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第二十一章 伏魔洞（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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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澜山地处昭明城西北，与永昌村隔了颇有些距离，山上草木旺盛，四季常青，从半空瞧去有如一头着了绿裳的猛兽般，叫人找不着间隙，一行人落在山脚下。
“卫……”，楚澈才开了口，就见卫泱斜睨了他一眼，有凉气抚过耳梢，他将“昭昭”吞了回去，改口道：“师姐，你开个传送阵嘛，这山高路远的，得爬到几时？”
卫泱闻言停下步子，先是皮笑肉不笑的扫了他一眼，而后又看向楚岁安。
楚澈顿觉不妙，果不其然，下一瞬就听他那亲亲师兄道：“《阵门法则》与《符箓论》各两百遍，三日后交与我。”
“别别别”，楚澈一阵哀嚎，惊起一滩鸥鹭，“师兄，我嘴闲的，我晓得的，晓得的……”
他忙不迭地背道：“知其距，晓地貌者，传送为上；知其距，而地貌不详者，缩地最佳；两者皆未知者，自行往也。”
然而楚岁安却没理睬他，半步未停地径直朝前走了。
沈无忧晃着一把折扇紧跟其后，瞧见他这倒霉模样，眉眼一弯，轻飘飘地朝他头顶掷了句，“上中下卷……”
楚澈立时被砸地眼冒金星。
“师……”，楚澈两眼含泪地朝楚岁安唤道，然而尾音还未落地，却见他师兄猛然停下了步子。
随即前方树丛微动，碧绿的缝隙中有一道黑色的身影一闪而过。
楚澈这边正疑心是自己头顶的金星闪过的残影，却见前头两人已然追了上去。
沧澜山向来人迹罕至，周遭树杈旁逸斜出，然而那人身着墨色劲装穿行其中，有若游鱼入水，举步生风。
眼见他一闪身就要消失在葱茏的林间，楚岁安翻手召出灵剑，飞身踏在树身上，稍一借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举剑刺了出去。
黑衣人察觉身后来剑，侧身一闪，半分不带迟疑地转了向，转身就朝另一头奔去，哪料沈无忧已然候在那处，见他奔来，劈头就是一扇。
黑衣人躲闪不及，胸口正正挨了一击，半尺长的口子立时就见了血，眼见身后的楚岁安就要追将上来，躲避无门，他抬手召出灵剑，猛的朝沈无忧攻去。
沈无忧半分不退，捻开孔方挡在身前，逼身上前接下了这一击。
两人之间的距离，因这一击而被拉到了呼吸可闻的程度，足以让双方将对方的脸尽收眼底。
那是一张平凡到了极点的脸，饶是沈无忧这般记性已然堪称一句过目不忘之人，也没把握能在下次相见时一眼将其认出。
沈无忧心下了然，这是施了化形术了。
只见那张脸蓦地又朝沈无忧贴近了两寸，露出一抹似嘲非嘲的笑意来，他在沈无忧耳旁缓缓道：“松山，看来这些年你过的可很是如意呢。”
乍闻这称呼，像是一道惊雷，劈响在沈无忧的耳旁，撕开了裹着泥血的过往。
如同被强塞了陈年的馊饭，他心底泛起一阵恶心，身上的陈年旧伤又疼将起来，那一瞬，有若万蚁噬心，连带着握紧孔方的指尖也随之痉挛，手上不由得卸下了几分力。
黑衣人却像早有预料，趁他愣神这瞬，骤然一发力，将其荡开，而后双手一合飞速结印，在身前落了下一个传送阵。
楚岁安就在这时追了上来，他错身接住沈无忧，抬手猛然朝黑衣人击去，只是仍旧迟了半步。
