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间刹那》祁臨

4、第四章

　　南方的秋天是喜怒无常的，前几天倾盆的大雨还逼得许风出都出不去，现在秋老虎发起脾气来又是万里无云的暴晒，许风拿手挡了挡，不禁有些烦躁，他最讨厌的天气就是这种没有任何遮挡的晴天了，那阳光实在是刺眼的不得了。
　　距离和林皓发生矛盾那天已经过去了将近半个月了，二人还是每天都正常上下学，许风每次看到林皓就会想起那天他说的话，心中总会升起一股无名之火，林皓根本就不知道曾经发生过什么就是一顿阴阳怪气的评头论足，许风搞不懂他到底是哪里来的优越感，本来林皓在他心里还算是不错的好感度更是直接降到了一个极点。
　　当然，林皓看到他可不是像他一样烦恼，全身上下简直就是散发着一种完全无所谓的态势，让人感觉他完全没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一样，许风看着他这样的表现，抽他的冲动又强烈了不少。
　　不过，在学校过得这第一个月也不完全都是烦心事，譬如校艺术团招新时，内部老师特意给许风内定了一个名额，许风写的歌引起的轩然大波自然是逃不过这些学校老师们敏锐的眼睛的，更何况暗中不少人在推波助澜地夸大事实，许风迅速获得了在学校所有从事和艺术相关的老师的好感。
　　而平常许风懒得去上课的时候就会找借口去艺术团的练歌房去写写歌词谱谱曲之类的，关于家庭信息的表单他填的电话几乎都是假号，连他自己的也不例外，许风如他的名字一般，他喜欢无拘无束地翱翔在天际，而不是被捆缚在他看来死气沉沉毫无生机的，就如同是监狱一样的学校中。
　　“薛昊，今天下午我得出去一趟前几天接的一个单子到了，办事儿估计得要些时间，下午和晚上的课老班要是问起来的话，你帮我去和老班讲一声，就这样了。”许风一边吸溜着碗里的原汤面一边给薛昊打着字，不得不说许风是个很全面的人，上到星辰变换，下到地心运动，从玄学到科学，从哲学到生物学，从浩瀚历史到国际时事，他多多少少都沾上了一星半点，因此也是在网上打了不少广告，比如今天要见的这个，就是来找许风做心理咨询的。
　　这不是第一次了，许风经常给人做这之类的事情，为此他特地研读过数本心理学的书籍，不说有多么深奥，但是也懂得些皮毛，用来安抚一些问题没那么大的客户还是绰绰有余的。
　　他用来约谈客户的地方就在废弃钻石厂的楼上，那里以前是员工宿舍，不过钻石厂倒闭之后员工也都搬走了，许风和薛昊商量之后一起包下了这个地方的水电费，当然了，平常没事的时候一个月也用不了几次，连薛昊零花钱的零头都不及。
　　许风推门进了103号员工宿舍，这里是他专门用来做心理咨询的地方，墙上四周还贴了一层简陋的暖色系墙纸，有助于让来做心理咨询的人更放松，以此来更坦白心中的问题。
　　这次约的客户网名叫“清冥”，看网名许风就觉得是一个心理问题不小的客户，据他所说，他的心理问题主要是因为家庭的原因而导致的，这种问题许风见得不少了，而且对方愿意接受最高级别的四百七十元套餐，心理咨询的基础询问+心灵疏导的治疗方案+解开心结的根除问题三大板块，然后还附加一个月的售后服务，可以持续跟进问题的进展。
　　很快，两点半约定的时间很快就要到了，许风脱下外套，换上了一身白色大褂，戴上一副单片眼镜，胸前的口袋中插上了红蓝黑三色的中性笔，桌上也摆上了一个像模像样的“心理咨询病历”。
　　“叩叩叩”一阵轻缓的敲门声传来，许风整了整衣领，清了清嗓子说了个“进”。
　　“姓名。”许风抽出一只黑色中性笔，准备开始登记个人信息。
　　“……是你？”一阵沉默后，一个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许风抬头一看，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了眼前，许风这才知道，自己今天要接待的客户竟然是林皓？
　　“哟，这不是准备要拿诺贝尔奖的林皓同学？真是巧啊，来做心理咨询的就是你？”许风轻笑着在病历本上写上林皓的姓名，“不用跟我拘谨，坐着吧，今天我是医生，不打架。”
　　林皓听到“不打架”三个字明显在原地愣了一下，随后“嗯”了一句，坐在了一把有些许破旧的靠背椅上。
　　“基本信息等会儿林同学自己填吧，先来说说你都有什么问题？或者说你现在有什么想说的？”许风写完了姓名性别之后便盖上了笔帽，重新插回胸口的口袋中，微笑着看着沉默的林皓。
　　林皓动了动嘴唇，但是迟迟没开口，也不知道是因为知道心理咨询师是许风的原因还是因为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的原因。
