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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女孩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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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大槐树之行回来后,回家我隐约发现了一些怪事。
有天夜晚我产生睡眠障碍,四肢动弹不得,朦胧看见房间里有个小白裙女孩儿站在我的床边,我看不清她的模样,她坐在床边渐渐握上我的手,似乎很依赖我的样子。
不管在白天或者晚上,我倒是没有再看见小人了,只是有一种随时被人跟着的感觉,起初我以为是小人,到处找了找,便在房间里看见了一些奇怪的阴影。像是我的眼睛花了,又像是空中真有什么阴影存在周围,我视力时不时模模糊糊,仿佛蒙上了一层阴翳,身心昏暗难受。
接着,我便呕吐。
不知道为什么又呕吐了,也许是药物作用。我看着镜子里苍白憔悴的自己也单薄得像一道灰暗的残影,仿佛会消失。
玛利亚医生是不建议我再吃那么多药物提升情绪的,她说那治标不治本,归根结底得把我的心理健康建立起来,要化解心里的痛苦,我的人格上需得到成长去抵御内外的骚扰,才能让我的内心真正安宁下来,吃药只能是辅助作用镇定一下,不可依赖,所以她推荐了一些课程给我看,也让我定期过去小坐做心理咨询聊聊。如果我不想来的话,也可以去找朋友倾诉透气。
不知是否是生理衰潮的幻觉,我总是看见房间里的奇怪阴影,后知后觉有些害怕和孤寂,本来打算出门要去找斯温先生聊聊天,缓解下糟糕的状态。但是我在门口,遇到了从楼上下来的陈保罗,我们熟悉些后偶尔会打招呼,我会招呼他,陈生,早上好。
他回,早晨。吃饭了吗?
我如实回答,没有。因为我吃进去的都吐了出来。
他近距离看清了我以后,关心着问我是不是不太舒服,瞧我脸色有些差,要不要送我去医生那里看看。
我摇摇头,他便请我去他家坐坐好了,免得我一个人没人看顾,他下来就是一个人无聊想出去走走的。
我请陈保罗不用管我,我没有问题,也想出去走走。
他还是邀请我先上楼坐坐,上去做个早餐给我吃,他早餐做的不错。
谁叫我自己做的东西难吃呢。我其实很高兴有人做饭给我吃,所以不再推脱,从善如流相随。
陈保罗家的公寓是老上海风格,有一种昏黄的陈旧气息,最醒目的是他客厅里有一个经典的老古董,我吃完他做的清淡早餐,他家祖传的老钟发出的钟鸣好像在提醒新一轮重复的日子又开始了。
陈保罗邀请我在钟下头的椅子上坐下,他泡了一杯红茶递给我解腻解渴,只是红茶有些冷,他似乎比较喜欢吃冷点的食物,刚才的早餐也是冷的,总的来说是挺美味的。
我喝着不冷不热的茶,听着那古老的祖钟发出指针点点滴滴的声音,加上才吃饱,有些催眠。我昏昏沉沉半睁眼睛之间,不知是睡过去做了个梦,还是又出现了幻觉,我看见墙壁上的老钟变得奇异,时间的速度滴答滴答加速起来,一会儿朝前,一会儿朝后,似乎在转换时间的纬度,上面甚至出现种种我过去生活的画面幅度,而身旁陈保罗的手指有节奏地敲击在椅子上……
那片刻之间,不管是老钟之中还是我的周围闪过许多画面,我是做了一场梦,困倦得睁不开眼,在我沉重的头险些垂落之际,陈保罗伸出手扶稳了我的上半身唤我一声阿妮,要睡的话,可以去客房睡一下。
我刹那清醒了过来,自己竟然坐着小睡了极短的时间,醒了之后又不困了,我一向是这样白天睡得时间比较短促。我告诉他,我刚刚做了一个简短的白日梦,他这个老钟肯定不寻常。
陈保罗便开玩笑要把老钟送给我。
我说他送人送终,咒我呢。
他笑道别人求之不得,他还不给,你倒是迷信这些。
