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第二十章 永昌村（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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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楚岁安让周无偶认过了那只路通身上的煞气，确认与周府里的无二后，众人决定再去趟永昌村，探查路通的来路。
才出桃安商铺，就见街上一群官兵急匆匆的朝城外赶。
沈无忧瞧见了同行的梁主簿，伸手将他拦了下来：“梁主簿，这是怎么了？”
梁主簿看清来人，于是停下了脚步，面色凝重地同他们问了句好，而后道：
“想必善使们也有所耳闻，永昌村的案子昨日下的判决，判的是流放岭南，本应今日出发，哪料到了时辰进牢里一看，人却不见了，看守牢狱的士兵昏睡了一地，牢里只留下了一纸罪己书。”
沈无忧一行人闻言也是一惊，本以为此事已经终了，却不料竟横生了这般枝节。
楚岁安心头一紧，开口问道：“可是方文泽写的？”
此言一出，立时将众人的目光吸引了去。
梁主簿点了点头，面上是难掩的悲痛：“罪己书中说，他新过门的妻子是永昌村人，因幼时便受尽磋磨，身子从根上就坏了，在我们去永昌村拿人那晚，他妻子支撑不住殁了。”
“临终前将永昌村种种告知了他，唯一的遗愿便是求他一定要告发永昌村，他得知那群人下了狱，为替妻报仇，将囚犯劫回永昌村去了。”
梁主簿说得下巴上的山羊须直颤，整个人抖得如同秋风里的苇杆，痛心道：“我们眼下就是赶去永昌村，阻止他做傻事啊！”
楚岁安心头一沉，脑中只余二字：晚了。
方文泽应是昨夜就将人劫去了，留下了这样的罪己书，他想做什么，已是一目了然，又怎会等到今日天光大亮时再动手。
梁主簿见他们想知晓的已然知晓，又实在着急离开，于是拱手告辞，带着一队官差匆匆走了。
周无偶扭头望向楚岁安下意识地开口问道：“方公子他……”
即便结局分明，但她总会想起那晚夜幕中，那扇猝不及防推开的窗，男人眉眼温柔，道：“别怕，我是来救你的。”
那一瞬漫天纷飞的雨丝都像是从他身上坠落的星子。
她总觉得这样的人，不该是落得那样的下场。
所以她妄图神明开口，能够扭转结局。
神明却只摇了摇头，道：“走吧，我们有我们的路要走。”
神仙不语凡尘事，因果轮回自有时。
街上人声鼎沸，唯有四人穿行其中一路静默，像是无言的悼念。
对街有个小姑娘一步三顿地蹭到一个尖嘴猴腮的汉子身侧，怯生生地抬手扯了扯那人的衣角，唤道：“爹……”
汉子吹牛吹得正酣，半点不曾察觉，直到同伴出言提醒，这才发现身侧多了个人。
他看清来人，眉头立时就绞了起来，沉声问道：“你来做什么？”
小姑娘瞧见他这副模样，声音越发低了，头也埋了下去，嗫嚅道：“娘叫我来找你要一贯钱……”
听见要钱，汉子的面色又黑了几分，远远看去，竟像是柴火上架了只煤球，叫人发笑。
这煤球开了口，吐出一嘴黑烟：“又来要钱？前不久不是才给过吗？又要钱做什么？”
小姑娘笼在黑烟里，惶恐不安，一双手将衣角绞成了一道漩儿：“家中米面没了，添置花了些钱，眼下女学开堂，又需交束脩，家中余钱不够，是以娘叫我来同你要些……”
煤球着了火，火星子引燃了一旁的棒槌，同伴瞥了眼小姑娘，讥笑道：“老宋，你家这闺女养的可金贵，竟还上女学，不知可否识字啊？”
宋姓煤球烧得通红：“识字？那又有何用，也不知家里那娘们儿咋想的，一哭二闹三上吊的非要送她去女学，要不是指着她再给我生个儿子，我还花这钱做什么？”
说着朝一旁啐了口唾沫，恶狠狠道：“要不怎么说是赔钱货呢。”
