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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怜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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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人大多良善,当我知道自己与周围的人都是灵人以后,我感到庆幸自己所在的不是地下世界。听说那里很黑暗,有很多苦苦挣扎的有罪灵魂,它们在地狱受刑的样子让人心生恐惧。
那么斯温先生也是灵人,他之所以来到这里,是和我一样的原因吗?等小妮去灌木丛同辛达他们一起玩的时候,我去了斯温先生家里做客。
我随口一提好奇他生前的故事,但他闭口不谈,避开问题要再去厨房泡茶帮我续一杯茶,他耸耸肩请我在他的书房随意看看。我摸一下嘴感到自己冒昧,想道歉他却已出去了,于是道歉的话只好吞了下去。
要是有人问我生前的死因,我想我也不太乐意,不想提起过去,归根结底自己还不能面对,即使来到了此处,也没有得到解脱。
我便在他大书桌和书架上翻翻我没有的书籍,对于书本和稿子他通常都会与我分享,我们会交换书籍看,但我觉得自己对他保密稿子有些不太公平,他认为我们想要的不一样而已,没有什么公不公平,只有舒不舒服的相处。
今天,我还在他书房窗台上看见了我们初次接触写景的牛皮本,那曾经被撕下来的纸张藏在牛皮本里露出来一角,我有点蠢蠢欲动想看他那时怎样叙述了当时的景色。
我忍不住打开来偷看,其实也不算偷看,他是准许我看他的这些文字的,不过我不确定他是不是忘了收好。
我不知不觉翻出来看了一眼,接着整个人愣住了,便继续看下去,一字不漏阅读完。
远处的山尖连绵不绝,层峦叠嶂,记你恰到黄昏时,微弱的太阳沉入山峰绵延处向下已不见具体模样……孩子群在此间奔跑嬉笑打闹,家人招呼他们回家食饭,我和那剩下来的模糊远走的小女孩遥望一眼,在世间仿佛孤身一人,倒像是偷来的影子。
我们坐在椅子上同一时间叙述出来的景色竟是一模一样的。
刚开始我怀疑过他当时偷看我写,又觉得不可能,那时我明明有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防备着他的。
我把纸张和牛皮本撕裂处合在一起确认是吻合的,他的纸完全对得上牛皮本撕裂的地方,两张纸他都撕得不规整。
他为什么会和我写的一样呢?我不知道他有什么目的。
我虽然起了疑心,但是我先接触斯温先生的,所以没有觉得他不安好心,再者我相信陈保罗说,灵人们都善良。面对斯温先生的时候,其实我心里有一种格外异样的感觉,但我说不出来是什么确切的感觉。有很多种,他有时候给我一种很巧的感觉,有时候我觉得他很了解我,也许他有什么未可知的能力。我又怀疑,是不是自己又遗忘了什么?
我合上了牛皮本放回窗台处,默不作声。
斯温先生端茶进来后,我喝了几口茶便借去接小妮先走了。实际上我是要去找陈保罗,我如今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下意识便想到他,认识他打好关系确实很有好处。
陈保罗在图书室整理花名册,鲁乞爷爷暂时不在。那文雅的先生见我来了,抽空抬头瞧我一眼,挑了挑眉笑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我随手翻着旁边的书籍,便问道:“灵人之间能读到对方的想法吗?”
陈保罗一边忙碌着对名册,一边略摇头道:“不会,我说过灵人很脆弱的,我们几乎和生前没什么区别,被困一方出了点问题还容易消失。”
他顿了顿手中翻阅的动作,又问我怎么了,发现了什么吗?
