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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初见 ...

  •   偌大的宫廷,到处都洋溢着喜庆的红色,宫女们来来往往,嬉笑间已登上台阶,走到了雕梁画栋的朱红殿堂前。
      她们不约而同收了声,压低了头,快步进来,又快步离去,就像这里正发着瘟疫。
      “母后。”十岁的廖羽半跪在母亲的膝前,小心翼翼地握着皇后的一根手指。
      即使岁月在她的发上留了痕迹,可她依旧美艳动人,现在,她抬起手指,微微地勾起廖羽的下巴,端详了一会儿,却什么也没说。
      “母后。”他轻轻地唤了出神的皇后一声,引来的却是悲哀的轻叹。
      “殿下。”踏着金靴的周公公一脸冷漠地走了进来,他是陛下最亲近的人。
      廖羽走下台阶,回过头看了皇后一眼,后者闭了闭眼,凤钗下的脸色越发苍白。
      殿前的青柳摇曳生姿,湖面平静如碧玉,明明是初夏时节,到处都还有积雪,洒扫庭除的太监大都秀丽,就像青红的花,开在各个角落。
      早已从花丛中跳出的周公公,作了陛下案前的金丝雀,他的声音冷得好似寒冰。
      “殿下,你可知陛下找你是为了什么?”
      “不知。”
      “是吗?”
      廖羽抬起小小的脸,看到四个全身黑的侍卫,抬着精致的棺材迎面走来,他们很快擦身而过。
      “殿下,走吧。”
      他的目光送走了那几抹黑影,垂眼之时,抬腿跟上,几滴晶莹随风而逝。
      面前这座威严的殿堂,时常出现在噩梦中心,大臣们面无表情好似木偶,分列在皇的脚下。
      等那尖细的一声“皇子觐见”拖着长长的尾音送他入了皇投射下的阴影,“扑通”一声,他下跪在地。
      “父皇。”颤抖的声音,显露着他的恐惧。
      陛下喜闻乐见。
      “我叫林将军送你。”毫无波澜的声音,眼睛里却盛放着迫不及待的红莲。
      “谢父皇。”他重重地磕头在地,未等来一声说明,就被请了出去。
      轿子载着他,穿过十年蹉跎,等那“吱”的一响,夏日的晚霞便涌向宫廷,他看见白马上,少年眉目如画,红色喜服很是衬他。
      廖羽低下头,走上了少年来时的路。
      “皇子,如果可以,你要好好待他。”
      “他”是谁?廖羽由林将军牵着,话音哽咽在喉。
      一年后,一望无际的海洋终于展露眼前,澎湃的波涛汹涌不绝,港口上排列着各式各样的渔船。
      渔民们大声吆喝着,将网里的鱼倾倒在箩筐里,一张张或鲜嫩、或苍老的脸在阳光下闪动着汗珠。
      廖羽双眼明亮,竟想走到他们中间去,不过很快,他便被掰正了头,不得不正视那艘奢侈、豪华的游船。
      穿金戴银的侍女一扭一拐地走来,毫无避讳地把他上下一通打量,旋即“啧啧”道:“确实是个好苗子。那林将军,烦请您禀告陛下一声,人我们已经接到了。那么,今后他便是我鲛珠人,可万万没有要回去的道理。”
      “是。”
      廖羽总算明白了过来,他震惊地就要回头去,哪知那侍女把他往前一拉,他踉跄一步,险些摔倒在地。
      “您可看着点路。”她用长长的指甲狠掐了廖羽的手腕一下,廖羽咬着牙,不哼一声。
      “很好。”她似乎很满意廖羽的表现,眼睛里顿时有了笑意。
      “请您等等。”廖羽怯怯地开口,随即从身上取下一块玉佩,走向林将军:“这是我出生时,父皇赠的,现在请您带回给他。”
      林将军接过的瞬间,只觉得烫手,但在皇子祈求的视线里,他还是点了点头。
      “至于母后……”
      在林将军回程的时候,一直未能猜出那后面半句是什么,他看着夜色里的宫廷,似乎有哀乐传出,不知是谁驾鹤西去了?
      “萍姑姑。”
      侍女正往嘴里塞果子,眼角余光正好扫见刚接来的小子推门进来,她停住动作,对上一双漆黑的眼,“廖羽小少爷,有事?”她仍歪着身子,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鹅黄色的烛光下,廖羽稚嫩的脸庞总算有了些颜色。他蠕了蠕干巴巴的嘴唇,大起胆子说:“我已经一天没有吃东西了。”
      “哦?那真是我们疏忽了。”她虽如此说,神情却没有太大变化。
      他带着哭音,道:“我饿了。”
      “那我也没办法做主呢,真对不住我们的小少爷了。”她拿出手帕,随意地抹了一把他的脸,后背顺势往座椅上一靠。
      “为什么?”