　　“抱歉，我可能问得太笼统了，我们从现在已知的说起吧。你说你的烦恼主要来源于家庭的问题，那我们就从这点开始说吧。”许风说完想了想，又补上了一句：“在这里没有监控，想说什么直说就行，我会保证我们的沟通都是绝对保密的。”
　　半晌后，林皓才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你当我的心理咨询师确实让我挺意外的。”
　　许风抬了抬眉：“嗯？可能吧，如果是薛昊手底下那些人过来看到我这副样子，估计也和你是一个反应，哦，他们反应应该会比你大一些。”
　　“是吗？你没有给他们做过类似的辅导？”林皓投来了疑惑的目光。
　　“没心没肺的一大堆，都是市井小民来混日子的，谁会在乎什么自己有没有心理问题这种事，每天按自己的想法活出自我就是他们现在的真实写照，当然，是加了个物质条件的前提的，最起码也是要保证自己不会被饿死。”林皓既然还不急着咨询，许风也同样不着急，两个人就这么有一茬没一茬的接着话。
　　“许风，我那天回去之后想了一下，关于那天在仓库说的话，我想我应该跟你道个歉。”林皓突然话锋一转，绕到了前段时间的那个事上去。
　　“道歉？道什么歉？”许风饶有兴致的看着林皓，在他嘴里能说出这句话让许风倒也是挺意外的。
　　“我的家庭就是被这种混社会的人弄得鸡犬不宁的，所以我才会不喜欢他们，上次我说话可能有些过了，对不起。”
　　看着林皓认真道歉的样子，许风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后便是一阵动静不小的大笑，笑得他眼泪都挤出来了，一旁的林皓却是一脸疑惑，刚才自己说的话里面……有什么很好笑的地方吗？
　　“哎哟，不行，笑得我肚子疼，要不然怎么还得是不一般的家庭里面出来的人，说话教养都要比我们这种市井混混高尚的一大截。”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不过就是因为林皓主观上不太喜欢而已，居然还专门因为这个给他认真的道了个歉，这让整天和薛昊手底下那些个人打交道的许风觉得很新奇，也很好笑，原来真的还有这种思想单纯的人。
　　“我的道歉有什么问题吗？”林皓表现出一副还是没能弄懂许风到底在笑什么的样子，也是，毕竟他天生就觉得这种事是自己单方面犯了错，犯了错就得道歉，所以自己的道歉是理所应当的，在他看来这丝毫问题都没有。
　　“行了行了，跟你这个比薛昊更像贵族大少爷的林少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现在看你没那么紧绷着了，可以说说了吧，你家是什么情况？”许风掏出蓝色的中性笔就准备开始记录，似乎是笃定了现在的林皓肯定会说一样，好巧不巧的是，林皓犹豫一下之后，还真的开始坦白了——
　　“我们家是单亲家庭，我爸在我的记忆中是不存在的，连一点记忆都没有，只知道他叫林鹏。听我妈他们说，他在我只有四个月大的时候就抛下我们母子出去花天酒地去了。但是他和我妈一直没有离婚，他不上班，手上的钱基本都是靠着找我妈要来的，有一点钱就喜欢去赌博，赢的时候还能吃几天饱饭，输的时候就是满大街被人追着要债。”
　　“本来这些事情与我无关，但是在前段时间那些债主竟然找上了我们家，说是有个叫林鹏的借了钱，要我们家来还，如果不还就天天上我们家闹，那个混账东西!”讲到这里，林皓的眼中几乎要冒出火来，对面的许风倒是没什么情绪波动，因为赌博父亲借了高利贷而烦恼的例子他处理过很多次了，这对他来说没什么难的。
　　“他借的是一笔大钱，足足有五十万，我不知道他拿这些钱去干什么了，赌博？还是别的什么？我不知道，但是他竟然一分钱都还不上!”林皓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缓缓呼出后才继续说了下去：“我们家没有足够的钱能还，现在还在想办法筹钱，没想到在开学前一天他发了一通私信给我，他说他现在所有的信用卡全部都刷爆了，希望我能够从家里给他弄些钱来。”
　　“所以现在就是根本原因在你父亲到处借钱吃喝赌，欠下了巨额高利贷，并且每天骚扰你让你给他弄钱花是吧？”许风扶了扶单片眼镜，向对面的林皓核实着情况。
　　“嗯。”林皓点了点头。
　　“行吧，问题大概我知道了，不过这件事我恐怕无能为力。”许风突然收起了本子和笔，把佩戴在左眼上的单片眼镜也摘了下来。