我自然不信那些俗语的。
陈保罗家朝外看去的景色也不错,他看向窗外远方山峰中的树林与接连的灰蓝蒙蒙的天色,那片树林不大,但始终看起来是可能有故事的景象,如异度世界里的神秘森林。通过陈保罗家的窗户看小森林看得更清楚,眺望起来,距离更近些。
他问我要不要去那边走走,我吃饱喝足小憩过,精神不错便同意了。
这片树林一直是雾气腾腾的,瘴气很浓的样子,我们进去走了没几步便分不清哪儿是哪儿,只好按他标记的退了回去。他叫我有空可以先进去探险探路。
我比较怕,推了陈保罗一把,说他不安好心,自己不去撺掇女人去,像不像个男人。
我最后那句话好像惹得他有点不开心,他很快保持风度若无其事说,他年少的时候经常被人这样骂,胡蝶小姐也时不时那样骂他,他不喜欢那种话。
我认真道了个歉说,以后不会再对他说这样的话。我没用开玩笑当理由解释,如果让他不开心了,那么这个玩笑是不成立的。
那一刻他抬起了手似乎想摸我的头,又觉得有点不太妥当便把手揣回了裤兜里说,他没有一点怪我的意思,只是他自己敏感的问题。
除了面对胡蝶小姐,他其实是一位比较大方的先生。
他认为,胡蝶小姐对他轻蔑,皆是因为他自己不认可自己。他说,始终是他自己瞧不起自己,所以胡蝶小姐瞧不起他。
我倒没有觉得他哪点瞧不起自己,他彬彬有礼谈吐不俗。倒是我比他瞧不起自己,我常常在自己的理想上也受挫不少。
陈保罗和斯温先生一样宽慰了我不少话。他年龄应该比我大好几岁,问他多少岁,他不肯说,让我觉得他多少岁,那就多少岁都行。觉着他年轻的话,他更乐意。
我们在外面聊着转了一圈,陈保罗便把我送到家门口,就有事要走了。他要去鲁乞爷爷那边,便是图书馆的管理员老爷爷。他们每天有不少杂事要做,比较充实。
互相道别后,我开门进屋不久,又在房间里看见了该死的阴影。
只不过那阴影现在才看清是一个具体的模样,我随着阴影往上看见有个小女孩躲在阳台门帘后面,我有所防备走过去一查究竟,帘后竟是一个白瘦清秀的小女孩,大约七八岁的模样,正偷吃着我的饼干,吃得满嘴都是饼干渣。
她被抓包以后,对我露出羞涩的笑容。
看见她在淡淡阳光中活生生的样子,我松了一口气。
我问她是谁家的孩子怎么随便跑别人家里来捣乱,怎么进来的?最近是不是她在装神弄鬼吓我?
她低头不说话,拨弄着两只小手,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刚开始的时候始终不太说话,我问她各种问题,她都不回答,使我起初以为她是一个哑女。我重复问她谁家的孩子,我要把她送回去,听话的话,以后还可以过来玩。
她便渐渐伸出食指,认真指向了我。不管我怎么问,她都做出这副比较固执的模样指我,可怜见的像有什么残障的儿童。
我拍掉她的手,她便又倔强地指,甚至有些乐此不彼。
我真是败给她了。我是交过男友,可是我们最多止于接吻牵手,哪里能亲出个孩子来呢。
刚开始我想,这个孩子不可能是我的。可是后来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她从来没有向我撒过谎。
我觉得这个小女孩儿很眼熟,我缓缓记起那个在灌木丛里和男孩子们一起玩的洋裙小女孩,不过我不确定,只是瞧着她身形和那个小姑娘很像。我一问她,她又不肯回答我。
她总不能一直待在我这里,要是她的家人找不到她,那该有多着急。我想把她送回家,好言好语劝她听话。我一去捉她,试图带她出门,她便在整个公寓房里跑来跑去躲避我,过程中,她甚至以为我们在玩游戏。
她似乎很喜欢和我玩躲猫猫,以及她以天真渴望待在这里的眼神看着我,让人有些不忍心驱赶。
我不厌其烦地问她家在哪里,她总是指这里。她应该指的是十三街,我这么问,她果然点了点头。
那你家在十三街的那里?快说,天都快黑了,再不回家家里人一定很担心你。我面容严肃起来说。
