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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钟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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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去把小妮托付给斯温先生看管以后,便上楼去找陈保罗了,当时门没有关紧,我敲了敲门得到他的应允进去,便见他正在用钟表设法看一个残魂的过往。
这个能拉动时间看到人生过往的钟表其实是鲁乞爷爷暂给他用的,目的是协助他帮助那些灵魂。
见他们有事做,我安静坐到了一旁等待。
那个进入假寐状态的青年耷拉着脑袋,我也看到了钟表上投在空中的画面。天空下着瓢泼大雨,那金发白皮多毛的中年人尸体被枪击得裸露出血肉模糊的内脏,其躯体漂浮在肮脏荡漾的水上随着水波微动,这层水漫上沥青公路,有个青年瑟瑟发抖躲在电话亭里投币拼命打电话呼救,但是外面突突的流弹猛然敲碎了玻璃,他中枪后无力瘫缓倒在角落里,门乍然破,此时血水涌了进来,连同那具内脏露出的尸体。
我皱着眉头看这人生前发生的死状,陈保罗眉头都不蹙一下,想来已看惯了他人的死因。
催眠结束的尾端,青年方醒不久,他刚醒来没来得及同陈保罗交流,便被一股无形的可怕力量扭曲扯退,他残魂幻影痛苦挣扎着,艰辛扯了一下陈保罗的手哀求一定要帮帮他,便骤然被那力量拉得远离我们,瞬间穿过墙壁窗户,毛骨悚然消失在了空中。
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虽然也想帮帮青年,但没有贸然触碰,同陈保罗一样坐观其变。
陈保罗叹息,那是一个在国外遭到枪击死去的华人,青年想魂回故乡的土地,但他总是被扯回到遥远的死去的地方,每次只能历尽艰辛短暂回来走走,就会被这股力量带回去,很不甘不愿,也是因为青年不能面对自己,所以这个青年老是出现又消失。
我们为这个有意志力的同胞惋惜,但相信他最终一定能回来的。
陈保罗去问过鲁乞爷爷了,没有能马上帮到青年的办法,因为那残魂死去的地方不在这里,青年只能这样反复折腾,在长途跋涉走回来的期间学会面对自己,直到最后回乡留得时间越来越长,努力地待在故乡,便可魂归故乡。
我沉浸在刚才那青年身上发生的事,险些忘了自己的要事。陈保罗每次都要端一杯红茶来给客人,问我找他有什么事,他顺便让我好好饮口茶压压惊,忘了看到的画面,免得让人生多阴霾,他给别人泡的都是绿茶,只给我泡上好的红茶分享,这是他生前最爱喝的茶。
“谢谢。”我捧起茶杯细细品味,味道清香醇厚,回味鲜甜。“你是不是知道我曾祖母在小树林里住,所以给那只会说话的胖猫打招呼,让它带我去。”
陈保罗讲话时坐得离我很近,“是啊,我在生平钟表里看见过,所以助你们一臂之力。”
“那条狗该不会也是你放过来咬我们的吧?”
“这都被你猜中了。”陈保罗笑得让人分不清真假,不晓得他在开玩笑还是真的。
我便起身勒住他脖子,敲他的脑袋,“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啊你。”
陈保罗投降道:“不逼你一把,你始终不敢进去,能怎么办。”
“你可以好好说,沟通一下让我进去啊,该死的,知不知道吓到我们了。”这个罪魁祸首害得我和小妮担惊受怕,我把他好一顿折腾。
“投降。”陈保罗不知何时做了一只白色小旗挥了挥,见他投降得像模像样,我暂且放过他。可他一面说着投降,一面力气很足将我反压到了沙发上去制服,埋怨我不知感激他。那小白旗是他的口袋帕和钢笔做的。
“当然感激你才找上门了。”
“没看出来,除非你亲我一下,葛妮小姐。”
“你这个登徒子,是要被揍得永世不得翻身的。”
陈保罗谨慎松开了我,温笑着要休战。
打闹过后,我们又一起喝着红茶谈论正事。
陈保罗说那片树林四通八达,通往很多地方,不好随意进去的,新魂进去有屏障不会有什么事。像他这种老居民进去很容易迷路,打墙出不去,要不然就走到什么糟糕的地方去。
他答应喂那只贪心不足蛇吞象的胖猫很多顿饭,胖猫才为我引路去曾祖母那里的。让我看看他对我有多好。
好好,你真好,除了小妮和斯温先生,在这里你对我最好了。我只好应和他的居功至伟,不过这也是真的。
陈保罗问我是真心的吗?