我暂时不太想把他牵扯进来,我觉得这是我和斯温先生之间的事,便一带而过回只是好奇而已。
我来了一趟,不多问几个问题怎行,动动嘴要说什么。陈保罗先调侃我把他当十万个为什么,大家刚来的时候都把他当成十三街的旅游宝典,他习惯啦,不过他好似有一些寂寞。
于是我客套一下请他吃晚餐,他指了一下我,促狭道说定了哦。
被陈保罗一打断,我有点忘记刚才想说的话,只好来回踱步努力去想,并烦躁得走上去打了他一下骂,都怪他,搞得我忘掉了,插嘴要下地狱拔舌的。
他基本都任我打他,再说一句,你这么坏的吗,哎,你开心就好。
这便让我不太好意思打闹了,但我每次随手打陈保罗的时候,他都一副享受的样子,因为他觉得我把他当自己人才会打闹,证明我们熟悉了,而且他真的希望我变好,打一下发泄出来能让我舒服一点点,他都会为我欣慰的。
“陈保罗,你们都真好。”我一下坐台阶上对自己感到有些沮丧气馁,我觉得自己都没有他们任何一个人好,我脾气是很不好的,时常无缘无故也会发起脾气来。
他似乎感受到了我的敏感,坐过来搭上我的肩膀搓了搓道:“你也很好啊,你要是不好,我都不同你来往,不想搭理你。要是我们每个人都是一种脾气性格,那多没意思啊,性格也是百花齐放的嘛。其实我们大家都有不开心的时候,才会来到这里,你看,我跟胡蝶也互相发脾气,凶起来口不择言什么贬低的话都说得出来,我有在反思了,最紧要还是学会爱自己,你说是不是啊。”
“那是你跟大家都好啊,你很热心帮人,我也没见你不跟谁来往,即使你跟胡蝶小姐吵吵闹闹,你们还是一起说话的。”我托住下巴,手肘撑在膝盖上。
陈保罗理下发皱的西装袖子,无奈说道:“你看看你,总是不相信我。”
“好了好了,陈先生,对不起啦。”我撑头看向他的时候,他微微张开双臂想与我拥抱,我大方投入他的怀里与他互相抱一下拍拍背。
静了一时片刻,我渐渐想起了遗漏的问题,我询问起了陈保罗关于有时候身处不同空间的事情,他对我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陈保罗解疑有时候我和他们会产生分离的现象是正常的,有残缺的灵魂与灵魂住户之间会陷入一种孤独的空间里,这个时候就看不见彼此。有时候人间和十三街也会发生交叉的情况。
比如我敲斯温先生家的门很可能敲到了人间去,而我和人间的阳人又看不见彼此,现实里的门打开后主人看外面没有人便关了,所以有时候便造成互相的恐惧感,双双吓到了对方。比如我后来去街上买东西,那些老板看不见我,而我取走了人间的商品之魂……
陈保罗又说,对了,鲁乞爷爷那里有生死簿,让我去问问,我到底死了没有,可以确认一下。根据上面说的现象,他想到有的时候有些灵人没有死,只是暂时来此的,比如植物人的灵魂。便是因我可能还在被抢救,灵魂被拉了回去,所以容易在交界处和阳间出现夹缝存生的局面。而且他摸我的手有时候有点余温,灵魂还没有彻底冷下来,可能是刚来的原因,可能真的没死。
但是我过一会儿去找神秘莫测出现在图书馆里的鲁乞爷爷时,他没有给我看生死簿确认,而是模棱两可地说,你觉得你死了那你就死了,你觉得你活着那你就活着,你不是向死而生了吗?