      而她就像是等着此刻一般,突然暴怒了起来:“为什么?只因为你有个好爹!”
      她的声音越来越大,情绪也跟着激动了起来,只听一声脆响,桌子上的盘子都被她掀翻在地,她伸出尖利的爪子,就要把廖羽生吞活剥,却听有人敲门。
      “进来。”
      一丝夜风,麻雀似地在四周盘旋。
      “大少爷?”
      来人大概十五岁上下,剑眉星目,古铜色的皮肤因着夜色更深了些许,只见他精神抖擞地走了进来,长腿一抬,踩在了椅子上。
      萍姑姑只把眉头一蹙,不敢作声。
      “萍姑姑在生什么气?老远就听到你的声音了。”他笑起时,露出一颗尖尖的虎牙。
      “您为什么会在这?”她试图转移话题。
      鸥北殊“啧”了一声,略微不满,但好歹没有继续追问。
      “我划船过来的。”他道,就着刚才踩了的椅子坐了下去。
      萍姑姑面目扭曲地别过头,不去看他。
      “萍姑姑,是我让您看了恶心吗?”他的声音吸引了其他侍女的驻足。
      “不敢。”
      “那你便转过头来。”
      萍姑姑嘴角一抽,艰难而缓慢地回过脸来,然而,鸥北殊已经走到近前,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他挑了挑眉,笑道:“我的心灵受到了不小的伤害,要是我回去告诉母亲,您猜会怎么样?”
      她“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声泪俱下:“是我的错,我千不该万不该惹您不开心,我该打!”
      刚抬起手,便被鸥北殊抓住了,后者假惺惺道:“我怎么忍心?母亲那么看重您。”他咬着“看重”二字,听得她直冒冷汗。
      “大少爷,您真是折煞老奴了。”像她们这种下人真担当得起“看重”二字?这大少爷是给她扣大帽子,好叫她难堪!
      “唉,说的也是。您再怎么被看重,也是个奴才。”鸥北殊说着,突然变了脸色,萍姑姑吓得两股战战、浑身颤抖,竟丢了三魂六魄。
      “哈哈哈,萍姑姑,我开玩笑的。刚才小少爷不是说他饿了?劳烦您给他弄点吃的,如何?”
      “老奴这就去!”她麻溜地爬了起来,如脱弦利箭般飞了出去。
      “你好歹是那狗皇帝的崽子,没想到居然会被个侍女欺负,我真看不起你。”他扛着手,满眼不屑。
      廖羽无话可说,他静默地站着,就像个脑袋空空的呆子。
      “你叫什么名字?”鸥北殊问。
      “廖羽。”
      “狗皇帝不是姓凤吗?”
      “我随母姓。”廖羽说着,眼神暗了暗。
      “我也随母姓。”鸥北殊觉着眼前的小子似乎顺眼了些,说到这茬,他便打开了话匣子:“我母亲,也就是鲛珠城城主,非要我随她姓,说我父亲就是个孬种。
      但谁都知道,她最爱父亲。我二弟、三妹都随父亲的姓,就我不同。他们都说母亲偏袒我,可我觉得大可不必。
      你呢?你为何随了母亲的姓?”