黑衣人受了一掌，随即消失在传送阵中。
“沈老板…沈老板…”，楚岁安侧过头在沈无忧耳侧轻轻唤道，那人盯着黑衣人消失的地方双目无神，不知在想着什么，浑然不觉他人的呼唤。
楚岁安皱了皱眉，疑心他是方才被荡开时伤着哪里了，因而凑得更近了些。
“无忧…”
楚岁安一边唤道，一边伸手去摸他的脉门。
手腕被只温热的手轻轻握住，像是溺水之人瞧见了浮木，沈无忧下意识地往后一缩，反手紧紧握住那了只手，掌心相贴那刻，温热流入四肢百骸驱散了恶寒，那双凤眼翕张，他这才回过神来。
眼前人朗目疏眉，眉心一点神印泛着浅浅的光辉，眸色温沉似水，被这样的目光盯着，就如同在寒夜里久行的旅人，推开了一扇透着烛火的门，他生不出半分逃离的心。
忽然，眸光泛起涟漪，带着身子也跟着晃了晃，"无忧…"
沈无忧猛然惊醒过来，温热忽的变作滚水，烫得他顾不上失礼，倏地一下将手抽了回来，桃色立时就爬上了耳梢。
楚岁安愣了一瞬，才缓缓地将手收了回去，若无其事地问道：“无忧，方才怎么了？可是伤到哪了？”
沈无忧冷不丁又被烫了一下，身体打了个颤，耳根桃色愈艳，连话都不曾听清，只胡乱捡了个问答道：“不曾。”
楚岁安盯着那双堪比桃瓣的耳朵，俏得勾人，垂在身侧的手指无端的动了动，他眼含笑意，再一次问道：“无忧，你方才是怎么了？”
沈无忧眸子一颤，险些连话都说不清了，整个人都泛着粉光，他握紧孔方随手扇了扇，迟迟不敢抬眼，只盯着别处道：“方才那人，我许是见过的，我曾同神君讲过，从前作精怪时，被猎妖师捕去做过几年的杀手……”
那是个名唤‘勾魂楼’的组织，在那里没有人神鬼仙，有的只是见血封喉的利刃。
他时至今日仍记得第一次杀人时，刀刃破开血肉热血溅在脸上的滚烫，记得那人一双眼睛从惊慌恐惧到逐渐散去光芒的模样，记得自己从一开始的奋力反抗，到尝遍训诫室一百零八刑法后杀人如草的每一个日日夜夜。
他还记得，获得本命剑那天天清云淡，他为它起名松山，只因他隐约有些印象，他还是桃树时所栖的山头常年萦绕着松香，他想记住来时的路，记住归途。
直到松山从他的期许变成经年梦魇。
“夺命的利刃是不需要姓名的，只要够快就好，所以杀手之间向来以佩剑之名相称，而我的本命剑叫松山，方才那人唤我松山…”
刻骨的疼痛又涌了上来，沈无忧握在孔方上的指尖不自主的打着颤，面上粉光早已退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泛青的惨白。
忽然鼻尖传来一阵熟悉的松香，指尖也被温热包裹，而后猛的一坠，他坠进了轻柔的松林。
风过林梢，有光落了下来。
耳侧是那人温沉的声音，他道：“无忧，别怕，我在。”
护在身后的手一下一下顺着发颤的脊梁缓慢的向下捋着，力道柔缓，像是护着一件稀世珍宝，怀中的人不由得闭上了眼，直到松香吹走阴霾，他想，松山或许又变回了他的期待。
忽然，楚岁安身子一顿，随即抬手从虚空中抽出一纸传信，他大致看过，而后一松手，信纸便又湮灭于虚空。
“无忧，我们得走了”，他轻轻地在沈无忧的背上拍了拍，垂头在他耳侧温声说道：“先前那掌我在那人身上落了印记，叫若空他们先去堵他了，方才若空来信，说是找到他了。”
沈无忧已然缓过神来，但仍躲在楚岁安怀里，一颗头埋得可谓是深之又深，他实在是有些不想面对眼下这番局面。
“怎么就能昏了头，躲到人家怀里去了呢？”
他在心里狠狠地唾弃自己一把，僵着脖子同手同脚地从楚岁安怀里退了出去，晃了晃孔方，而后强装镇定地扯了抹笑，道：“如此，那便有劳神君带路了。”
