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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remembe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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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近总是在想胖猫说我忘记的重要的事情。
遇到这些奇奇怪怪的幻觉,不知不觉很影响我,让我陷入钻牛角尖的循环。
我和小妮这些日子生活起来还算幸福。
可是我整个人总是周期性跌入谷底的低潮,常常在一切开始变好的时候,我自己又恶化。我心想坚持爬上去,就算辛苦一点,走一步算一步总会有路的,但是当我不知不觉走到了悬崖上,才看见下面一片漆黑的深渊没了路,能让人走过去的桥梁时不时消失,我很难鼓起勇气走下去,中间似乎有什么横亘在我与遥远的对面的路上。
我便如下水道里的脏水,滴嗒嘀嗒往下掉,往下沉浮,往下堕流,空洞腐气。
我的状态变差了,小妮感受到都不嚷着要出门玩了。她依偎在我身上给我拥抱,拍着我的背,学辛达说话叫我照顾好自己。
最近我总是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无论何时何地,到哪儿都能听见。这种空旷回荡的叫喊仿佛从弥远的另一个世界传来,隐隐牵扯我的记忆与意识。那种熟人的声音每一次凄切叫喊起来,我便会想起,我与声音的主人过去的回忆,迅速闪过从前生活的各种画面。我会开始头痛,痛得眼花缭乱莫名看见自己灵魂被拉扯得变形。
我住的这片世界仿佛置身于土下棺中,有时候阳光与月光都漏不进来。
当有一天再次出现空间转换的强烈之感,明明刚才还呆在家里走动的小妮,转瞬之间凭空消失不见了,消失之前她着急喊了我一声,葛妮!
我忽视这种怪异,也拼命喊着小妮,只想找到她,怕这个孩子担心受怕。
当我找到房间里去之前,一阵强烈的白光刺入而过,周身宁静一会儿,空间逐渐变得白茫茫,又变得昏黄,封闭的窗外空荡传来喧嚣热闹的生活噪音,但好像隔着不同的时空似从过去传来。
整片世界陷入无限的空旷阴冷孤独,我看见那摇摇椅上竟然安静躺着一个人,与我的身形看起来很像,我疑惑地走过去一探究竟,便看见自己的身影躺在摇摇椅上面容祥和地睡着,旁边地上摆了一盆燃烧尽的煤炭,门窗皆关得死死的。
我只是睡过去了一样。
我失魂落魄跌坐到了床尾旁,不断拍着自己的脸说,我是在做梦,这不是真的,我在做清明梦,是梦体从身体里出来了,我以前也做过这种梦。我那一阵子总是梦见自己死掉,大约是向死而生了。
我便试着躺回椅子上的躯壳里,由画面刺激得头痛,直到灰冷麻木。
我终于想起来了我所遗忘的重要的事情,一些陈年往事如多骨诺牌一样触发浮现。
我不主要是讨厌噪音而搬家的,这只是其中一个因素,还有的是因为我那对恶劣的暴力鬼父母,他们从来只会打压我,到后来我长大学会了反抗,最后一次我和他们大吵一架,搬走了再次远离他们。
我和我的父母关系很差,始终保持距离,不怎么来往,我搬到了很远的地方去,搬过好几次家。
然后,我在二十好几岁的时候自杀了。
生前最后一段时间,我将自己所有的作品稿子都毁掉了。我把小时候和少年时期稚嫩的手稿心血,童话绘本全部撕毁烧成烟灰,以及成年后写的作品稿子资料一并销毁,下定决心注销了笔名,将已发表的作品都申请彻底删除。我后来出版的书籍,也让我忍无可忍,要出版作品便得被层层审核删改,修得面目全非,我便烧掉了我出版的那些书。
除了我的朋友,不管是父母还是外界对我来说都是分外糟糕的。我在那些围攻我的声音当中萎靡消沉,关闭掉所有负面消息渠道相关,简而言之如童年那时开始封闭了所有,回到自己孤单的现实当中。
我这糟糕而短暂的一生都奉献给了写作,奉献给了自己。
我郁郁对生活不满意,对作品不满意,对别人不满意,对自己更不满,于是选择了毁灭解脱。可光明里照不明的我,也是黑暗中消不下去的寂寞微光,才残存至此。
周围逐渐恢复如常的时候,我看见眼睛通红的小妮孤零零出现在了门口,她冲过来一把抱紧了我,她还以为我会消失。我们互相问对方刚刚去了哪里,我说了我所看到的,她并不害怕,而是冷静的,不冷静的是她刚才在整个家里都找不到我,大声喊我,都看不到我的身影和回应。那时,我们身处同一个地方却不同空间。
我问她,你是谁。你也是灵魂吗?
