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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停留 ...

  •   我总觉得我这辈子,我所呆的世界,就是一场噩梦而已。

      陈保罗紧握我手鼓励,现在是美梦,好好做下去。

      谢谢你。我靠在他肩膀上看着风景,注视远处玩乐的小妮。

      他如今常抽空陪我,我们坐在这边的椅子上看景。胡蝶小姐和斯温先生坐在那边的椅子上调情。我们四个像是对方的镜子。

      是我谢谢你才对,但是我们之间以后不用谢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陈保罗抱着我肩膀拍着摩挲。

      他经常会问我,阿妮,你今天过得怎么样。我喜欢这种问候。

      我亲吻他的脸庞回答,有你在,我今天过得很好。他借近轻吻了吻我唇,我们其实不常接吻,至少不频繁,较蜻蜓点水,除了在造爱的时候要热烈一些,他吻人脖子才吻得很有欲望。

      陈保罗与我合握手掌,希望我们每一天都把今天当做最后一天来过。

      本来就是最后一天,每天过去了就回不来了。

      听到我这回答,他缓缓露笑肯定,是啊,说得好对。

      他还问我,你有没有发现你自己有了变化呢?你以前是不想跟人打招呼的,现在明朗不少。

      我应话,是啊,也不全是,如果和我想认识的人见到,我倒不会太冷漠。这里的人我都很喜欢。

      他摸摸我头夸,对了,就是要这样表达出来,以后最好让别人知道。

      这些天彼此守护对方待在一起,我们聊了好多话。回首过去心里会闷闷不乐,有一种窒息的闷痛,老觉得人生恍然。我是说,回忆过去的那种时间流逝感,一去不复返。
      陈保罗回想生前附和,上年纪了时间一久,这种感觉会愈强烈的。

      他甚至与我坦白,他曾经和一个军官短暂交往过,但他们更像是笔友,交往得很浅,见面后很单纯只牵过一下手,便分开了。

      我爱你,但是我总归要穿上军服的。他与我聚少离多时这么说的。我尚能适应异地,毕竟我挺忙的,但他又有不妥,所以说了这么句似是而非的话,和平分手了。

      陈保罗爱人不分性别,只看灵魂。

      我贴贴陈保罗的脸,“他真是不懂珍惜你,没关系,我懂。不过两人不合适,觉得哪里不行,很快分开也是一种负责。”

      他想得很开而道:“是啊,好多事其实就是讲究一个过程更好,在意结果,反而颠倒。”

      我因为心中怜爱他,不知不觉对他换了个称呼,柔情蜜意叫了他一声阿保。

      “别这样,像在叫煲仔饭,加上你饥饿的眼神。”他说:“阿保听起来傻乎乎的。”

      令人哭笑不得,“好啊,保罗。”

      “现在知道我很老了吧,说实话,你要是还在世,我的名字保罗放到现在也已经很老土了。”

      “为什么要说我还在世,即使世俗上来看已老气了,但你的人带动了名字,鲜活起来,又何来老气之说。”

      他点着头道:“你说得是,是这个道理。”

      陈保罗很想念他的外公,他的名字是重合了外公的名字,外公是他很好的朋友,小时候他是在外公那里住的,外公很喜欢国内,没有回英国的家乡,陪伴他在中国呆到老死为止。以及他外公以前讲过很多外婆的事,虽然他没有与外婆见过见面,但对外婆最后的印象是温暖的,所以心里也比较爱陌生的外婆。

      “外公给了我完整的爱,弥补了父母的缺失。让我在心里能有一处避风港。”

      “我差不多,我是在外婆那里住的,小时候我最爱外婆,可后来陌生的父母来把我带走,自从被强行分离之后,我渐渐对任何人任何事都冷漠了起来。经过吃亏,也许是潜意识在防止自己今后跌入更多的痛苦里。总之我对任何人都起不了重要的爱的感觉,那种具体深刻的感情,很难再有。我对外婆也是,冷漠了起来,觉得感情没有小时候那样浓重了,有时候本能爱护她,有时候又觉得有没有都无所谓,我跟任何人没有太多关系。”