棒槌也烧得欢，应和道：“要我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你听那娘们儿的做甚，我就不信你不给这钱，她还真能寻死不成。”
煤球受了撺掇，伸手就要去推那仍被一线期翼钉在原地的小姑娘：“去去去，没钱……”
吵嚷的声音穿过穿过人流，传到对街，这一幕好似一双无形的巨手，将本就烦乱的氛围搅得越发叫人窒息。
楚澈召出风眠，提着剑就要冲过去，然而却有人先他一步出了手。
“嗖啪”，暗红的鞭子如同蛇信子，在那双伸出的手上一舔而过，印上一道鲜亮的红痕。
“哪来的无知山民，在这里信口胡诌，自己目不识丁，还妄图歪曲圣人之言。”
小姑娘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给惊得一颤，顺着声音扭过头去。
只见女子，一身明黄骑装，长发高束，细眉高挑，明媚得好似她身后的光。她眼中满含讽刺，一边挽着长鞭，一边骂道:
“女子无才辨是德，讲的乃是女子若是无才，能明辨是非也是种美德，竟叫你歪曲成这般模样，我看古人圣言明理便是被你们这些蛀虫给啃噬成了糟粕。”
言语间女子走到小姑娘身前站立，对面的煤球烧成一团火球，骨碌碌滚到女子面前，又忌惮她手中的长鞭，于是在原地怒喝道：“哪里来的泼妇在这里撒泼？”
女子冷笑一声，下一瞬鞭子在煤球身侧炸开，鞭风扑灭火焰，顺带将煤球掀翻在地，煤球一脸骇然，顿时萎靡了下来。
“吾乃昭明城储君——卫泱。”
卫泱微微朝前倾了倾身子，长鞭若蛇，一路从她的手中蜿蜒至地上那人的脚边，像是忠诚的守卫，又像是伏地的臣民，她居高临下道：“你说我是哪来的泼妇？”
“滋啦”，煤球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熄了个彻底。
有道是“三山二水一皇城”，神屿之上有六大仙门，分管六城。
自来仙人远红尘，六大仙门大多都是如揽月山这般独有山门，只在邪祟乱世或城有灾祸时，下山平乱除祟，这其中唯有一个例外，便是那“一皇城”——昭明城。
昭明城未另设城主，卫氏一族既是仙家，也是皇族。故而昭明城虽不是六大仙门之首，却是六大人城之领。
换句话说，昭明城的储君，便是他们城主见了，不说万分恭敬，却也要十分收敛的。
哪敢像他这般放肆？哪能容得下他这般放肆？
可能全怪他眼拙吗？谁家储君出门半个随士也不带？
煤球想到这，心头燃起一丝希冀，自以为不动声色地望了过去。
卫泱柳眉一挑，气笑了：“怎的？想来验一验真假吗？”
一旁的棒槌叫他这作派吓傻了，哪个胆大不要命的敢假冒昭明城储君。
是个脑子有坑的货。
怕被他牵连，赶忙扑到卫泱身前，跪着拜了两拜：“是小民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储君，望储君原宥……”
说着伸手拽了拽还愣着的煤球。
煤球也回过神来，叫自己的念头吓出一身冷汗，赶忙起身同棒槌跪在一处，连道：“不敢，求储君原宥……”
卫泱没再看他俩，从身侧拽下个荷包，掂了掂，转身递给了身后的小姑娘：“小丫头，拿着。”
小姑娘却踟蹰着不敢接，目光止不住地朝她身后飘。
卫泱侧了侧身子，将身后的两人挡了个彻底：“怕他做甚，我予你的你便接着，看谁敢多言，我这个储君的身份，也不是拿来过家家酒的。”
煤球闻言身子一抖，将头往下埋了又埋。
小姑娘收回目光，却还是摇头，道：“宋筱谢过储君好意，可阿娘说过，无功不受禄，这钱我不能收。”
宋筱垂着头，虽然胆怯，身子却是板直的，像枝倔强的小竹。
卫泱看着她忽然笑了出来，她抬手挠了挠颤抖的小叶，眸子里满是赞意，点头道：“好志气。”