她点点头说:“葛妮,我就是你,我是你的小时候。”
我认真地端详她的脸孔,这个女孩子确实和我小时候长得很像很像。
“你不相信我对吗?我证明给你看。”小妮拉下了衣服给我看,她指了指身上与我一模一样的胎记。我小时候肩背上有一块小梅花似的红色胎记,长大以后皮肤长开了,那块胎记就变成了模糊的一团红晕。以前常常有人戏弄我,这块儿胎记是不是被人掐出来的。
看到这个胎记以后,我想,也许是这个小鬼故意变出来的呢?
她似乎读到了我的想法,让我不信的话去问问陈保罗。她解释,陈保罗也是和我身处一样局面的灵魂,而且他在这里的资历比较老,也自愿留下来在居委会帮助灵魂们。
那么我百思不得其解,小时候的我如今怎么会出现在我身边呢?
小妮有些苦恼地说,她是我身边的阴影,以灵魂的阴影存在着,但是她以前无法现身,只能跟着我,距离我远些的时候,才能现身出去玩。
我问她是怎么能出现在我身边了。
她摇摇头说不知道,有天睡一觉醒来发现可以了。刚开始她的影子能浮现一点,渐渐有了具体的模样。
在这期间,小妮是试探着偷偷出现找我的,她之前很怕吓到我。最早的时候其实是曾有个声音对她说,想不想见长大后的自己,她便来到了我身边。不过她看见我过得不好,很替自己伤心,但是她会陪伴我,努力让我好起来的,她想,这就是她能来到这里的原因。
其实她也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灵魂,还是小时候没长大的自己被困住了,她对这些情况也很迷糊。
我和小妮对视着,道:“我小时候要是来过这里,怎么不记得呢?”
“可能你忘记了,所以我们才有了现在的局面。”
“好吧。”
她的到来,是来唤醒我的,还是来和我生活的呢?我不清楚,但是我一定会珍惜和她在一起的日子。
认出来自己的时候,我哭了一场,她也抽泣起来,擦干我的眼泪,重新与我紧紧拥抱在一起。
依着小妮所说的陈保罗是资历老的居民,我于是去找他解开一些我心中的疑惑。
陈保罗为我倒了一杯茶,不紧不慢地告诉我,我刚来的时候,大家都在保护我,对于我死亡的事,希望我自己觉醒过来,他们只是引导与保护,否则我说不定会魂破,有些灵魂接受不了自己死去的事情会很严重,有的在深渊里越陷越深,有的吓破胆烟消云散,有的坦然接受没问题,有的会陷入死循环重复死时的片段。
而那些小孩被大家叮嘱过,所以不敢贸然跟新来的居民接触,怕小孩子坏事,以前便有小孩子不懂事把人家残魂吓散的事,于是受到了鲁乞老爷严厉的惩罚,把小孩子丢到了地下世界去目睹恶魂挣扎的黑暗面。
“这里是天堂吗?还是阴间或者地狱。”
“这里既不是天堂,也不是阴间地狱,是一个介于人间和它们之间的特殊地域。在人间与地下的交界处,灵界。交界处也可称十字路,一面朝阳,一面朝阴,一面朝黑暗,一面朝光明,而位处中央地带的交界。生活在这里的灵人都完成着生前的愿望,如从前一样生活着,等得到了属于自己的契机,就能往生了,但是往生是什么样的谁也不知道。”陈保罗合握双手,缓缓道:“这种契机也许是自己的醒悟,也许是别的灵魂带来的。葛妮,你知道吗?鲁乞老爷算到你也是我的契机,我们能互帮互助。”
我不是很明白所谓的契机。
陈保罗希望我能在此继续创作,创作一个好的故事剧本,我们可以合作,完成心愿。我昏沉迷糊暂时不想去考虑这种事,陈保罗表示愿意等待我好起来,他等了这么多年也不在乎这一时。
他问我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我想了想道:“鲁乞爷爷是管理这里的吗?”
