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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诅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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鸥北殊从未跟他说过,诅咒也是分阶段的。
几个时辰前他有多庆幸自己变成了只乌鸦,现在就有多反悔,他的翅膀呀、脚呀甚至每片羽毛都像是在被火燃烧着,痛得他不断撞击桌子、椅子……
他就像是个石头,每次撞击都发出沉闷的响声。
管家看着实在心疼,但又不敢动作,因为不久前鸥北殊也曾经试图阻止,但是乌鸦的反应实在太过可怕,好像一碰就会死掉,现在大家都只能在旁边看着。
“少爷……小少爷这样下去……”
鸥北殊捏着拳头,房间里已经布满了各种柔软的布料,桌子椅子的边边角角也都做了特殊处理,尽管如此,乌鸦身上的伤口还是越来越多,房间到处都有它砸下的血痕。
祛除诅咒的过程是痛苦的,鸥北殊感同身受,他心里的着急也并不比任何人少,他伸出满是血污的手,茫然无措地看着掌心。
他拔腿走了出去,再回来时,全身上下都布满了咒文。
管家惊慌失措地要去拿药,鸥北殊告诉他:“是我自己激发的,你们出去吧。”
过了不知多久,当众人听到一声巨响的时候,门自己打开了。
鸥北殊的血流了一地,即使是早已习惯的下人们见到这种情状,还是会失态地尖叫。
管家率先反应过来,他警告众人今晚发生的事一律不准外传,尤其是不能让城主和小姐知道。随后他让下人们将鸥北殊抬到偏院,并请来了专门应对这种情况的柳先生。
“怎么回事?!他是不想活了吗?”
柳先生一进门,就闻到了刺鼻的血腥味,再看他胸口有个窟窿,想也不用想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粗暴地把带来的箱子摔在地上,然后回身把门踹飞了去,管家守在一边,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他想死,你们拉我来做什么?啊?!让他去死!”
“以前我忍了,现在是在干嘛?!啊?!我唯一的一颗挽命珠,被他挖出来了!好能耐啊!鸥北殊,真有能耐!”
“那个珠子!哪去了?!!”
正此时,一个身穿青色衣服的女人迈着轻快的步伐走了进来,二话不说,先呼了柳先生两巴掌。
他立马冷静了下来,委屈巴巴地说:“夫人……我花了三天三夜才给他缝进去的挽命珠被他挖出来了……”
女子瞪了他一眼,大声道:“挖了就挖了,他是少爷,他高兴怎么霍霍就怎么霍霍,要你多嘴?这次我来,你给我让开。”
管家一听,心想:稳了。
治疗、缝合进行得很是顺利,事实上青夫人的医术比柳先生还要高上不少。毕竟前者还是后者他师父。柳先生在旁边痴痴地看着,待青夫人一起身,就忙着过去给她捏肩膀,嘴里还一顿花式称赞,谁听了都不禁面红耳赤。
青夫人也抵不住他的攻势,摆了摆手,就率先告辞了。
柳先生目送她离开,然后转向管家。
“这一次又是因为什么?”
管家把前因后果一交代,柳先生冷哼一声,道:“没有挽命珠,现在的他需要服用比平时多三倍的药,如果是这样的话,不出三个月,他就会彻底坏掉。”
“那先生,这可怎么办啊?”
“鲛珠将诅咒下在他的血液里,而我的挽命珠可以起到净化诅咒的作用,这样一来,他的痛苦也就相对而言会轻一些,他的寿命也会延长。但是现在,他的这些做法正把他推向绝路。管家,我并不认为他是贸然这么做的。”
“什么意思?”
“直觉。我真的有必要救一个决心要死的人吗?”说完这句莫名其妙的话,柳先生抱着箱子赶紧追上了前面的青夫人。
青夫人:“在少爷面前,怎能如此失态?”
柳先生环着她的胳膊,说:“还不是被他气的!这个家伙一点也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
青夫人捂着嘴笑说:“刀子嘴豆腐心。”
“夫人倒是一如既往。这次又给他放了什么好东西?”
“救命的东西,能不能用到还得看他自己。”
夜色熹微,散落了银光的小路倒映着他二人紧紧依偎的身影。
廖羽感觉做了很长的一个梦,当他从梦里醒来,便看到了熟悉的桌子、椅子,还有坐在窗边看书的——鸥北殊。
清晨的微光透过镂空的窗户照射到他身上,他低垂着眼,看得入神,全然没有注意到廖羽已经走到跟前。
他的手落在书上,就像羽毛飘落,紧接着朦胧的话音从上方传来:“在看什么?”
鸥北殊被光晃了下眼,所以眼皮微微往下垂着,显示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好点了吗?”
廖羽动了动胳膊,疲倦地说:“不知道怎么回事,好累。你的脸色怎么这么白?”
鸥北殊侧过脸,说:“没事。你既然醒了,就去找小白吧。”
“嗯?”
