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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袒护 ...

  •   廖羽跟鸥北殊在同一个书院上学,只是前者在海棠北院,后者在晩曦南院,平日里很难碰到一起。
      廖羽从同窗那里听到了很多关于鸥北殊的传闻,而且大多数都是负面的。
      他新交的好友,一个贵族少爷——杨崇,挂在嘴边最多的就是“看到鸥北殊,能避就避。”
      起初,廖羽还有些不以为然,这段相对闲适美好的日子,使他逐渐有了归属感。可是后来,他才意识到,自己究竟犯了多大的错误——
      那天,一改往日的好天气,乌云遮蔽天空,风雨欲来。
      廖羽趴在窗上,手里拿着书,念念有词。这时,有一只五彩斑斓的蝴蝶轻盈地朝他飞来,它柔嫩的翅膀在灰蒙蒙的天宇的衬托下,越发美丽了。他聚精会神地等待着。
      突然,一滴水珠落下,就像枯叶被风卷起,蝴蝶很快没了踪迹。
      他还来不及惋惜,就被巨大的推门声,惊得回过头去。
      “快快快!鸥北殊要杀了杨崇!!”他气还来不及喘上一口,就抓着廖羽跑了出去。
      冷冷的风刮着他的脸,脚下湿润的土地就跟棉花似的虚浮柔软。他那乌黑的有如宝石般的眼睛,倒映出树林和重叠的人影。
      走近了看,杨崇面色苍白、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而站在旁边的鸥北殊,手里正握着一把血淋淋的匕首。
      “杨崇!”旁边的人惊叫一声。
      听到声音,鸥北殊只是抬了抬眼皮,并没有太大反应。他略显不耐烦的,甚至可以说是恼怒的,将匕首扔在了地上,转身离去。
      廖羽将匕首捡了起来。
      杨崇出事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书院,不久后杨家也派了人过来兴师问罪。
      那是个跛脚的老头,穿着光鲜亮丽,一双狐狸眼满是算计,他总是笑呵呵地跟你说话,时不时地还能幽默几句,但他又是那般不留情面,一番话下来,夫子气得火冒三丈。
      “这是我们书院的事,我们会处理!”夫子再次强调说。
      “我看未必,像您这样道貌岸然的夫子,我见过不少。嘴上说着处理,实际上都是敷衍。”
      “我说了会处理就一定会处理!”夫子也想怼回去,可眼瞅着学生都在,他只能忍耐。
      那人也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终于舍得进入主题,他问:“伤了我们公子的,是谁?”
      夫子摆了摆手,廖羽走了出来。
      那人呵呵冷笑道:“一个小娃娃?您怕不是脑子被驴踢了?”
      夫子阴沉着脸色,看向廖羽:“说。”
      廖羽从身后慢慢地拿出匕首,稚嫩的小脸透出不自然的红,他迷迷糊糊,晕晕沉沉,身上的衣服还在滴水,地面马上有了一滩水渍,看起来就像块丑陋的疤。
      “说。”夫子加大了声音。
      廖羽浑身一震,匕首从手中滑落,他用细如蚊蝇的声音,说:“鸥北殊。”
      离他最近的学生一听这个名字,就跟遭了雷霆似的,他倒退几步,夫子眼尖,马上就叫到了他:“文钰,他说是谁?”
      文钰心里直打鼓,他很不情愿地挪了出去,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出“鸥北殊”这个名字。
      大堂里,安静得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这样的状况持续了一会儿,跛脚老头把背往后一靠,面容顿时苍老了许多。
      夫子并不说话,他在等待。
      “你们来处理吧,我们公子——也只是受了些轻伤。”他撑着椅子把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
      所有人都毫不意外,他们甚至都止住了嘀咕,只流露出同情的和不易察觉的厌恶。
      烫手山芋一下子就转移到了夫子这边,他皱着眉头,白发苍苍的脑袋支在手上,他嗫嚅一声,又叹气否决。
      “欧阳夫子,这件事便让它揭过吧。”晚曦南院的周梦夫子走了过来。
      “受伤的是我的学生。”
      欧阳夫子言外之意,周梦是听明白了的,他浅浅地鞠了一躬,故作姿态,道:“我已罚他抄写百册书卷。”
      “他差点就死了。”
      周梦无奈地笑了笑,道:“那就再关十天禁闭。”
      这已是周梦做出的最大的让步,如果欧阳还要追究,他将不得不把这件事禀告给城主,依照她的性格,鸥北殊虽说会受到严厉的惩罚,但同时,整个书院也会有倒闭的风险。
      欧阳也知道适可而止,他道:“就依你,不过我要求他必须向杨崇道歉。”
      “……”周梦没料到欧阳还弄这一出,表面看来他是宽宏大量,但实际上,却是在刁难鸥北殊。他不敢保证鸥北殊真会照做。
      欧阳心里也有些打鼓,但说出口的话,泼出去的水,哪有收回来的道理?话虽如此,他还是小心翼翼地开口,问:“如何?”