说着仍将荷包塞到宋筱手中，止住她推拒的手，接着道：“虽说我是昭明城的储君，照理昭明城的百姓才是我的子民，我不该管柳青城的闲事。”
“可我还是仙家的修士，私以为天下百姓，皆为我的子民，你说无功不受禄，可你既为我的子民，利民之事，丝发必兴，这钱便该是我给你的。”
“好孩子收着吧，你若觉受之有愧，将来坦途时，便帮一帮那些步履维艰的人吧。”
卫泱说着，将手搭在宋筱的肩上，稍稍一用力，将人转了过去，而后俯下身在她耳旁轻轻说到：“丫头，朝前走的路要迈大步，拽着你的一切有储君在呢。”
语罢，将她轻轻一推，像是送飞了一只网罗的云雀。
宋筱被这猝然一下，推得朝前迈了两步，她下意识地回过了头，只见卫泱一袭明黄的骑装站在光与影的交界上。
那一瞬，她恍若独属人间的太阳。
并不宽厚的身姿，却轻易就挡住了她久困十余年不得解脱的过往。
好似一柄横空而出的利剑劈开了她身上的缚网。
她瞧见那人立在原地，笑着同她挥了挥手，于是她不再犹豫，她攥紧了手中的钱袋，如同攥紧了将来。
于是她转过身去，锁枷落地，她舒展了羽翼，穿街而过的风都成了她的助力。
于是她大步向前，脚步越来越快，她朝前奔去，奔向青山白鹤，奔向万里明光。
卫泱收回目光，朝旁喝了一声：“滚。”
跪着的棒槌并煤球二人，闻言立即手脚并用的爬起身来，半刻不敢多耽搁，生怕这女罗刹变了卦。
腿才迈了两步，就听卫泱又道：“这丫头往后的花销我会叫人定期送去，若让我知晓你再与她母女二人为难，我是鞭长莫及，可揽月山与柳青城主我总是还有几分薄面好使的。”
煤球一个激灵，冷汗冒了一身，连声响也发不出了，只一个劲儿的点头。
晦气东西滚远了，才听一旁传来一声犬吠：“卫昭昭，你怎的跑这来了？”
卫泱眉头一拧，头也不转地就将手伸了出去，精准地从旁拽出一只小狗来：“好歹你我也一同上了几年学，我以为若空小仙君应当唤我一声师姐才是。”
当年屠魔一役仙门百家折损过半，为了休养生息，也为了团结仙门百家下一代，那几年，各家小辈都是送入折损相较起来轻一些的揽月山，统一开蒙教化。
直到后来，各家本家修缮完毕，小辈们方才回归自家门派。是以按理算起来，这一代但凡入了门庭的修士都是几分有同窗情谊在的。
楚澈被拧的直叫唤：“松手松手，耳朵要掉了，你不过就比我大了三月，算哪门子的师姐。”
卫泱手下力度更胜：“莫说大三月，便是大三天也是大，叫师姐，你这耳朵还想不想要了？”
“哎呦呦 ，师姐师姐……”，楚澈疼得龇牙咧嘴，“我叫了还不行吗，快些松手。”
卫泱满意地收回了手，而后道：“前几月，守卫来报说黄泉井附近的结界有异动，我前去查看，发觉跑出了只路通。”
“怕它为祸人间，是以拿了追踪符，寻着它的痕迹，追了出来，哪料这孽畜在沧澜山附近竟同凭空消失般，没了气息，我这几月都在这附近寻它。”
楚澈捂着耳朵小声嘟哝了两句“泼妇”，听见卫泱提及路通才猛地将头抬了起来。
“北棠神女，可否带我等去那路通消失的地方瞧瞧？”
楚澈身后的人出了声，卫泱这才发现小狗后头还跟着三人。
“醒月神君，沈老板”，卫泱有些不自在地唤道，再过去那位姑娘她不认得，便只朝她颔了颔首。
楚岁安倒是没料到沈无忧同卫泱竟认得，有些诧异，随即想起沈无忧本就是行商的，许是曾有过生意上的往来，也就没多问。
他朝卫泱点了点头，侧过身子同她介绍道：“这位是周无偶周姑娘。”
双方见过了礼，卫泱才问道：“醒月神君是遇上那只路通了吗？”
楚岁安应道：“正是。”
毕竟是揽月山所辖之地，他不多说，卫泱也不便刨根问底，她只道：“那便请诸位同我走吧。”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第二十章 永昌村（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