我点了点头,他便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摸一摸我的头说,总算把我喂熟了一些,平时似条张牙舞爪的小野猫。
我拍掉他的手,又想到斯温先生和胡蝶小姐,便问大家都有希望投射幻化出来的人吗?
他靠后倚在沙发上讲,有的灵魂有,有的灵魂没有,艺术工作者一般要多点,还有强烈拥有愿望的人也比较多。有的人甚至会分裂出自己的灵魂,就像你和小妮这样,但这种情况是极少数,而且像我们这样的是抱憾很深的,归为一类,所以迟早会凑在一起。
我和陈保罗在沙发上唠嗑得发困,大约是进入过雾气树林折腾了一番的后遗症,微弱的灵魂容易疲劳。加上陈保罗不急不缓低声说话,引得我格外发昏,我逐渐在此睡了一觉。
我睡眼惺忪醒后也不知道是多久了,只记得陈保罗守在身旁看着我,我身上是他为我搭的毯子。他温声唤道:“阿妮,醒了,要留下来吃晚饭吗?可以叫他们都上楼来吃。”
“你催眠了我是吗?”
“是的,你需要好好休息,你的灵魂有时候很微弱,生平钟表能滋养灵魂,能镇定洗涤灵魂,能帮你去除之前判官大人帮忙留下的浊气,有很多作用的,你可以经常过来睡觉,我的灵魂如今就比较稳定,大半靠了它。”他举止亲昵抚了抚我的脑袋与头发。
“你每次做什么都不告诉我,以后先跟我说一声好吗?我不喜欢自己失去掌控,我喜欢尽量掌控我人生的每一分每一秒。”
“好啊,那我告诉你,在催眠你的时候我问了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我问你喜欢我吗?……”
“我怎么回答。”
“你说有一点点……我以为你起码喜欢我有一半了……”
“我不是很明白这种喜欢,分不清,我以前觉得我不会喜欢别人,你在骗我吧。”
“你慢慢猜咯。”陈保罗俯身在我额头上落下一个亲吻,“阿妮,以后我教你。”
起码我睡醒以后,他引起了我内心的一些波动。不过他挑起我脸颊偏向他,遗憾揭底说,我是防备着他的,从来不曾对任何人真正松懈过内心,在我眼里还觉得他是一个油腔滑调的情场老手。
陈保罗似乎很了解我,可能是他用生平钟表看了我过去的原因。他便恳挚讲道,他由生前到死后都孤单很久了,生前忙事业也没有来得及谈恋爱,到后来对胡蝶小姐确实有点那种想法,但是面对自己幻想出来的人,比较膈应,所以投入感情失败,就像我不会对斯温先生产生那种真正的男女感情一样。而平时他引导的那些灵魂,都只是匆匆过客,再就是没有共同语言,精神上达不到共鸣,也很难产生那种契合的情感。
他似乎在向我表明真心。最后,他甚至定定与我深邃对视了良久讲,我们都没有怎么谈过恋爱就死了,他问我要不要同他在一起试试。
我有一瞬间感到荒谬,他同时感应到了我的这种感觉,便是死都死了,还在一起做什么?做一对死鬼鸳鸯?有点好笑。过会儿我想,只要我的意识在其实也没什么区别。
我对他说,不要问我好吗?就这样吧。
我的回答很模糊,自己也分不清意思。他答应好,明白了。他似乎总能与我契合。
