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华沧海》Pre染

24、侵入

　　由于后续还有许多问题要处理，白梓幽一出客栈就召集了所有护卫，听他们汇报收集到的情报。而廖羽闲着无事，就从黑街离开，去往藏书阁。
　　藏书阁地处偏僻，鲜少有行人会来这里，偶尔有人来，也绝非是自愿的。
　　这里到处都是荒坟野冢，一棵棵参天松树密集地挨在一处，看起来就像巨人打开的手掌。
　　临近傍晚时分，氛围越发显得凄清可怖，云霞像是一段红绸，披在藏书阁暗黑色的方形穹顶上，几只浑身漆黑的鸟扑闪着翅膀落在石碑上，“嘎嘎嘎”地叫唤几声。
　　他的脚踩着湿软的泥土，可以听见“咯吱”“咯吱”的脆响，等到从树林的阴影中出来，一条银色的小溪从眼前蜿蜒而过，右手边有一座拱桥。
　　“诶！今天藏书阁不开门！”对面有人喊。
　　廖羽不想败兴而归，回应道：“我就找一本书！”
　　走过拱桥，刚才对他喊话的老头正翘着二郎腿，一只手搁那儿抠脚丫子，他扬了扬脸，道：“年轻人，跑这来做什么？”
　　“我来找书。”廖羽说。
　　老头“呵呵”一笑，换了另一只脚，仍抠，道：“有意思，你可知道藏书阁的书都是什么书？”
　　“不知。”廖羽坦诚道。
　　老头站了起来，绕到他背后，沉声道：“我这里有杀人之书，灭世之书，地狱之书，缚魔之书……你要哪种？”
　　“我找一本黑色册子。”这个神神叨叨的老头，让廖羽对此行有了些许怀疑。
　　“哎，如此平常……无趣无趣。”老头说着，又坐了回去，模样看起来失望透顶。
　　“明天再来吧。”他说。
　　“你说的缚魔之书……”廖羽想着不能白来这一趟，既然这个老头提到了“缚魔之书”，他倒要看看这是一本什么样的玩意儿。
　　“我这四本都可以给你，你只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廖羽：“什么条件？”
　　“杀掉鸥北殊。”他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起来。
　　“喂，年轻人？？”老头打了个哈欠。
　　廖羽：“你刚才说什么？”
　　“什么什么呀？你不是要拿书吗？我就为你破例这一次，进去吧。”
　　看老头没有任何异常，廖羽懵里懵懂地进了门，随后“砰”的一声，大门合上了。
　　藏书阁里非常昏暗，几乎可以用伸手不见五指来形容，廖羽摸索着找到烛台，等烛光亮起，他才看到藏书阁内部的真实面貌。
　　这里只有寥寥十几本书，这些书都非常奇怪地用锁链绑着，每根锁链上还有相应的咒文。他环视一圈，并没有发现鸥北殊说的“黑色册子”。
　　他沿着阶梯来到二楼，这里的书用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而且锁链也成倍得增多了，这让廖羽有些奇怪，但他还是决定继续往上。
　　上到第三层，手中的蜡烛忽然摇曳了一下，他感受到了一缕寒风，呼呼地从窗户缝隙里吹来，站在窗前，他可以看到整片夜幕，星辰近在咫尺。
　　窗前的桌子上，摆放着一本书，它是打开的，右下角还有一个折痕。书的旁边，有一个杯子，里面装了些茶水，虽然已经冷掉了，但香味还在。
　　椅子上洒落了些月光，就像一片片银色花瓣。
　　他坐了下来，眼角余光无意间撇到了桌角的刻字——鸥北殊。
　　他轻轻地笑出了声。
　　“光是看到你的名字，就觉得很开心。”他喃喃道，手不由自主地抚摸着那一道道划痕。
