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间十三街》李庸和

18、不枉

　　早晨，我从陈保罗那里回来了，小妮不在家，她留了一张纸条让我和保罗好好相处，她独立自有安排，这段时间宁愿去当斯温先生和胡蝶小姐的电灯泡，有好多场表演可以看的，跟着我们俩一穷二白，她的心已经野了，不用太在意她。

　　我在房间里坐下茫然了一下，出神之间再次用灵界的电脑查了下陈保罗的生前，这一次居然查到了，他生前的一些信息都出现在了台式电脑的屏幕里。

　　既然他不具体告诉我，我只好自己查看了。

　　他早前给我名片我查不到消息的时候，一度以为他是个骗子。现在我才查到他生前的基本信息，他是上个世纪的人了，因为时间已经过得很长了，没什么他的消息，但现在这些资料又出现得很足，灵界的电脑是这样的，同样很不稳定，会出现你想看见的信息，也会什么都看不见。

　　陈保罗生前确实是香港一位过气落魄的制片人导演，有四分之一的英国血统。资料上显示，其英年早逝，没来得及拍好下一部电影就死了。他第一部电影是扑街了，第二部看先前的进展是有点起色的，但陈保罗发生意外去世后，后来只好来了另一个导演接工作，第二部好不容易燃起希望的电影又变得狗尾续貂，继续被骂得厉害。

　　怪不得人死不瞑目，耿耿于怀。
　　陈保罗死时也正年轻，才三十岁不到，第一部艺术电影失败后便破产了，后来东拼西凑又凑了点钱想东山再起，可惜天不如人愿，总在倒霉。他是怎么死的倒是众说纷纭，有说是受不了泼脏水和愈演愈烈的骂声而自杀的，有说是太忙碌劳累猝死在剧组的，也有说是遭报应出车祸横死的。

　　接着我看下去还有更过分的，当然是指外界对于他的过分。他过去有异装癖，也在电影里正经用女装模样出演过角色，但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当时的外界沆瀣一气把他这一优点踩成了污点，在生前的各种“丑闻”里变成一击，外界如生疮流脓的毒嘴诋毁他是个烂掉发霉的鲍螺，是双.性.恋潜规则麾下男女员工，还非法集资与为黑势力洗钱……那些无良写手挖地三尺，尽干些掘人坟墓的事，在无才导演身上赚噱头流量钱财，一再推出这些污蔑人的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来利用保罗陈吸睛鞭尸。

　　没想到他仅有的一点名气，也只是因为这些骂名。他的心血电影，在上个世纪被骂得一文不值，过了一个世纪以后，反而有了点正面理性的声音，不再是一味谩骂与诋毁，渐渐有了夸赞，更夸赞他本人男扮女装的美。

　　陈保罗以前曾扮演过一个叫胡蝶的女星客串出演，但一直被无良者大做文章骂人妖之类的话，牵连家人，不仅咒人家死，还做黑白照，它们嘴下从不积德，言语极其难听，这些杂种死后大抵要下地狱被拔舌的。

　　生前我自己被骂已无感觉了，只觉得那些说话前不三思而随意发表肮脏之话的人很蠢，不会把自己与他们放在一个水准上，只是好笑俯视着，戏看他们浪费时间狗叫而已。但陈保罗被如此恶劣编排诋毁，一边看得我既生气又愤怒，一边飙了好些脏话骂这些没做人底线的烂仔，并且诅咒他们死后下地狱。

　　看完这些恶毒的资料新闻以后，我首先平静一会儿，便上楼去按陈家的门铃，等陈保罗开门，一见了平和又孤影的他，我喉咙哽咽便上前拥抱保罗很久很久，指尖也眷恋摩挲对方脖颈。他与我在门口静腻着，头时不时蹭蹭我，打着拍子似的拍拍我后背说，他其实比较黏人，感到我不那么依赖别人，所以给我空间距离，对于这个拥抱，他真的好开心。他真切感受到，我在疼爱他。如之前他看了我的前生产生的怜惜一样。

　　过会儿我支吾起来不知怎么提他生前的事宽慰，他倒是先启口不太在意地提起问，我是不是看完他生前的资料了，那些资料其实就是他展现给我看的，让我一次性看个清楚，看足。

　　他便问，“你相信我吗？”

　　我肯定点头，“我相信你啊，你要是真不好，肯定已经下地狱还罪了，但你在这里时常热心帮助我们大家，我和你亲自接触了怎会不信你人品。”

　　陈保罗笑笑让我别为他生气了，那些都是幺麽小丑瞎编排的，真正脑心充实的人向下兼容尊重他人更招人待见，不管哪方面都走得更远，理跳梁小丑浪费光阴。

　　我想看一次陈保罗换女装，其实我已知道他曾经因为外界的严重辱骂而不能直视自己这方面，所以和胡蝶小姐产生怨恨诸多，他先前说得对，皆是因为他自己不认可自己，没自信不认同她的这一面。
　　如今我利用他对我感情正热时，从中鼓励，请他换换装让人欣赏。