楚岁安瞧见他这副模样实在是觉得可爱的紧，眼底的笑意早已装不住，溢上了眉梢，连带着嘴角也微微上翘：“无妨。”
他转身面朝山下，而后眉眼一弯，侧头道：“无忧，走这边。”
沈无忧闻言，迈出的脚险些打了个趔趄。
……
“师兄，沈老板，这边”，楚澈他们站在一方洞穴前朝楚岁安二人挥手道。
沈无忧抬头望去，只见眼前是一整面连绵不绝的岩壁，唯有楚澈三人所处之处开了一方莫约三尺来高，两尺来宽的洞口。
“那人跑进去了？”，楚岁安甫一落地便拧紧了眉。
“我们追着印记到了这里，之后印记便没了反应”，楚澈面色凝重地接着道：“那人多半是进去了。”
楚岁安得了答复，脸色越发难看了起来。
沈无忧环顾一周，见众人神色各有各的低沉，于是迟疑地问道：“怎么了？这洞穴里是有什么吗？”
楚岁安闻言，稍缓了面色解释道：“此处名唤伏魔洞，是天佑年间无间狱主服诛之所，因那魔头生前残害了太多生灵，死后阴气极重，聚而不散，因而仙门六家在此落了阵法压着，按道理那人应当是逃不进的。”
沈无忧面上疑惑更甚：“此处既为伏魔洞，又设有阵法，那人为何会逃到此处？”
卫泱忽然开口道：“许是故意引我们至此。"
接着又道:“先前那只路通，逃到沧澜山便没了踪迹，而后便出现在永昌村，先前我想不通是为何，可若是人祸，那便能解释的过来了。”
楚岁安同沈无忧对视一眼，俱是从对方眼中瞧见了骇然。
若卫泱的猜测属实，黑衣人与路通之事有关，这便意味着那黑衣人，或许应当说是那黑衣人背后之人，不仅一早就在永昌村投下了路通这枚棋子等着他们前来，且他们与卫泱相遇的时机，涉足沧澜山的时辰无一不在他的算计中。
更甚者，或许连卫泱与他们的相遇其实也是那人一手促就的？
那人布局之深，对他们的动向之了解，简直到了一种令人胆寒的程度，便是楚岁安，此刻也是汗毛直立。
“无论如何，不若且先进去看看再说？既将我们引来此地，里头定然有些东西候着了，瞧过之后兴许就能明了了，再不济抓住那人拷问一番也能得出些什么。”
一直没出声的周无偶，见气氛陡然凝重，不禁开口劝慰道。
楚岁安点了点头，道：“周姑娘所言甚是，进去看过再说吧。”
说着朝前走了两步，立在洞口前，面朝众人正色道：“伏魔洞前的禁令我能解开，但我却不曾进过，只听师尊曾言，伏魔洞在无间狱主服诛前曾是无间狱主的居所，洞穴连通了整座山脉，洞内四通八达，地势复杂，加之那人先进了洞，如今伏魔洞内一切皆是未知数，此番进洞诸位务必万分小心。”
见众人应了声，楚岁安这才抬手解开封印，领着一群人率先踏进了洞穴。
火光将众人的影子印在石壁上，清扫出一条堪堪可供一人穿行的小路通向远方的黑沉。
作为一行人中仅有的两位神阶，楚岁安领了头，卫泱自然就揽下了压尾的活计。
“嘶，卫昭昭你觉不觉得这洞里好冷啊”，楚澈搓了搓手臂侧过头对卫泱低声说道。
“呵，许是有些人体虚，经不得阴风吧”，卫泱冷笑一声嘲讽道。
楚澈被噎得面色一红，不自觉地提高了些声量道：“谁…谁体虚了？你是神阶，灵力充沛自是不怕这阴风的，我是仙阶，这样是再正常不过了。”
卫泱斜他一眼道：“这一行人里又不止你一个仙阶，怎的就你说冷，这不是体虚是什么？”
走在他们前头的周无偶听他们拌嘴，觉得颇为有趣，被逗得一乐，赶巧被急着找台阶下的楚澈听见了，忙道：“周姑娘你可得替我评评理，这洞里是不是冷的渗人？”
周无偶点了点头，嗓音里还带着未退的笑意，道：“是比外头冷些，先前醒月神君说过，这里头压着无间狱主的阴气，许是这个缘故才致使洞里阴风不断，冷气袭人。”