　　突然，有什么东西划破了他的手掌，一些影像从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廖羽猛地看向窗外。
　　一张狰狞的面孔就这样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它用鲜血淋漓的手指这样写道：“鸥北殊，别想逃。”
　　书自动翻了一页，廖羽低头看去，上面歪歪扭扭地这样写道：“这已经是它跟着我的第三天了，它杀死父亲以后，还不肯放过我。为什么？这个家伙！我一定要杀了它！”那个“杀”字看得廖羽遍体生寒。
　　他捏着纸张的手微微颤抖，最终下定决心了般又翻过一页。
　　“鲛珠说的没错，每件物品都可以成为独一无二的武器。”在这句话的下方，画了一个箱子。
　　“它没死！它居然没死！为什么？究竟缺少了什么？”廖羽的手拂过这一页纸上的空洞。
　　“我想我对不起他，但是没办法，我必须要这么做。为了我即将出生的孩子，我一定要这么做。”接下来的几页都是一片空白，直到第四页，出现了一张画。
　　画上的男人面容憔悴，呆呆地看着某个地方，他与鸥北殊有七八分相似，所以廖羽很快知道了他是谁。画的正下方也证实了这点——白轩吾。
　　“发生在父亲身上的事，也将发生在我身上。但我的孩子，北殊，他不应该跟我一样承受这些不幸。所以，月幽，我拜托你，一定要拼尽一切守护好我们的孩子。”廖羽将信捋平，重新放回了书里。
　　“今天，殊儿问了我一个问题：父亲，为什么曾经守护我们的鲛珠大人如今却要伤害我们呢？我想，我一定要回答好这一个问题。所以，殊儿，接下来，我要告诉你整个事件的真相。”
　　“白家的辉煌是建立在尸骨之上的。四百年前，瘟疫穿过海上迷雾来到了鲛珠城，一夜之间，所有人都死了，只有白尊活了下来。白尊面对鲛珠的说法是：他躲了起来，瘟疫没有发现他。
　　但事实却并非如此。当时鲛珠城有一个神医，叫做星论，他的医术非常高明，即使面对突然而至的瘟疫，他也表现得从容不迫。
　　眼看着鲛珠即将回来，瘟疫便诱惑白尊，烧掉了一味非常重要的药草。
　　结果可想而知。后来，白尊又接收了许多迷失在海上的人，渐渐建成了新的鲛珠城。”
　　“不知从哪天起，鲛珠城里突然出现了一伙人，他们兜售一种神奇的材料，用这些材料制成的物品，具有独一无二的能力。白尊利用权威，将所有的材料尽收囊中，命人打造了‘画镜’。”
　　“之后所有的物品都受到了画镜的影响，初步具备了拥有能力的条件，再加之拥有者的执念，即使是最平凡不过的东西，也有了蜕变的机会。但是白尊不想让这个秘密外泄，所以，他在荆棘沙漠打造了一个宫殿，并将画镜封存其中。
　　他将画镜的眼睛交给底下的世家保管，但是并未给出解释。”
　　他的手，指着这一页最后几句话，上面写着：“那些眼睛渐渐抹去了世人对这一事件的记忆，他们只知道在荆棘沙漠上，有一个绝对不能进入的宫殿。他们守护眼睛，便是守护家族的荣耀。”
　　廖羽久久不能回过神来，这么重要的东西，鸥北殊居然给了他？心里顿时五味杂陈。再往后翻，则是一些后来添加的笔记，其中一条引起了他的注意。
　　“它用来杀死父亲的那把凶器？”
　　烛火熄灭，窗外凄凉的白月被黑云咬掉一口，正淋漓地淌下血来，寒风呼啸着吹过，他听见门外“哒哒哒”的走路声。
　　他悄悄躲到了门的后面，过了不一会儿，脚步声停息了下来，他屏气凝神地等待着，直到门悄悄地打开了一个缝隙。他看到了一只惨白的手。
　　烛火重新亮了起来。