“让她给你补一下课。”
廖羽想着这样也好,刚要出去,鸥北殊道:“换身衣服。”
廖羽低下头,见自己还是穿着躺进棺材时的那一套,闻一闻味儿,也确实有种类似尸体的陈腐气息。他走近衣柜,打开柜门,随便拿了一件蓝白相间的衣服,换了起来。
鸥北殊撑着下巴,默默地看着。
廖羽转过头,问:“怎么了?”
鸥北殊皱了皱眉,提醒道:“歪了。”
“哪里歪了?”
“腰带。”
廖羽正了正腰带,问:“正了么?”
“嗯,可以了。”
“我走了。”
“嗯。”
廖羽并没有马上就去机巧楼,而是直奔管家常在的账房。
“小少爷?”
“管家,问你个事。”
管家拿着账本的手一抖——廖羽捕捉到了这一表现,从而更加确定在自己昏迷期间应该是发生了什么。
“鸥北殊怎么了?!”廖羽带着威逼的语气问道。
管家心里道:完了完了。又不能跟小少爷打马虎眼,到时他更会怀疑,可要是说了真话,小少爷又怕是要多想……这么一权衡,他干脆这样说:“少爷的病症发作了,不是因为其他的。”
如果他把后面半句说得再敞亮些,廖羽或许就信了。
“为什么发作?不是一直在吃药吗?”
“药,并不总是有用的……”这个倒是实话。
“管家,我来这不是听你敷衍我的,我需要你真诚的回答。”
他放下账本,面向廖羽,一脸疲态,他说:“殿下,只有你快点强大起来,离开这里,才能真正地解决问题。”
“殿下”就像是他心底阴暗处的一个按钮,廖羽却突然明白,他从未属于这里,他自始至终都被困在那堵高墙之中,无法脱身。他时时刻刻都感受着自己的无力,因为无力,危险来临时,他只能依靠鸥北殊……
鸥北殊……
要是鸥北殊死了,他该怎么办?
鸥北殊死,他也死。
他抬起头,眼里闪动着光芒,管家心里一惊,觉得自己怕是说错话了,连忙道:“小少爷,你不要多想,我只是……”
“是的,离开这里,带着鸥北殊一起离开。”
“哈???”管家想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就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
廖羽飞快地跑了出去,直奔鸥北殊。
鸥北殊刚从书房出来,就瞅见一道黑影扑了过来,还没细看,就被人抱了个踉跄。
“……”他的书掉落在了地上。
“鸥北殊,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吧。”在他兴高采烈的语气里还隐含着某种入骨的悲伤,他竭力使自己看起来正常,结果却显得有些用力过度。
“……”他伸手将廖羽推开了些,然后弯下腰,将书捡了起来,道:“边走边说。”
沿着长满新鲜嫩草的小路一直走,树尖儿上的露珠滚圆滚圆的,让人想起白得透亮的珍珠,路边的鹅卵石也非常可爱,就像棋盘上的白子,安然地散布着,静候棋手的摆布。
“廖羽,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藏书阁的那本书吗?”
“记得,怎么了?”
“那是我父亲写的,里面有这座城市的真相。”
“什么样的真相?”
鸥北殊停了下来,看向廖羽,说:“有些真相还是要你自己去寻找。”
“鸥北殊,我说的……”他有些不太确定了,鸥北殊让他感到害怕。
“廖羽,你认为我们的敌人是谁?”
“鲛珠、凤秋……”他可以罗列出一大筐来。
“是无知。”
“什么……”
“廖羽,我很高兴你说你要离开,你确实肩负着更加重要的责任。因为你的身份,变得强大也只是时间问题,所以我并不着急。”
“我说的是……”
鸥北殊打断了他,说:“我希望你用一生去学习如何与无知对抗,并时刻坚持这点,谦卑地向世间万物学习。”
“我不在乎这些……”
“我在乎。”
“啊?”
“我确实很烦恼,廖羽。光靠蛮力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我说过你……”
“够了!”廖羽恼火地大叫一声,手上稍微用力,不曾想鸥北殊竟被推得往后踉跄几步,背抵在了树干上。
廖羽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结结巴巴道:“我……我不是……”
鸥北殊叹了口气,抬起眼,说:“怪不得你。”
“……鸥北殊,你发什么神经!”此刻的他就像是一条沾满污泥的狗,甩甩身子,让整个世界也变得跟他一样脏,但是面前的人……是他……
“那我该怎么样?!”
不待廖羽反应过来,鸥北殊掐着他的脖子,猛撞向一边,两人的肩膀碰在一起,廖羽闷哼一声,倔强地抬眼与他对视,气氛僵持了一会儿。
“我不怪你是因为你根本就没错。”鸥北殊的声音低低得响在耳侧,廖羽握了握拳头。
“并不是只有你感觉到无力,我也一样。越是如此,越要壮起胆子去面对,你明白吗?”
“是不是只要我看了那本书,找到真相,就算面对了?”廖羽抓住他的手腕,往旁边拉开,继续问:“是不是时刻认识到自己的无知,并且不断学习,便能够战胜这些强者?”他低低地笑了笑,又问:“是不是我心底的这份感情在你眼里也只是因为……无知?”手微微抖了一下,他侧过身,回到小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