      “至少你爱自己便好。”

      “也许吧。”

      陈保罗说,别灰心,还有他爱我,不说永远,但至少真情实意过。

      后来我们逐渐提到了死期前后的事,主要是他的死后心德。他一向只与我们讲标准的国语,平时很尊人家的,他只同讲他们官话的灵人讲家乡话,这一次他与我讲话才掺杂了些家乡口音。

      他娓娓道来,“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那时我住在比较富裕的区域,园里有好多同乡住的,我去世那年尾端年味很浓,头七比维多利亚现场还要热闹,几个朋友真切挂念住我,大家一边前行为我开路,一边举看着我的遗像,默默无声前行。他们夜里都在放炮放得很猛,我在楼上睇远处好似看到战争一样。”

      “为什么要很猛地放炮呢?”

      “因为少时我们几个过年晚上往山路上走,当冒险王,就用炮辟邪镇野鬼,那是我们几人的玩法,他们觉得我是家鬼,跟外头的野鬼不一样,怕我被欺负,所以放了很多炮送我。”

      他深深叹了下气,“这里面属呆头鹅最挂念我了,呆头鹅外号有几个,呆头,呆鹅,阿呆。随便,都可以。我以前无理由同他发过好多次火,拿他当出气筒,但他都不怪我,死了以后也一直念着我,不管是去家还是片场,他的眼神和行为最骗不了人,下意识还总叫错人,经常叫错别的人为陈导或者我的英文名阿Paul。”

      “我做导演的时候,他当我助理,我那段时间压力很大经常按着他骂来泄愤,他都没有一句怨言,很理解我,跟经纪人和保姆一样还要伺候我生活。死后我才悔过,追悔莫及,后知后觉最亏欠这个默默支持我的人,只道是他心意我全明了看在眼里就是最大的报答了。”

      “这样啊,那你生前跟我一样坏。”

      他笑笑微低头,继续思虑生前的事讲给我听。

      阿呆原本是做流浪汉的,机缘巧合下被陈保罗收留了,原来陈保罗是不多管闲事的,那天刚好东西被扒窃,是阿呆朴实给顺回来还的。

      阿呆被逼学过偷东西,没肯做腌臜事,就被贼人毒打几顿踢出来了,他吃得又多,做事死活不肯,贼窝都嫌。陈保罗说起这里颇为失笑,又讲阿呆到家里以后还是很会收拾的,比较务实,只会做做家务,刚开始少吃点饿着自己,这是当时阿呆眼中最大的报答了。总之阿呆觉得自己是个一文不值的大饭桶,只有陈保罗这样鬼迷心窍,一次性大发善心的人会收留了。

      阿呆最擅长的其实是做饭,陈保罗再也没有见过比阿呆做饭更好吃的人了。所以到了十三街后想吃阿呆做的饭,自己就去努力钻研学习,也只是学到了人家的一点点皮毛而已。他真后悔生前没来得及帮阿呆开家美食店,糟蹋了人家的天赋,非要人家在自己不擅长的事情上面浪费时间,还要平白无故被骂笨,真是作孽。

      陈保罗做饭已经很好吃了,那么阿呆的厨艺想必更是了得,他确实作孽。他在挂念阿呆的时候,利用职权去看过人家好多次了,每次心里总是很愧疚的。

      由此陈保罗忽然想起我的一件重要的事,他说,我忘记自己死的事所以错过了头七,不过每个人还是有一次应该回人间看看的机会。

      他可以引我去人间走走,顺便一起去看看阿呆。

      因为他是鲁乞爷爷在这片区域的副手,所以有一点权利,去人间走动的机会多些,不过要事先去领个出入的牌子才行。

      陈保罗说什么马上就做,比较率性。

      我们先去看了看阿呆,他如今在一家养老院里生活。陈保罗不在以后,阿呆继续籍籍无名按部就班在剧组工作,但没人罩了容易被欺负,他退休后还经常跟人遗憾地提起保罗,喜欢说想当年他跟着阿Paul的时候怎样怎样,阿Paul对他有多好多看重他。