　　“年轻人，出来吧。”他佝偻着身躯，脖子往前探出，眼睛往两边吊着，皮肤就像久经干旱的田地，纵横着一道道裂纹。他的声音是嘶哑的，比乌鸦的叫声还要难听几分，但他的气质却是柔和的，叫人生不出一点害怕。
　　廖羽走了出去。
　　“呵呵，这么晚了，你是怎么进来的？”他走向椅子，坐了下来。
　　“是一个老爷爷给我开的门。”
　　他手压着书，低头看着上面工整隽秀的字迹。
　　“这里可只有我一个老头。”
　　“……但我确实……”廖羽想了一下，道：“他还说了什么地狱之书、缚魔之书……”
　　他抬起眼，微笑地看着廖羽，然后道：“哦，那我知道了。天晚了，你且在这儿歇着。我把小殊的那张床给你收拾出来，你在这儿等等。”他起身，走了出去。
　　廖羽犹豫了一下，也跟了出去，他走到刚才的楼梯口，发现右边那面墙已经移开了，鹅黄色的烛光照亮了过道。老爷爷的声音从过道尽头传来：“过来吧。”
　　廖羽一步一步，慢慢地走了过去，“啪嗒”一声，他转过脸，看到老爷爷弯下腰捡起了一本书，温暖的烛光绘着他的轮廓，没了初见那一眼的骇人，多了些别样的慈祥。他转过脸来，笑说：“因为小殊不喜欢别人动他的东西，所以你看，这些书呀都乱糟糟的。”
　　“没关系。”廖羽说，心中有了一丝窃喜。
　　“您跟鸥北殊是什么关系？”毕竟能叫鸥北殊“小殊”的实在是少数，难免他好奇。
　　“我是藏书阁的看守者，他的父亲是我看着长大的。小殊曾在这边断断续续呆过几年时间。”
　　“看书？”他环顾房间，四面都是木书架，摆满了各种类型的书籍，地上也堆了十几座小山。
　　老爷爷点了点头，从桌子下面拉出一把小椅子，然后小心翼翼地跨过书堆，他将小椅子轻轻放在地上，听得一声“哒”，它的四条腿就稳稳地站着了。小椅子是红木制的，椅子面画了一只白虎，四条短短的腿上各有三个白圈。他在椅子上坐下了。然后又突然站起，抱歉地问道：“你吃过饭了么？”
　　廖羽本想撒谎说“吃了”，可看着他那双真挚的双眼，不知为何，就变成了“没吃。”
　　“正好，我也没吃。我去做两碗面来，你有忌口的么？”
　　“没有，我不挑食。”
　　“那就好。你先看会儿书。”
　　“好的，谢谢。”
　　门合上了，老爷爷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廖羽得以重新审视整个屋子。
　　他此时面向窗台，在窗台的左右两边各有一幅青绿山水画，窗台的正下方摆着一张圆桌，桌上放了一个花瓶，花瓶里插着一朵白色睡莲。
　　桌子右边放了一把扶手椅，椅子上同样堆了许多书，最上面的一本敞开着，露出一张建筑的平面图。图的右下方写着：荆棘宫殿。
　　桌子对面除了书架还有一个堆满小物件的箱子，基本上都是些手工制作的模型，其中几个的模样还跟地罗有七八分相似。
　　鸥北殊的竹床摆在进门的右手边，没有设置纱帐，被子是清一色的灰，床底下还有一把琴。床头同样有一本书，写作者叫“白翁”，鸥北殊特意标记了这句话“一树青荷满塘风，一笔长流西往东。”
　　廖羽暗暗记在了心里。
　　门“咚咚”地响了两声，老爷爷推门走进来，热腾腾的雾气模糊了他的面容，他道：“吃面咯。”浓郁的菜香顿时充满了整个屋子。
　　廖羽接过，在小椅子上坐下，老爷爷笑而不语，埋头嗦了一口面条，脸色顿时变得红润了起来，他很是高兴地点点头，又将碗里的牛肉夹了两块放在廖羽碗中，道：“多吃些，看你这孩子瘦的。”
　　廖羽无奈地看着碗里的“小山丘”，心里不禁多了几分感动。
　　老爷爷又讲起了鸥北殊。
　　“他也喜欢吃我做的面，但是他吃面可讲究得很，时间不对，不吃；鸡蛋里有蛋黄，不吃；汤太少了，不吃。这不吃，那不吃，偏偏又长得高。说到底是他底子好。可还是瘦啊！唉……”