她也皱眉露出严肃的态度,她打开我公寓的门,指上去很有气势地拍了拍门牌号,俨然一副小主人的姿势。我便想,也许她原来的家在这里,后来搬家了,现在又回来了。
趁小女孩在门口,我出其不意上前终于抓住她的手腕,迅速关上了自家的门,准备带她去找居委会的陈保罗。正好工作回来的陈保罗,听我讲完事情,他淡然看了看那个小女孩,便同我一起去社区里找她的家。可是我们带她去社区里找了一圈都没人知道她,除了那些小男孩。
那些小男孩竟然也说,她的家就是我的家。他们说她从一开始就是那样说的。之前他们被叫回去吃饭的时候,问过剩下来的她怎么不回去吃饭,她就指过远处的我告诉他们,她想玩多久就玩多久,她妈妈对她特别好。
陈保罗低笑个不停,问我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大的女儿。斯温先生听说了以后,直叹气,也加入了帮小女孩寻亲的队伍。
最后我选择报警,十三街无人认领这个孩子。而这个凭空出现的小女孩从头到尾只跟着我一个人,要是把她交给别人,她就哭闹不止,也死死扒拉着我不肯放。
大家只好麻烦我,把这个孩子暂时交给我看顾,他们会开始查找的,主要这个孩子一直认定我是她的家人,加上无人认领,他们不太好查。
然而只有她很开心,很粘人依赖我,仿佛我真是她妈妈一样,她好像很喜欢我。
傍晚我在书桌前写了写日记,她就安静拿着童话书专心地阅读。我写完了日记收笔,撑头不抱希望地再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她转了转眼珠子微笑说,她叫小妮。
我稍微一愣,渐渐明白过来,她肯定是看见过我书桌本子上的名字,临时编的。不过我专注看了看她的脸孔,她长得和我小时候有好几分相像,干净中微微透着锋利。
我其实已经忘记了小时候的模样了,但一看见她,便逐渐回想了起来,稍微有印象。
除了要把小妮送回家她极度不愿意以外,她大部分时间比较听我的话。我让她去洗澡,她就去洗澡,我让她上床睡觉,她就上床睡觉。而且她很独立,会自己洗澡,并且害羞关上门不让我看。
我整理完琐碎的事,终于躺下睡觉,小妮也侧着身体蜷缩起来睡觉,她靠过来握住了我的手,把脸颊放在我手上满足蹭了蹭。我突然想起最近睡眠障碍看见了一个小白裙女孩,同她也很像。
我便打趣问,她是不是来过我的梦里。
她点点头说,她经常在我的周围看着我,只是我以前看不见她。她好高兴我终于能看见她了。
什么叫我以前看不见你?
你就是看不见我的。
那么我在灌木丛逛的时候你在周围悄悄看我吗?
是的,我悄悄看着你。
那你在独木桥上走一字步是不是也在学我?
对啊,那真好玩,你什么都好玩,跟你在一起我就开心。
你是不是认错人了?在灌木丛第一次看到你以前,我都没有见过你。
没有,你真的是我的家人,我一直记着你看着你。你怎么能把我忘记呢?
我把你送回家,你以后再来玩都可以,你不想爸爸妈妈吗?
你就是我的家啊,你也可以当我的妈妈,你要是赶我走,我就哭给你看。
离家出走的孩子会被狼吃掉。我吓唬她。
她无所畏惧地说,那就被狼吃掉好了,总比被爸爸妈妈吃掉要好。
你爸爸妈妈会吃你吗?
会,他们很恐怖的,他们会暴躁地打我骂我,叫我去死,叫我永远也不要回家。
………
我们絮絮叨叨在睡前聊些胡言乱语,我不知道这个孩子的来历,但是小妮让我感到同病相怜,我抱紧了她,亲吻她的额头说,那么在大家帮你找到家之前,你可以多在我这里待一段时间,等找到你糟糕的父母以后,我会请警察先生狠狠教育他们。
她腿脚并用缠住人说,我要一直和你在一起生活,求求你了,好吗?
我不轻易承诺什么,拍着她瘦弱的脊背哄她入睡。
她叫我,葛妮,葛妮,你是我唯一的家。
于是这个莫名其妙的孩子,莫名其妙认识着我,我们莫名其妙地在十三街的一〇一号公寓生活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