      别人嘲笑,骂他怎么是看中他。

      阿呆抵死辩驳,就是爱之深责之切,不得陈生眼缘的,他连骂都不骂一下看都不看一眼,骂证明有话说,有期望啊。总之在阿呆眼里,他最辉煌的时候便是跟着陈保罗忙前忙后拍电影的时期了。

      陈保罗与我惭愧地坦诚,倒不是这样的,只是出气,落到阿呆眼中竟是这样,更觉羞愧了,也不知该怎么弥补,不过阿呆这样想倒是恰好了。

      阿呆年迈了偶尔被人欺负时,总说要是阿Paul在,要你们好看的。

      人家都当他是出幻觉的老疯子,幻想出来一个体己朋友,把他看得很重。他老了都始终记挂陈保罗,陈保罗便说自己那聚少离多的亲爹亲妈都不一定这样。

      我们看见阿呆至今自言自语对记忆中的人说,如果你当时等等我就好了,害得我又无亲无故,我肯定是会看着你结婚终老的,但是你始终还是比我先一步走了。

      在看阿呆的最后时间,他直盯盯看着天花板喃喃,没有下辈子,生来就是受孽了。就走了,长大上年纪了日子更短更快,一晃而过,很快就进棺材了再熬熬罢。

      之后陈保罗便陪伴我回去看看我的亲朋好友。我便为他介绍了我尚在人间的家人们,我先去了外婆家的老屋里,她最希望我成家了,外公也是,他们的希望是纯粹想着我不要一个人太孤单。虽然他们看不见,我也自顾自把陈保罗介绍了一下。

      然后,我又去见了我亲爱的朋友们,从身后抱抱他们。我其中一个好友与阿呆一样很会做东西吃,做好了她常常拍照发给我看,我每次和朋友说以后做给我吃,因为我们长大后各奔东西生活在不同的地方,只能说以后了,然而始终没有等到以后。

      这个朋友在家里刻了一个我名字的牌位,做了什么好吃的都会摆在牌位前给我尝尝。眼下人间是春天了,她做了不少不同馅料的青团,有蛋黄肉松的,豆沙的,芝麻花生腰果的,咸菜笋的干,紫薯的……我拿起食物的味魂尝了尝,真好吃。

      另个朋友生前给我做了一支白色簪花,她说很干净,适合我,如果我不介意戴白花的话。我从来不介意人们比较忌讳的事。她那段日子忙,没能把小礼物寄到我手中,我便不在了。此刻,我便将小白簪花的物魂拿起来戴到了头上。
      陈保罗称赞我朋友手巧,簪花戴在我头上更是好漂亮,以后拍电影可以作为道具借他一用吗?
      我笑他想得美。他偷亲我说,他是想得美,不想怎么会有呢。

      还有一个读书时认识的老朋友,从前说过想起我曾经吃饭的样子很满足享受,此后她想起我那时候享受食物的样子,眼下便也将那道菜吃得津津有味。

      我们的灵魂能暂时依附在蝴蝶身上,轻飘飞到亲朋好友的周围短暂接触他们一下,弥补遗憾停留在他们身边片刻,便扑闪着翅膀又得离去了。

      到时间了,我们自然而然被那股来自夹缝中的力量拉离人间,得魂归残间,处在屏障之中。

      我看着身边正陪伴我的男人说,陈保罗,倘若你还活着,应该年迈了吧,是个老大叔了。

      他便试问,如果你还活着,依旧是个正值青春的女子,会与我谈一场忘年之恋吗?

      人生苦短,未尝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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