　　“小殊这孩子，爱看书，你瞅瞅这一座山，那一座山的，堆的有多少，他看了就有多少。藏书阁地处偏僻，没人来，书都到他屋里来了。下面两层的那些书，不是给人看的，他也不能拿。尽管总吵着我要，我也是万万不能给的。”
　　“这孩子可爱是可爱，就是有时候心思会重些。但你看他画的那些画——多美的画：孤山平地起，落梅碾作尘，墨湖平如镜，白星散如棋。”
　　“哎，这孩子，最近倒是鲜少来了？不知都在忙些什么？”老人的眼里有了些落寞。
　　廖羽便将鸥北殊的行程表报了出来，老人越听就越感心疼，最后，他长叹一声，道：“早知如此，当初我就不该让他出去。这没日没夜的忙，他身体怎受得住？这城如此不安宁，都是先辈给找的麻烦，现在倒好，全落在小殊身上了。这孩子，我之前就与他说过，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不要上赶着找罪受！唉，就是不听。”
　　廖羽低下头，嘴唇微微颤抖着。
　　老人注意到了他的异常，笑问：“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呀？”
　　“廖羽。”
　　“哦，我听小殊说过，是皇城那边来的孩子？”
　　“嗯……”老人没有说“皇子”，廖羽颇为感激地看着他。
　　“我曾经有幸乘船到过陆地，遇见了形形色色的人，看过了大大小小的奇迹，但是，我认为最大的奇迹应该在皇城之中。”
　　“您为什么这么说？”
　　“几百年前，鲛珠城在瘟疫中寂灭。几十年前，十个魔主被召唤凌虐世间，军队虽覆灭，人民却得以保存。这不是奇迹么？”
　　“但他是为了一己私欲！而且他不也是用了自己的子民作为交换？”
　　“你有到过你的子民身边么？”
　　“没……”
　　“那你就不能断言。”
　　“可是……”
　　“与其一直举着石头，倒不如把石头轻轻放下，或许还可以想象它是一片落叶，慢慢地随风飘向其他地方。”
　　“谁又能做到？”
　　“小殊就做到了。”老人骄傲地说道。
　　吃完了面，老人端着碗又“哒哒”地出了门。
　　此时夜色已深，廖羽看了会儿书，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后半夜，老人举着蜡烛，走到大门，“咔”的一声，门打开了，鸥北殊披星戴月地站在外头。
　　“他睡了，你莫要进去吵他。”老人说。
　　“……白爷爷，我是来找您的。”
　　“想吃面啦？”
　　“嗯，我想跟您聊一聊。”
　　“不困？”
　　“睡不着。”
　　“又开始做噩梦了？”
　　“嗯，我梦到了父亲。”
　　他们径直来到了厨房。
　　“白爷爷……”
　　白翁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还是老样子，你来烧火，我来煮面。”
　　“好。”
　　火光映照着鸥北殊憔悴的面庞。白翁撸起袖子，开始洗锅。
　　“那个东西还在这吗？”
　　“在的，一如既往。放心，有我在，它找不到你。只是把那孩子吓得够呛。你也是，事先不跟他做说明。”
　　“忘了。”
　　“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哎，白爷爷！”
　　“好好好，不戳穿你。另外一个孩子，叫……”
　　“杨崇。”
　　“找到了么？”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