      鸥北殊的迟钝有时看起来憨厚可爱,但有时就像一把开了刃的刀,能慢慢戳到你心窝里去。他无意间的话语,更像是习惯使然。
      “是我不配冠以父姓。”廖羽稚嫩的嗓音里满是心酸。
      鸥北殊无法理解他的情感,在他看来,这个小子就跟女娃似的多愁善感,随便说说的事,都能引他泪眼婆娑,而他实在没得耐心,说了一句“走了”,便就真的走了。
      游船上的月冰冷高洁,而四处橙黄颜色的灯笼正在海风中摇摆,人影交叠着又分散了去,最后都进到一个个方方正正的隔间,亮起烛光,声音只隐隐约约、细细碎碎地传出,直到后半夜,便彻底平息了。
      廖羽坐在桌子边,一宿没睡。
      “小少爷。”
      他起身,迷迷糊糊地就要往前倒,幸亏扶住了椅子才得以避免悲剧的发生。他晃了晃脑袋,那人已经推门进来。
      “走吧,去见城主。”萍姑姑双眼通红,嗓子也有些沙哑,她看了他一眼,转过身去。
      走上甲板,有两队装备精良的守卫分列两边,他们身上的铠甲在阳光的照射下,闪动着金光,一个个面目严肃,眼珠子都不曾动一下。
      萍姑姑带着他快步走过,廖羽不敢抬头,屏气凝神,咸咸海风吹动他洁白的衣袂。
      远处的海鸟乘浪而至,它有着白色的羽翼,蓝宝石似的眼睛,锋利如圆锥的鸟喙,只等一声悠长的哨声,就像一块石头般直直地落到甲板上。
      就是这一声,廖羽抬起了头。
      “大少爷。”
      鸥北殊穿了一身蓝白相间的衣裳,长发利落地扎成一束,听到声音也不应答,只漠然地看着远方,他的手中转动着一颗光泽鲜丽的珍珠。
      “大少爷。”萍姑姑又叫了一声。
      “哥!你不要乱动!”声音从下面传来。
      萍姑姑一听这声音,表情立马柔和了起来。
      海上起雾了,是那种白中透着点蓝的颜色,它几乎可以遮住你的视线,即使有人离你极近,你也只会瞅见黑黑的轮廓。
      所以,当一股浸透了阳光的味道,把他包围的时候,他略显慌张地想要躲开,直到熟悉的声音传到耳朵,他鬼使神差地抓住了一只冰冰凉凉的手。
      鸥北殊没有挥开他。
      “哇!!”一声娇俏的惊呼,仿佛出自百灵鸟似的,脆进了心房。
      她抱着一支比手臂还粗的毛笔,脸上被墨水涂成了小花猫,粉嫩的小嘴微微张开着,还未长全的牙齿像小小贝壳。她蹙起眉头,嘟起嘴巴,跑到廖羽跟前,气呼呼道:“不许你牵我哥哥的手!”
      廖羽脸颊一红,赶忙缩回了手。
      “哥,不是叫你别乱动嘛!我画的你都不好看了!”
      鸥北殊翻了个白眼,看向她身后——
      鸥月幽静静地坐在镶满珍珠的椅子上,眼睛半合着,白得胜雪的长发就像为她披了一层轻纱,姣好又清冷的面容时不时掠过一丝极为浅淡的笑意。
      在她身后是万家灯火,温馨柔美得好似梦境,但这不是梦境——这里是鲛珠城——隐于雾后的海上城市。
      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一树火红的花肆意绽放,就像是天公的献礼,或者最卓绝的艺术品,风一吹,无数粉红的、鲜润的、轻盈的花打着卷儿,在半空中飘飘扬扬。
      直冲云霄的酒楼,挂着大红牌匾,上书“福至”,缠绕在门前两根柱子上的青龙,喷云吐雾,翡翠作的眼珠,随着光线变化,而呈现出黛绿、浅绿有时甚至能同时变换出七种色彩。
      廖羽看得入了迷,直到有人轻轻推了他一下。
      “城主问你呢。”萍姑姑道。
      “我……”廖羽窘迫不已。
      “母亲,我先去上学了。”鸥北殊说着,就要离开。
      鸥月幽:“也好,你顺便带廖羽去见见先生。”
      廖羽感受到,鸥北殊似乎有些不悦,尽管他并未拒绝。
      鸥月幽不喜寒暄,如今交代完了,就由着守卫抬着她打道回府。
      “我母亲刚才问你,你为什么不回答?”
      廖羽很想说自己没有听到,但是他低下了头,给出的答案只有沉默。
      “她给了你选择,你本来可以回去。”鸥北殊说完这句,脚跨出一大步,很快就走不见了。
      廖羽听懂了他的意思,怅然若失地叹了口气,不过,目不暇接的美景很快使他忘却了忧愁,只有发自内心的愉悦。
      即使鸥北殊很快抛下他独自离去,他也没有多失望。
      他走着,穿过波光粼粼的拱桥,桥下抱着一双日月的天湖,有成群的金鱼游过;
      他走着,步上青玉铺就的阶梯,道旁撑着一片夜幕的古树,有美丽的黄鹂歌唱;
      他走着,看过了烟雨中青翠的远山、绚烂焰火下的车马、嘈杂闹市中的表演……这一切的一切,就像血液流遍全身,他那凋敝的心花,终于盛放。
      可它很快就随着热闹的止息,归于虚无,如今放眼四周,竟无一条路通往他的家园。
      “喂。”
      鸥北殊折返回来了,他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
      廖羽眨巴了下眼睛,把泪水逼了回去。
      “吃吧。”
      他不敢置信地愣在原地,鸥北殊便把糖葫芦塞进了他的嘴里,甜而不腻的汁水流过他的舌尖,他吞了下去,眼睛却红了。
      “你哭什么?”鸥北殊烦闷不已。
      害怕他又丢下自己,廖羽忙擦去眼泪,倔强地说:“我没哭!”
      “哦。那走。”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消失在洒满星光的巷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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