　　我在他与胡蝶小姐之间斡旋，胡蝶小姐看看自己的丹蔲，漫不经心拨弄红彤彤的指甲，听着我的提议，最后看在我的面子上才有了台阶下，答应我借衣服化妆品等给陈保罗的事。

　　陈保罗那里还没有答应，我只是先准备着，也联手斯温先生与小妮一起计划一二。我们在某一日希望大家一起换装，男扮女装，女扮男装。

　　胡蝶小姐高傲地把裙子物品都扔给了陈保罗让他去换装，并警告他，那些都是她最宝贝的衣服，如果他不好好穿戴，她会对他更生气的。

　　陈保罗无奈接受这一筐的贵重物品，被我推进了屋里去。

　　换装之日，我们每个人都打扮很华丽。斯温先生打扮起来那张容颜的漂亮不差胡蝶小姐，我和胡蝶小姐则打扮成绅士，小妮戴高礼帽穿燕尾服打扮成了一本正经的主持人，为这场家庭模特秀主持。

　　而陈保罗沉默抚着这些衣物很久，终于肯光明正大面对自己去换装了。他换装以后，简直像换了一个人，整个面孔身材和胡蝶小姐很像，都说希望幻化出来的人是接近于完美的存在，但我觉得陈保罗更有一种生动惊艳的如琬似花。

　　他堂堂正正展示给我们看了他那一面，他女装的柔和婉约，如此诡丽，他是那么的美，美得自然而又老道，焕然一新又有着死亡气息般的美丽，是复杂深邃的。

　　从这个时候起，胡蝶小姐与他也各自真正接纳对方了。纵使他们平时还是要靠我给个台阶，但比之从前，已经缓和多了。

　　他们对我也好满意。

　　傍晚夕阳西下，当我们去外面散步的路上，陈保罗轻轻亲吻我的脸颊，顺便在我头发上插了一朵刚摘的干净的小野花说，葛妮，你真乖巧，性格又很韧，我很喜欢的。他生前是不会这样和人表达感情的，现在才知道珍惜，总是反复表达，真是不厌其烦。

　　我们如今走在一起后，我已经是挽着他手臂的亲切姿态，路过的那些街坊邻居一脸满足地看看我们，上次那几个八卦的路人，更是为孤单许久的陈保罗窃喜，祝贺他终于在此生喜结良缘，满足了其中一件遗憾，找到灵魂伴侣。

　　这一回我倒是不反感了，态度始终随缘。

　　由此我和陈保罗还谈起了婚姻的话题。

　　你有没有觉得结婚这样才奇怪，就是把前半生没有任何交集的两个人，突然栓在一起过一辈子的生活。

　　这倒不是我先说出来的话，而是陈保罗问我的话，我疑心他又用生平钟表偷窥我过去。见我微愣，他问他自己这样想是不是很奇怪。我选择相信陈保罗，我说不是，是因为我也是这种想法，一模一样。

　　我们算是得过且过了。

　　我和陈保罗互相觉得对方是很深邃又理性的人，我们拥有同样一面。他咳嗽两声，看向天黑中微微泛白的前路，甚至坦诚，在生前，即使我们相遇，他可能也不会选择结婚，但他很乐意与我做知己，做男女朋友，做情人也好，未尝不可。

　　我戏他真是臭美。

　　我第二次留宿在陈保罗家里时，我们没有第一次那样柏拉图了。我们打算做一场纯洁的爱，弥补一下遗憾。

　　他是个没有经验的老处男，我也是第一次做，他不粗鲁，也不算顺利，但这一夜感觉尚可。

　　开始他亲吻我皮肤表面，吻得深邃而用力，我那脆弱的灵魂似乎都要被他吞食掉了，我让他轻一些，他又亲得人痒痒，令我咯咯笑了起来。

　　我们接吻也是第一次，吻得青涩绵绵，不知是他动人还是我动人，我们好像复生而活了过来一样，悸动之间体验到了早已失去的心跳。

　　我脑海中浮现他那日的貌美，感到我们的灵魂相触不分男女，只是那纯粹的灵魂相吸而已。

　　他温柔穿入我躯壳虚影的那些时刻，仿佛真的要穿透我，他的灵魂很韧劲有力，若不是有生平钟表的滋养，我恐怕承受不住他后来的沉爱。

　　你该不会催眠着让我爱上了你吧？

　　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

　　爱吧，有性有爱，足矣。

　　…………

　　灵魂交融结束时，我看见窗台上有一团微微的光明小影。

　　这一夜情过后，有一天，我和陈保罗路过一家照相馆门口，他询问我可否与他合照一张。

　　我自是愿意的。

　　我们一起像过去他们那个年代的人拍了张合照，然后各自存了一张收好，他的那份合照存在皮夹里，随时能拿出来看。我的那一份合照被他做成了怀旧的项链表，希望我挂在脖子上，让我打开表来就能看见合照。

　　犹记第一次拿到照片时，他欣慰说，拍得好有味，像男女朋友生前的合照，有我做他的伴，不枉此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