      周梦愣了一下,笑道:“自然。”
      正此时,廖羽眼前一黑,往右侧倒去,旁边的男学生眼疾手快地将他扶住,可手刚一碰到他的脸,就觉着捂了个火炉似的,被烫得缩了一下。
      “夫子,廖羽昏过去了!”
      欧阳也看见了,他飞快地走了下来,将人抱了出去,直奔医阁。
      廖羽醒来时,已是三天后的晚上,屋子里只亮着一盏昏黄的烛光,窗外的圆月就跟在湖里淘洗过一样,明洁得好比一面镜子。
      隔着轻薄的纱帐,他隐隐约约看见一个人影,他很快想到了杨崇,便叫了一声,回应他的是一个更加稚嫩的声音。
      “你是谁?”
      纱帐拉开了,来人不过七八岁上下,小肚子鼓鼓囊囊的,就像个大皮球,他留着短发,长满雀斑的脸上红扑扑的,说起话来,瓮声瓮气。
      “我叫罗生,我爹叫我看着你。”
      话音刚落,门从外面拉开,一个模样俊美,穿着朴素的先生走了进来,在他的手中还端着一碗乌漆麻黑的汤药。刚闻着味,廖羽急忙捂住口鼻,往角落退去。
      “爹。”
      “嗯,乖,你可以回去睡觉了。”
      “可我还……”不困两个字还没说出口,他便被罗毅提着领子,扔了出去。
      “小少爷,喝了吧。”罗毅把药往床头桌上一搁,便扛着手,在旁边看着,廖羽被他盯得浑身难受,只好拿起药碗,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
      “快点喝,一会儿你得去见鸥北殊。”
      “我不!”他想也没想地脱口而出,但随后又后悔了。
      “城主也在,你确定要得罪她?”
      看来,这件事还是传到了她的耳朵里,廖羽不禁有些发慌,他不想去面对鸥月幽。不知为何,廖羽初见她时便觉着她的身上有父皇的影子……
      他心事重重的模样看在罗毅眼里,确实有些不是滋味,想想自己也是当父亲的人了,很难想象,那位至高无上的皇帝,居然会狠心将自己的亲生儿子用作交易!
      “给。”罗毅展开手掌,在他的手心躺着一颗红红的糖果,看起来圆润可爱。
      “谢谢。”廖羽伸着小手,抓住它,然后放在眼前,好奇地打量着,随后,张开嘴,放到舌头上,甘甜马上溢开,他的眼睛倏忽亮了起来。
      “好吃吗?”
      “好吃!”廖羽真心实意地说。
      “你把药全喝了,我就再给你一个。”
      廖羽将药一口闷了,随后讨好地将空碗拿给罗毅看,罗毅笑了笑,从小袋子里又拿出一颗。
      不知鸥月幽是如何得知的消息,廖羽这才刚醒,就听见屋外有人敲门。
      “小少爷,城主想跟你聊聊,请你务必现在就去。”
      人已经到门口催了,廖羽本就苍白的脸色,又染上一抹青色。
      “你再休息会,我让他们等等。”
      “不用了,我没事的。”夜风吹在他单薄、瘦小的身体上,他打了个寒噤,罗毅便拿着自家小孩的衣服,为他披上,他说了句谢谢,推开了门。
      深夜的书院,阴森森的,人走在落叶上,听得“咔吃咔吃”的响,真叫人后背发凉。
      雾气贴着湖面,越过高墙,涌了过来,先是在树林的上端,形成层层青黑,继而向地面伸出魔爪,湿冷的空气一旦入骨,便能在往后一段时间,叫你难以入眠。
      很快,他接近了大堂门口,里头灯火通明,鹅黄色的暖光非常柔和,站到其中,会有一种得到了安慰的错觉。每当此时,廖羽便会十分警惕,在他心里,温暖才是最可怕的。
      曾经对他很好的侍女,就死在父皇的微笑里。
      即使是母后,也深谙玩弄人心之道……
      “廖羽,跟我讲讲那天的事。”鸥月幽一向目标分明,旁的事,她基本不会在意。
      廖羽从走进这里,便发觉气氛有点怪异,而且本应是“犯人”的鸥北殊,居然坐在旁边,看起来跟想象中的不一样。
      鸥北殊虽说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却并没有放在心上,尽管想到自己被关禁闭,跟廖羽脱不开干系,他也不会恶劣到去记恨一个小孩。
      廖羽组织了下语言,将自己所见一五一十地讲给了鸥月幽听,鸥月幽全程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偶尔在听到鸥北殊的名字时,无奈而又宠溺地叹了口气。
      “杨夫人。”鸥月幽看向座下模样苍老、穿着华丽的杨老夫人,似笑非笑地开口道“我听说贵公子很是伶牙俐齿,我儿可是好好地讨教了一番。”
      杨老夫人一听这话很不对劲,她忙起身,道:“不知城主何意?”
