出了些问题。”
      “哦?有趣。”柳先生摆了摆手,向着廖羽,微微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道:“小少爷,走吧?”
      廖羽看他又故意恶心他,也跟着装模作样地做了个“请”的手势,皮笑肉不笑地说:“先生先请。”
      二人这般“谦让”了几次,鸥北殊看着心烦,率先把廖羽扔出去了,道:“柳先生,那就拜托你了。”
      廖羽跟着柳先生来了他的家宅,眼下屋里没人,只有一只后山捡到的狐狸睡在暖和的软榻上。它身披胜雪的皮毛,红红的眼珠子宛若宝石,流动着清辉。它的叫声柔柔的、软软的,细腻悠长,变化多端,气质颇为多情。
      柳先生家有三宝,大宝青夫人,二宝医书,三宝便是这只白狐。它懒洋洋地走到阳光里,出去前,还悄悄地瞅了一眼廖羽。
      “坐吧,小少爷。”
      廖羽环顾了下屋中的陈设,然后在一张扶手椅上坐了下来,他模样戒备,神情略微有些紧张。
      “你在鸥北殊面前不是挺行么?到这里来就怂了?”
      廖羽无言以对。
      “不过你这个小孩确实挺有趣。”柳先生一边说,一边取出一把锋利的小刀。廖羽看着,心里拔凉拔凉的。
      “你要做什么?”
      “你自己取点血。”他将刀扔给廖羽,然后指了指旁边闪着银光的碗。
      廖羽“哦”了一声,干净利落地在手背上划了一刀,这个口子还蛮深,看得柳先生眉头一皱,心道:又是个不惜命的。
      取好了血,廖羽抓起旁边的绷带,草草地包扎了一下,然后问:“接下来呢?”
      柳先生不悦道:“坐下!”
      “……”
      “绷带是你那样绑的吗?再说了,药还没上就绑绷带?”
      “柳先生,别浪费时间在这小事上了,快点完事吧。”
      这一句话可真把柳先生惹恼了,他指着廖羽的鼻子,恨铁不成钢地咬牙道:“就是因为你不把自己当回事,才总是给鸥北殊添麻烦!你不看重自己的身体,是把鸥北殊置于何地?他堵了我好几回,非要我给你看看!而你呢?”
      廖羽没想到自己随便划了一刀,居然牵扯到了鸥北殊,他赶紧辩解道:“不是你想的这样的,我只是没感觉到痛,才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感觉不到痛?”
      “嗯……”
      “什么时候开始的?”
      “就不久前。”
      “还有其他异常吗?”
      “脑袋很沉重,手不受控制。”
      “甚至丧失意识?”
      “嗯。”
      “……没想到是最坏的结果。”他嘟囔了一句。
      “什么?”
      “你现在并不单单是被控制这么简单。总之,让我先来验证一下。”他端起碗,走到最里面的屋子,廖羽跟了过去,二人很快置身于一片黑暗。
      过了一会儿,不知从哪儿飞来一点点荧光,后来荧光聚集于一处,终于照亮了整个屋子。
      在他们面前,竖着一尊雕塑,她容颜美丽、婀娜多姿,一手捻了个兰花指,一手往前伸出,长长的裙摆像绽开的花瓣似的,铺满了地面。
      “夙岚宫花。”
      廖羽曾在黑册子上看过这样东西的介绍,说是可以辨生死、通阴阳。通阴阳倒还有些用,但是辨生死……
      神奇的事发生了,银碗中的血液一滴两滴三滴……无数滴浮到了半空,而夙岚宫花也随即变成了廖羽的模样。他转动眼球,将手插进胸膛,掏出心脏,柳先生凑上前去,伸手将心剥开,看到了密密麻麻的线纠缠在一处。
      “这可真糟了。”柳先生面色难看,他转过身,出了门去,廖羽跟在他后头。
      “那些线既控制了你,同时又保证了你的生命。也就是说,我现在完全拿它没办法!”
      廖羽:“也就是说,我完了?”
      “等我跟夫人商量一下。你先回去。”
      廖羽也不想多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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