他似永远只低头翻阅那些生死簿,掐着指头算算整理才是最重要的。他蹙眉驱赶我,每天生死的人那么多他管不过来,让我不要打扰他了。
老人家不给我看生死簿我只好作罢,可能天机暂时不可泄露。但是我走的时候骂了他一声臭爷爷,他听见不生气嘴边却露笑了。
我发现这里的管理者其实都很平等亲民,判官小神也是,也许这样他们才能成为真正的领导。
陈保罗倒是偷偷帮我翻过,暂时没有翻到我的簿子,因为这些生死簿实在太多了,毕竟每天死去的人那么多,这个城镇人数也上万万。
我走之前,陈保罗提醒我别忘了说好的请他吃晚餐。
我去接小妮回家的时候,她却要去辛达家里吃晚饭,阿婆看起来很喜欢小孩子,亲热左牵一个右牵一个,慈祥笑着请我放心,她会照顾好小妮的。小妮现在身世明朗了,放心野得不着家。我又不过于束缚自己,知道自己喜欢自由自在的,便任由她去了。
于是晚餐只有我和陈保罗单独吃饭了,要是没发现一模一样的写景之前,我兴许会邀请斯温先生一起来,现在我对他保持防备暂时不想邀请他。我邀请过胡蝶小姐,她今晚有话剧演出要准备来不了。
我做的食物实在不好吃,真是浪费食物之魂。我听说陈保罗喜欢吃意面,离开图书馆的时候便低调向鲁乞爷爷借了一本菜谱走,我买食材的时候也向杂货铺的老板讨教过怎么做,这个杂货铺什么都有,能尽量满足灵人们购物的愿望。
我们的灵币大部分是生前自己的财产转变来的,或者是人间亲朋好友烧来的,也有灵人勤劳工作得到报酬。如果有的灵人没有亲朋好友烧钱,或者无心工作而潦倒困苦,社区里也会发放灵币补助他们的,让他们的生活健康运转起来满足心理需求,而得到慰藉,交界处从来不忽视任何一个灵魂。
我和这间杂货铺的老板在店门口闲聊了几句,因而得知他生前是在晚上被吸毒的抢劫者一刀捅死的。他最大的愿望就是为人们提供这些商品需求,聊聊家里长短,看着顾客满载而归,他便满足。
幸好他生前没来得及结婚生儿育女,没有更多放不下的责任,只可惜那对年迈的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他在这里继续平淡重复生前的生活,苦苦等待着不幸的父母。至于那个抢劫杀人的吸毒者生前坐牢,死后去了地下世界继续受到惩罚,他在灵界的公告上看见凶手再次得到报应,内心感到慰藉。
最后鬼吏灵差们让他们见过面,当然得由杂货铺老板来决定见不见,他愿意见凶手一面。鬼吏灵差们问他赦免这个杀人犯吗?他没有原谅,但选择了赦免。
因为这个吸毒者真心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那有罪的恶魂在杂货铺老板面前痛哭流涕忏悔。吸毒者也有一个不太好的身世,他是被父亲长期施暴而离家出走的少年,后来被朋友带坏吸毒,最终在毒瘾的煎熬下冲动做出了不可饶恕之事。
那个没有恶到无药可救的少年,在黑暗的地狱里有还不尽的孽与难以修得的释然,他重新在地下世界生活起来,只有还完了罪才能往生,也得与自己和解。杂货铺老板和陈保罗说的一样,谁也不知道往生是什么模样的,并且每个人的往生似乎都不同。
我听完了他们令人唏嘘的事情,回家做饭都有点心不在焉的,直到陈保罗来了按门铃,我才投入我们的这一场约会当中。
陈保罗出现在门缝里之前,先送上了一束淡雅清香的鲜花给我,稍后才出现他那张平易近人的脸孔。
我接过鲜花谢谢他,放入了水瓶中养着。
他请我放心,这里面都是纯粹的花草,没有灵魂跑进去说话,他自己在楼上阳台养的花正好开了,摘了几株送我养养眼。
其实我不那么喜欢把花摘下来,因为会枯萎得更快。我上回在野外摘花算是心情低落而手欠。我叫他要送的话,下次把一盆花都送给我更好。他虽然讲我贪心,但是比较爽快一口答应好。