“是的,他是交界处的主官,有很多个他在不同的交界地方忙碌管理灵人们,我好做事帮他分摊任务,比如整理灵人们来去的花名册,我就这样渐渐成了他的副手,在这片区域。”
接着我问到了小妮的事情,她出现的时候,陈保罗便知道她是我,现在他不太确定的是小妮到底是什么,因为他闻不出小妮的气息,感到情况有些复杂。他想,小妮应该是从我身上跑出来的一魂,也有可能小妮还活着,因为生活太伤心绝望了只是暂时来到了这里,可能是通过梦的媒介,可能是生魂跑了过来。不管是哪一种,他希望我们好好相处,和自己相处那真是一种难得的机会,这样我和小妮才会互相得到安宁。
…………
我之前看到的那些奇怪的小人是什么东西?
陈保罗介绍道:“那些都是从地下世界跑上来生活的寻常小鬼,不用理会。因为交界处灵人们的生活很像在人间,地下的世界不太光明,它们更想在这里生活,为了表示不侵占的态度,就自愿化得比较小,此后来到这里受到束缚也只能这么小。它们有的是家鬼,有的是野鬼,有的是小鬼吏……这些小鬼能力也不同,有的很凶很强,有的小鬼神神叨叨没什么作用,有的小鬼很弱很胆小,总的来说,不要去招惹它们比较好。它们一般是不会去招惹新来的居民,出现的话也不太打扰,只是到处走走,讨点灵气走。它们如果捣蛋,赶走就是了。”
我便提起了之前在大槐树那边见到的一连串抬轿的小人,以及判官小神半夜里的出现。
陈保罗思考了一会儿,有些了悟地道:“原来是这样,我知道小妮是怎么能出现的了,你在大槐树那边看见的是小鬼吏抬鬼神官差和封印的恶魂回地下世界,这些鬼官都是来和鲁乞老爷交班的,判官大人的职责是判断恶魂,带走怨念深成鬼的魂,灵人脆弱无害便属鲁乞老爷看管。”
陈保罗说,很可能因为我在大槐树那边帮了一下判官,他便试着点化我身上最重的怨念,让我看得见,摸得着小妮,与自己和解。
判官小神有时候也会出现在十三街的,化一化大家淡淡的怨气,让我们心态和平一些,他是守护神一样的存在。灵人们也会去城隍庙里祭拜他,或者在如今的家里供奉。
据说判官小神身世令人惋惜,他生前是一个孝敬父母又很用功念书考取功名的举人,后来做官的时候为人清廉刚正不阿,而被贪官污吏排挤,甚至遭到陷害被革职,受了牢狱之灾。最终,他出狱后在体弱多病的情况下去学医为人治病,在一场瘟疫浩劫里救了很多人,可惜自己也病死了。他这一生行善积德,死后也愿意继续安抚恶魂,才聚满功德灵气化作了判官小神。
陈保罗说我们情绪不好的时候,才容易看见小人,平时它们大多数会隐去自己的存在。而大槐树是通往另个地下世界的入口,不要去那里,对脆弱灵人的残魂是没有好处的。不过我因为意外之缘,却解了小妮的禁制。
他耐心解答了我的很多细小疑问。比如,我们吃的食物能滋养我们的灵魂,那也是食物的魂味。我们用的钱其实是另一种灵币纸钱,总之已不是人间的钱,之前我所看到的人间的钱只是障眼法。
我能看到花草石头说话,是因为有些灵魂想变成花草存在着,当然他们也得接受自己被采摘的命运,以及随着主人来到交界处的狗狗在他们身上排泄撒尿……花草只是他们暂时的躯壳,要是花草的壳子没了,他们又会变回去的,所以不用太担心。
修得灵气足的猫狗魂也许会说话。
我还记起来,我生前搬过来的时候,这条街平时不叫十三街,十三街是从古至今比较老而生僻的名字,没什么人记得,后来改过名字叫槐香街,最后才固定为珍阳街的。
十三街原来是灵人们所熟悉的名字,再往前便又是其他的名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