楚澈转头看了卫泱一眼，连扭头的劲道都在朝卫泱控诉：你看人家也说冷，可不关我体不体虚的事。
卫泱瞧出他的意思，接着又是一声冷哼：“那是人家周姑娘心善给你递台阶下，你还真好意思厚着脸皮就下了。”
说着微微抬了些声量朝周无偶道：“周姑娘，别理这个蠢货，你同他换换位置，咱俩一块儿走，莫被他的蠢气给熏着了。”
周无偶让他们逗的直乐，也起了坏心思，作势要同楚澈换位置。
楚·体虚·澈被气了个通透，这下也不觉得冷了，只臊得恨不得抽自己两个耳光：怎么就这么嘴贱呢？
后头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嘀嘀咕咕的声音不绝于耳，沈无忧被这气氛感染也弯了眉眼，前头有人靠了过来，低低问了句：
“无忧，你可觉得冷？”
沈无忧身子冷不丁被激得一颤，不由得又想起先前的事，顿时只觉连头皮都噼里啪啦地炸了个彻底，不自在道：“有劳神君挂怀，不冷的。”
火光一晃，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他似乎看见神君很轻地皱了皱眉，像是山风略过湖水，涟漪一晃便散了痕迹，他疑心是此地昏暗，他看花了眼，毕竟堂堂醒月神君又怎会介怀他一个小小桃仙语气疏远。
沈无忧突兀地转了话题，道：“神君的本命剑叫什么名？先前见了几次，好不神气，眼馋许久，奈何总也找不到机会问。”
楚岁安闻言翻手就召出灵剑递了过去，道：“叫饮泉，我在师门主修的是符箓，因而不常用它。”
沈无忧被这突如其来递向他的剑给惊得一愣，犹豫了一瞬还是接了过来。
饮泉剑身修长如虹，看似轻盈，落手才知重若千斤，剑刃薄如蝉翼，在火光下泛着冷光。
“白虹时切玉，紫气夜干星①，是柄难得的好剑”，沈无忧抚着剑身赞道，“不过饮泉二字气势鸿大，听起来更像是刀、乾之属，此剑轻灵，怎的起了这么个名，是有什么典故吗？”
沈无忧询问的声音拨开了岁月的尘埃，穿越光阴同楚岁安记忆深处的另一个声音重合：“济生何故起这此名啊？”
随即他听见小小的自己，骄傲且坚定回答：“禀师尊，我要用它送天下邪佞皆入地府，饮尽黄泉水，故而叫它饮泉。”
楚岁安：……
楚岁安不语，楚岁安尴尬，楚岁安默默加快了前进的步伐。
沈无忧久不闻回答，于是抬了头朝前望去，只见不过瞬息的功夫，前头的神君就已然同他拉开了半尺的距离。
火光下那张一向沉稳到不动声色的脸上，罕见地冒出了一丝名为尴尬的神色，白瓷般的脸侧两只耳朵也沾上了粉尖儿。
向来善于察言观色的他立时就明白了过来：这是触及了某位神君的年少意气了。
毕竟人总是会为年少的热血而感到难堪，其实那又有什么呢，赤子之心，才最是人间难得。于是沈无忧识趣刹住了脚，没再继续追问。
“神君”，沈无忧忽的出声唤道。
楚岁安听出他声调不对，立即停了下来问道：“怎的了？”
沈无忧急走两步，赶了上来：“若空仙君他们不见了。”
楚岁安偏头从沈无忧肩颈的缝隙中朝后看去，只见先前还闹做一团的三人，早已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徒留幽暗的小道，像是噬人的恶兽，咧着大口，等待着下一个放松了警惕的路人。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第二十一章 伏魔洞（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