我邀请胡蝶小姐吃饭的时候,她提醒过我说,陈保罗生前对什么都挺挑剔的,关系近了脾气又臭,在生活里是大少爷脾气,尤其对饭菜很挑,让我最好不要做饭给他吃,她以前做给他吃,被他挑来挑去骂,骂她没有长进,做得跟潲水一样难吃,味道根本没有他以前的助理做得好。
所以做这顿饭我多少有点忐忑,想起他在斯温先生家里吃饭也说过几句指导的话,但态度比较和气正常,我做饭便又没有那么不自信了,再说,他要是凶我,我会更凶他。我只见过他同胡蝶小姐吵架,觉得他是不会不友好待其他人的。
陈保罗在世间度过那么久的寂寞日子,才老去帮人,总是会有点变化的。他也跟我说过,他和很久以前已经不同了,学着收敛脾气平等待人,除了面对早期认识的胡蝶小姐他经常收敛不住。因此我一直劝他,对胡蝶小姐好一点吧,就像对我们一样。
陈保罗在桌上点燃了一根蜡烛充情调,并且把我养在水瓶中的幽幽绽放的夜花也挪到了桌中央来。我做的意面刚开始入盘不大好看,他闲着进厨房看了看帮忙摆盘,最后端上桌,两盘经典意面看起来才色香味俱佳,加上烛光鲜花,我们很像在餐厅里用晚餐。
他露笑尝了尝意面,我没有去期待他的评价,因为我自知味道勉强入口。他对我的评价是,以后他做给我吃罢。
我反倒有点脾性端走了他的意面说,不好吃怠慢了客人,别吃了,反正也饿不死,想你也没了饿觉尝尝就是了,我留到晚上等小妮回来当宵夜吃。
他真是怕了我,从来都是他凶人家的。他又抢走我的那盘意面囫囵塞着说,他乐意来吃的,肯定要吃完,不能浪费我的成果,辜负我的辛苦。
我劝他,其实你不用勉强,真的。我自己都不想吃。
陈保罗认真保证不是勉强。吃完了意面,他重新下厨做了一份意面给小妮当宵夜,我自己做的没吃几口,他后来做的我尝着吃了很多,他料到如此才多做了一些。
至于我那两盘难吃的意面,他都吃完了,他认为这就是他待我的诚意。兴许只是因为我是他说的契机,他才对我这么好。
陈保罗表明他喜欢我,才要好好的同我相处,这种喜欢是一种对朋友之间的大方态度。
我笑问,喜欢什么?
他回,一见如故,行不行。
他见我不信,思忖着讲,他觉得非要说喜欢什么的话那很怪。他认为我觉得他喜欢我是因为其余条件,那是我既自负又不自信,他喜欢我就只是喜欢我本身而已,其他的什么创作能力啊,长相脾气啊,只是一种附加好感,我应该去相信我本身是有很多人喜欢的。
他甚至说出了我深远的记忆,“小时候你妈妈对你说,没有人会喜欢你,这世界上所有人都讨厌你,你看看有谁喜欢你啊……很多这种恶劣的话,你当时还小阅历不足就相信了,长大了虽然明白那不是真的,但是影响至今,所以你不信任别人对你的喜欢与好,即使信了也非常理性觉得都是暂时的,我很理解你,我只需做到我真心想表达的就行了。”
“你怎么知道,你还说不会读别人的想法。”我摸出烟点燃抽上,打开窗户看向乌漆嘛黑的外面,眼睛酸酸的。
“抱歉啊,我只是催眠你的时候在钟表里看见了你很多不堪的过去,小妮难过的时候也跟我讲过,我真是心疼你们。但请你放心,我的话都是真心话,我做出的改变是学会说出来,表达出来让人家知道,也能鼓励到你,而不是作孽对胡蝶那样时常说出相反的话。”他走过来从身后握住我瘦小的肩膀,让我感到他整个人很高大很宽厚有温度。
他叹气逐渐依偎过来拥着我,一只手臂横在我脖子前,好心低声细语在我耳边说话,似在庇护着我而安抚道:“怎么会有这样的父母呢?做别人父母不是这样做的,肯定要完善自己,才好去负责保护幼小心灵,作为至亲怎能反过来伤害,这样真是不配为人父母。我理解你恨他们,厌恶他们,不想见到他们,谁说一定要同父母和好的,不想见就不见,不想原谅就不原谅。不好的人和事就远离他们,让自己恢复过来舒服点,有我怜惜你的前生,想必,你也不太孤独了吧?”
谢谢曾有你怜惜我,保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