      “何意?我从很多学生那都听说了,贵公子常叫他们离我儿远点。我竟从不知我儿是洪水猛兽,还能让诸位对他避而远之。”鸥月幽最见不得鸥北殊受委屈,眼下,她也是气急了,语气都比平时重些。
      “城主明鉴,崇儿绝不是那样的人。城主,崇儿他娘亲去世的早,是我一个孤老婆子拉扯他长大的,平时缺乏管教,确实可能犯下错误。
      所以他现在也受了惩罚,您就大发慈悲!放过他。”杨老夫人说到伤心处,老泪纵横了起来。
      说到杨崇的娘亲,鸥月幽也陷入了回忆,她与胡璇儿也是相识的,以前还一起上过学,捕过萤火虫,那时,胡璇儿总拉着她,“姐姐”“姐姐”地叫着。
      “转眼十二年过去了。”鸥月幽不由得感叹,心里头也有些酸涩,再看那老夫人,一大把年纪,更深露重的,不晓得身子骨受不受得住。
      她本应该不在意这些。想着,她叹了口气。
      “罢了。两位夫子,你们可有话说?”
      欧阳、周梦没有料到鸥月幽会这么袒护鸥北殊,虽说杨崇确实有过错,可不管怎么样,都没有对鸥北殊造成实际性的伤害;
      但是鸥北殊可是差点杀了杨崇!杨老夫人本可以咬着这点为杨崇据理力争,但为何?难不成这背后还有他们不知道的隐情?
      如果是这样,贸然回答怕是会惹祸上身。想到这里,两人对视一眼,道:“城主,我二人处理得确实有欠妥当,请城主降罚!”
      “夫子言重,你们是廖羽和我儿的恩师,我自当尊重你们。现在,罚已经罚了,两位不必在意。殊儿,还不快谢谢两位先生的教导?切莫再冲动!”
      鸥北殊照做了,“多谢两位先生的教导。”他说。
      如此,事情总算告一段落。
      “廖羽,明天我们要举办家宴,你和殊儿一起回来。”她转向鸥北殊,“我会叫守卫来接你们,你不要带着廖羽乱跑。”
      鸥北殊:“行,不跑。”
      直到天快亮,廖羽才回到自己的房间,但他并不想睡,而是想到那天发生的事。
      他清晰地记得鸥北殊在刺伤杨崇后的表情,即使是见惯了死亡的刽子手也无法做到他那样的程度,对鲜血与死亡无动于衷。
      这样的神情,他从未见过,即使是杀人如麻的父皇,在终结一个人的生命的时候,也会有细微的表情变化。
      在廖羽的心里,鸥北殊就是一团迷雾。
      “今天有家宴……真不想见他。”
      直到正午,廖羽也不见鸥北殊来找他。
      “文钰。”
      “嗯?叫我呀?”
      “你知道鸥北殊在哪吗?”
      “知道呀,你找他干嘛?哦,家宴吧?我记得每年都会举办一次,好像就是今天。”
      “他在哪?”