陈保罗此时又后悔叫他们上楼吃饭的事,问我能不能两个人一起吃饭,他不想做那么隆重,最近懒懒的。
我配合他的借口,答应好,反正我睡一觉起来也懒得下楼了。他做的食物都不重样,清淡味美,厨艺了得,我太喜欢在他这里吃饭了。
陈保罗在饭桌上不停给我夹菜,让我慢一点吃,还跟小孩子一样,饭菜漏得到处都是。我一边吃得专注,他一边给我收拾捡起来,捡起来的食物残渣他都放自己碗里吃掉了。
“你不嫌弃我吗,你这样好像老头啊。”
“其实也是了。”陈保罗摘掉我嘴边的一粒米饭吃掉,“真计算起来,我本来就比你大很多,只要你不嫌弃我就好,在生活上我看着你就像看一个小女孩,小丫头片子,但是你的灵魂是深邃的,很招人喜欢,我看着你的小模样就开心。”
陈保罗真好,总是在流露真情实感时向我表达出来,让我接收到,他令我觉得很有安全感,心里感到踏实,至少我也不嫌弃他。
“你多大了?几几年死的?”我注意着他淡然吃饭的神情问。
他耸耸肩,“不告诉你,免你嫌我年纪大。”
“不会的,我与人交往从来不看年纪与外在表面的。”
他夹了一颗丸子塞住我的嘴,叫我好好吃,食不言寝不语。我哼一声嘟哝他,果然是很老的做派。
他口头禅说,你看看吧你,嫌弃我老。
我败给他了,便回他之前常说我的一句话,你看看吧你,就是不相信我。
他摇头失笑,问我那今晚要在他这里留宿吗?
这么快?他们那代倒是开放,还是他们这个圈子里的人都这样?我胡思乱想的时候,他敲了敲我的头莞尔说,你这个小妮子在乱想什么?我是想你陪我晚上一起聊聊天看看星星,我留守多年,唉,始终找个人陪伴都难。
我告诉他,我至少得安顿好小妮。
陈保罗整个人都精神奕奕了,他其实不怎么吃饭了,我生前贪吃,尤其寂寞时是很喜欢吃的,他只是陪我吃而已,在旁边贴心为我布菜,照顾得仔细。
我把饭菜打包了两份送到楼下去,可斯温先生和小妮已经吃过了。小妮八卦问我跟陈保罗约会怎么样了?她本来想上楼吃饭的,因为陈保罗做饭很好吃的,但是想到我们在一起独处,她就不当自己的电灯泡了,免得陈保罗看见小时候的她会膈应。
我以前是人小鬼大,我真不好指摘自己。
是巧,我才下楼来送饭,那肥得走路都颤的胖猫便来敲门讨饭了。我和小妮给它新取的名字叫作叫花子,我们几个一口一个称它叫花子来了,险些把它气走,它便恨恨地说,以后我们在雾气森林迷路,就迷得我们永远走不出来,它不会出来领路了,除非叫它胖胖大人。
它虽然奓毛很嫌弃我们取的外号,但是陈保罗做的盒饭一打开,它什么尊严都不要了,掉头飞奔过来又开始吃得跟野猪一样。它一见到好吃的,就是这种饿死鬼投胎的德行。
虽然小妮也很喜欢吃陈保罗做的饭菜,见到胖猫这么疯狂爱吃,只好都让给了它,我小时候确实是有这种爱心的,省下自己的口粮去喂外头的流浪猫狗。
等胖胖大人吃完饭,小妮又强抱住胖猫不放,亲热地一会儿唤它叫花子,一会儿叫它胖胖大人,频繁亲着胖猫说爱死它了,也嘱咐不要离开她的身边,要跟着她吃香喝辣,长大后的她和厨神交往了……
斯温先生笑得不行,我语塞,我小时候是这样的吗?