　　“为什么？你不是心理咨询师吗？”林皓似乎有点不信的样子，说好的心理咨询怎么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第一，你这属于不单纯的财务纠纷关系，必须要在一定程度上根据我国法律知识，你才能找到该怎么解决每天被骚扰以及强行让你讨厌的父亲永远和这个家脱离关系的方法。”
　　“第二，你的问题已经不是心理学涉及的范畴之内了，我无法给你准确的治疗方案和解决方案。”
　　“第三，我的售后服务依旧有效，你如果想知道该怎么解决你现有的心理压力我可以告诉你方法，但是其他的我就无能为力了。”
　　林皓仔细一想确实是这样，自己从始至终都是因为没有钱而犯愁罢了，真正说有什么心理压力也都是源于经济，其他的倒是没有很大压力。
　　“那现在我该怎么做？”林皓追问道。
　　“方法的话我有几个，你听一听自己参考一下就行了。第一个是谈恋爱，爱情的事情只要铺天盖地的卷过来，让你烦恼的程度比这个还要深不少；第二个是傍个有钱的对象，让他帮你解决你家里的经济问题；第三个是……”许风忽然从桌子那边走了过来，一手搭着他的肩膀，另一只手伸出两个手指轻轻扫过他锁骨，俯身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找个人威胁一番纠缠你们家的人，让他们……不敢再过来。”
　　随后许风便把带线圈的“病历本”挂在了门后的挂钩上，开门走了出去。
　　此刻坐在凳子上的林皓却是因为许风一系列动作愣住了，大脑直接进入了半宕机状态。他耳朵比较敏感，一般都不会让人有机会接近，刚才心里只顾着想家里的事情，完全没注意到许风的动作，加上他手指在自己锁骨上扫过痒痒的感觉，身上突然一阵发毛，这种感觉很奇怪，因为他从没让人碰过。
　　林皓心里带着几分疑惑，那种发毛的感觉是怎么回事，自己竟然对他的触碰在当时一点反应都没有？林皓越想越觉得荒唐，摆了摆头不再继续想这些事。看许风的样子，今天的咨询应该已经算是结束了，随后他也起身推门而出，辨认了一下路之后就准备回家了，毕竟他今天是请了一下午假说要看医生的，只是这个“疗程”比自己想象的要快的多。
　　许风出了103号员工宿舍之后进了不远的另一个房间107号，那是个开会的会议室，桌子被人搬走了，一些椅子却留在了那里，多少都蒙上了灰尘，不过都被擦干净了。地方也宽敞得多，平时他和薛昊会来这里瞎扯淡，逃课没地方去，不想回家或者是被家里赶出来的时候也会呆在这里，除了不能过夜倒也没什么大毛病。
　　许风摸了一包烟，敲了一根出来叼在嘴上，又摸了个两块钱一个的打火机点上了烟，这是个不防风的打火机，一般只有他在这里抽烟的时候才会用，在外面要么不抽烟，不然都是其他类似于小弟的角色来帮他点，几乎不需要他自己来。
　　“林皓么……”许风呢喃着这个名字，他心里是很明白的，相比起别人，显然自己是要对同性更感兴趣一些，或许是童年父母离异的关系，亦或者是曾经在一起很要好的那个她连最后一声告别都没说就悄然离去的原因，导致许风对女生的兴致低了不少，只不过他刚从一段失败的暗恋里面走出来，暂时还没有这么快就开始一段新的恋爱的想法。
　　许风从林皓的身上看到了过去自己暗恋的那个男生的影子，除了长相之外，随时随地保持着与人的疏离感，谨慎却又老实的性格，日常生活中呆头呆脑的表现，无不与他的身影重合着。许风在上一段暗恋中不只是一两次的暗示了自己的感情，或多或少得到的却也都是自己心中想要的答案，踌躇了许久他才敢迈出表白这一步，可许风没想到，结局……竟然能与他所想的有那么大的偏差。
　　“这样的玩笑我不喜欢，要开玩笑找别人开。”
　　“说了我不喜欢这样的玩笑你听不懂吗？听着就让我犯恶心！”
　　“你他妈是不是贱？我说过了看到你就觉得恶心，反胃！你还不明白吗？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
　　“呼……”烟气弥漫在会议室里，不知不觉就模糊了许风的双眼，自以为是的他甚至没能做好善终，他删掉了自己所有的联系方式并且全部拉黑，从此以后他的世界就真的再也没让自己再踏进过一次，而他也就这么永远消失在了自己的世界里，无迹可寻，即使已经用一年的时间从那段情感中走出来了，回忆的时难免还是会有些触动。
　　许风打开手机的备忘录看着那首自己写的名为《瞬间刹那》的歌曲，灭了烟，吐出最后一口烟气，一个人轻轻在这空荡的房间里面哼唱着。
　　“时针转动轮回不停下
　　你的心中是否有别的他
　　遗憾昨日，未见昙花
　　执着的人，仍放不下
　　时钟时钟你慢点走啊
　　可否留我一次小小时差
　　白驹过隙，断送天涯
　　最后一次，忘了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