      “在晚曦南院呀。听说他有个单独的院子,你去了就知道了。”
      廖羽与他的父皇,倒是有一点非常相似,那就是一旦确认了要做什么,就会朝着那个方向努力,轻易不改变目标。
      所以,他加快脚步,走了两柱香时间,才找到地方。
      鸥北殊的院落与他这个人的形象格格不入,院前院后都种满了桃花,风一吹,花瓣就稀里哗啦地往下掉,就像铺了厚厚的一层粉色地毯。
      这满眼的桃红,令他目眩,更有股醉人的清香传来,好像经年的美酒……
      他小心翼翼地走进院中,鬼鬼祟祟的模样透着股稚嫩的可爱。
      他看到一扇门,知道鸥北殊也许就在房里,他给自己壮了壮胆子,慢慢地走近,轻轻地叩响门扉。
      等了许久,廖羽决定推门进去,他先是伸出一根手指,发现门推不动,放心地舒了口气,所以他用手掌去推,没想到,门开了。
      他愣了一会儿,终于抬腿进去。
      与外边的风格完全迥异,屋里的陈设简单到令人发指,除了必要的生活用品,其他的东西一概全无。而且无论是天花板,还是墙壁,都以压抑的灰色为主基调。
      他看到了鸥北殊,后者正躺在床上睡觉。
      他走到床边,犹豫着要不要叫醒他。
      “鸥……”他收了声,看看他醒来了没,然后又轻声且快速地叫道:“鸥北殊。”
      他没醒。廖羽木木地站着,一面庆幸,一面又有些着急。
      “诶,廖羽小少爷,你在这?”是来接他们的守卫。
      “嗯。”
      “我叫张明。哟,少爷还在睡呢。”张明走了过去,一把掀开他的被子。廖羽倒退几步,与他们拉开距离。
      “张叔,早。”鸥北殊打了个哈欠,并没有生气。
      “不早了,大少爷。你看看你让廖羽小公子等了多久!”
      “我,我也才刚来。”廖羽忙说。
      鸥北殊这才注意到一边的廖羽,他笑了笑,说:“你不是刚病好吗?不用多睡会儿吗?”
      “不用。我已经睡了很久了。”
      “嗯。”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张叔从怀里拿出一个盒子。
      “少爷,先吃药吧。”
      “等会儿再吃吧。”
      “一会儿怕你忘了。”
      鸥北殊想想也是,便打开盒子,当着两人的面吃了下去。
      面对廖羽好奇的目光,鸥北殊毫不避讳道:“我有病,母亲一直让我吃药来着。我是不在意,但我母亲不想让别人知道。我先告诉你一声,毕竟你也是我们的家人了。”
      “什么病?”
      “疯病,会像狗一样乱咬人,所以离我远点。”
      张明敲了一下他的脑袋,说:“别乱说。”随即转向廖羽,道:“不是少爷说的那样。”
      廖羽云里雾里地嗯了一声。
      鸥家家宴,是全城性的活动,在这一天,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少爷小姐们也会相邀着一起出行,毕竟城主在这一天,会临时解封三个地点。
      一是晩湖,二是桑丘,三是渡梦林。
      当清晨的微光照射在晩湖湖面,你会看到光影变幻间,星辰坠落的景象,尽管那只是一种叫做流彩花的花瓣被风吹落了。
      如果再乘上一叶小舟,在花雨里缓慢行进,渡过晩湖与桑丘的交界——也就是银带瀑布,可以看到怪石嶙峋的桑丘,这处的天空比任何地方都要高远。
      无论春夏秋冬,从东面来的海风都会携着无数海鸟,到此处聚会。
      有时这些通晓人性的海鸟,会为有情人传送书信,报酬只是一颗普通的红色石头。
      再往前行进,河流逐渐湍急,这时,你低下头去看看,你会看到顺着水流游动的金鱼群,深紫色的海草,甚至运气好的话,还能看到透明的某种鱼类,它们吐出的泡沫,有着梦幻般的美丽。
      直到傍晚,你才能来到渡梦林,而这个时间,正好也是最佳的赏景时刻。火红的林子,每一片叶都像花,绚烂夺目,没有浮华的彩,只有纯粹的红的渐变,每一个置身其中的人,都会体会到堪比梦境的奇异感受。
      “母亲之所以会封了这三个地方,是因为父亲在晩湖自杀,尸首顺着水流经过桑丘,最后在渡梦林被母亲发现。”
      “大少爷,那些都已经过去了。”
      “不,张叔,我跟父亲一样,只是母亲不想承认。”
      “少爷!”
      鸥北殊低下头,没再说话。
      “您只要好好吃药,其他的交给城主就好。”
      鸥北殊看向夕阳中的渡梦林,突然,感受到袖子被扯了一下,他回过头,看到一颗红红的糖果。
      “很好吃的。”廖羽说。
      “我吃过,也就……”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接过糖果,说:“你只要不哭,还是蛮可爱的。”
      廖羽红了脸蛋,他也不想哭的。
      “不过你也只是个小屁孩而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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