胖猫才不相信小妮的说辞,总说她喜欢吹牛,奈何小妮不放手,它只好撒了一泡尿在她裙子上,等她啊一声恼恨叫了起来,它便一溜烟从窗户那边喵呜逃跑了。
我把那孩子托付给了斯温先生,便上楼去完成我对陈保罗的承诺了。陈保罗先带我去了顶楼有很多涂鸦的破旧阳台上看星星,残间的星月夜是那么的虚无缥缈若隐若现,星月时而浮现,时而消失,我们耐心守在栏杆前等待,一直静静仰望那浩瀚无边的星空,在夹缝存生中寻找星星与月亮。
以前在别人眼中我是一个怪人,但他们从来不会去思考别人在想什么。陈保罗说着,朝天空伸出了手指稍微张开,似乎想要触摸遥远的繁星月夜。
我也伸出手之后,陈保罗手掌微倾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手指便合上我的手指缝隙,我擦过松开,独自捕捉遥远空幻的星月。
无论彼此的结尾在何处,陈保罗都很开心眼下有我陪伴在侧。
我们一起交谈看着星空的时候,我感受到身后有其他的存在,便侧头看见附近的墙台角落里站立着一抹小小的身影,是判官大人也微抬头看着这片月夜,有一段时间我总是能看见他的身影悄无声息出现,他常常就在不远处安安静静注视着我,也会注视别的不开心的灵人。
他有时候戴着面具,有时候露出清秀的脸孔,他的小脸不管是在白日还是夜晚总是那么的干净,仿佛干净得能净化人心中的丑恶,但是他常常也是很孤寂落寞地独立在世间。
有时我想,真遗憾,只能在不开心的时候看见守护神。
今天我很开心,也看见了判官大人。我便默默走到他面前,俯身伸出食指点触在他的额头上,让他感受到我的愉悦,分享这一种好的心情。我想,他吸收了那么多不好的阴霾,也应该尝尝甜甜的情绪。
判官小神怔了一下,半截面具之下,嘴角缓缓上扬。他轻握住了我的手指刹那,在陈保罗过来之时,便消失不见了。
陈保罗问我判官大人是不是来过,他以前也经常看见这位守护神的身影的。
在灵人开心的时候,他会出现吗?
陈保罗回答我,会吧,但是比较少,他比较喜欢你的话,出现的次数就多。
保罗总是告诉我,身边的人都很喜欢我。我很感谢他为别人作出的表白。
陈家的大床很软,很舒服。这是他为我准备而换好的床垫,他原来是喜欢睡硬床的。根据胡蝶小姐的话,他不像这么能迁就别人的人。
陈保罗说是啊,他生前很混的,本事小脾气大,把自己气死了,得不偿失嘛,所以现在改变了,学会照顾别人,也是照顾自己的成长。
我夸他如今说话很有导师的风范。
他很受用,终于受到我的一点鼓舞。他给我提出建议,我似乎不怎么爱夸人家,其实我也可以学着把心里的话说出来,让人家知道,这样有助于促进感情,免得说反话恶语相向让人家以为真是那样,没有好处。
我说,啰嗦。
陈保罗又来了,用手指点了点我说,你看看你,又嫌我老了是不是?
我选择闭嘴。
他倒是闲不住了问我是不是第一次跟男人一起困觉。
是啊,我第一次同男人正式躺在一张床上。
他慢慢伸出胳膊给我当枕头垫着,微笑问我舒服吗?我觉得和抱枕差不多,他便觉得这是最好的评价了。他最后告诉我,其实他也是第一次和女人睡觉,没什么经验。
我请他别再说了,说得像我们已经开始做.爱了。
他问我可以吗?
我本想一脚把他踹下床,奈何他有防备制住了我,他把我充满攻击的四肢制服得动不了,不卑不亢将我揽入怀哄人睡觉。
他答应过我,不会再随便催眠我了。因为我觉得那很不尊重我的灵权。现在我准许他催眠我,但是不许问我任何问题。
他亲吻我的额头低语,请珍惜这一段跨越时间生死的交织,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