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剑》hzZhen

4、第四章 刺薛

　　夜色已深。

　　一轮弯月斜挂在天边，月色轻柔地与黑暗交缠在一起，整座城市静谧下来，唯独一处与众不同。

　　锦城正中心，一座百尺高楼巍然耸立，此时灯火通明。一片黑暗中，似乎只有这一座楼，近乎跋扈地宣示自己的存在。

　　此楼名为天一阁，为大乾冠军侯——薛啸起居之地，平日里戒备森严，这时门口把守的兵士却不见踪影。天一阁共有十三层，其中十二层此时与一层一样，不见人影。

　　顶楼地板上铺着一层羊绒毛毯，金丝无比繁复地勾勒出了一只脚踏莲花的巨大麒麟。正中间摆着一张小桌，桌上有一樽白玉酒壶和两只酒杯。

　　角落里有一只天青釉色的小鼎，香料缓慢燃烧着，轻烟悄然飘散。一张古琴凭栏摆放，朱红色的琴身上有小篆四字：九霄环佩。微凉的夜风拂过雕栏，束起的朱帘悄然翕动，白玉酒壶与斟酒的那只手略一停顿，绛红色的酒液些微溅出酒杯，杯中泛起一阵涟漪————正如那回响的古琴一般。

　　然而世上并没有什么风能奏响这张琴，拂过七弦的是一阵惊世骇俗的杀气。天下能凭杀气引得古琴鸣响的人不过五指之数，而会在今夜登上天一阁的，仅有一位。

　　“你来了。”

　　桌前人站了起来，微微欠身，轻捋起一截大袖，将另一只酒杯也斟满。这男子头顶紫金束髻冠，身着玄色朝服，锦缎上金线绣着麒麟纹饰，身形魁伟，面容英挺，鬓发却已全白了。他拿起一只酒杯，将酒缓缓倒在地上，随即把另一杯酒一饮而尽。

　　“每年这个时候，我都会在此祭奠文君，今年也不例外。”他仿佛在对着空气喃喃自语。

　　一个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古琴边上，似是突然出现，又似伫立良久。她轻抚琴弦，止住了余响。月色轻柔地洒在她的脸颊上，白色衣袂风中微动，竟不似人间景象。

　　“你来取我性命？”薛啸放下酒杯，拂了拂衣袖，如刀锋一般的眉梢一扬，前一刻气质还如同博学鸿儒，仅一个表情变幻，百战峥嵘的气息便扑面而来。

　　“师父还有襄阳城十万军民的血债，为了今天我已磨剑十载。”莫水一只手轻轻搭在冰凉的剑柄上，幽幽说道。

　　“当日未能如约回援，文君之死，责任在我。”男子举起酒壶，对嘴豪饮了一口，眼圈发红，“但是能为大乾永除北地蛮族威胁，我不后悔。”

　　“你有你的家国天下，我有我的师徒恩义，际遇如此，不必多言。”

　　薛啸将壶中酒一饮而尽，缓缓抽出腰间悬着的长刀，洒然一笑。

　　“我等这一战也已经很久了，就让我来看看你如今有你文君师父当年几分功力罢。”

　　呛啷一声，秋水出鞘，剑气四溢，烛火尽灭。

　　天一阁顶飞檐之上，一个锦衣青年盘膝端坐着，单手抓着酒壶对月遥祝，一脸肃然。耳听屋檐之下风声骤响，他心情越发沉重。

　　“没想到居然能牵扯到十年前襄阳战事……一个是英烈之徒，一个是朝廷大将，伤到哪个都很麻烦。笑红尘啊笑红尘，你可真会自找麻烦”青年自嘲地笑了笑，灌了一口酒，收起心思凝神静听。

　　天一阁十三楼，此时场面已是极为凶险。烛火骤然熄灭之后，些许月光远不足以照明。一片黑暗中，剑光倏然盛放，长虹一般刺去。

　　薛啸长啸一声，战意催升到顶点，长刀锋刃也随之嗡鸣，一人一刀，合身扑上。

　　顷刻间，刀剑交锋七十余次，火星迸溅，时而映亮了两人的脸庞。莫水小脸紧绷，眉目间似乎已不存任何情绪，锋刃从咫尺之地划过也无法改变她的神情。

　　秋水剑一改之前轻灵的剑势，每一剑气势都愈发雄浑，犹如重峦叠嶂一般。薛啸依旧不躲不避，长刃勇猛向前。屋檐上的青年鬓角见汗，随时准备破开房顶拦住两人。

　　就在这时，翠玉剑身倏然闪动六下，每一下长刀刀身都被斩断一截，六下过后，薛啸手中只剩刀柄，一点碧绿莹光朝他喉咙点去，他已闭目待死，却没想到秋水剑锋递到喉咙时突然变刺为拍，将他击飞了出去。

　　屋檐之上，青年松开下意识攥紧的拳头，长出了一口气，这才发现酒壶的把儿已经被捏成碎粉了。

　　“你在求死？”莫水眉头轻蹙，剑锋搭在男子肩膀上。

　　薛啸跌坐在地，咳了两声，吐出一口血沫，并不答话。

　　这时楼顶上的青年一跃而下，轻巧地落在毛毯上，不紧不慢地把烛火重新点了起来，莫水仍持着长剑，似乎并不惊讶，显然早已察觉到屋檐上的青年。薛啸眼睛半闭着，也不说话。

　　锦衣青年朝莫水一拱手，正待开口，少女并不转头，只是伸出一只手示意他噤声，青年苦笑一声，老老实实地坐在椅子上。

　　“为何求死？”少女又问了一遍，眉头紧皱着，始终波澜不惊的面容上突然多了一丝愤怒。

　　薛啸一丝不苟的束髻冠此时早已散开，白发披散在脸上，他抬脸看向楼外的月亮，眼神似乎失去了焦点。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我等你来杀我，已经十年了，太久。”嗓音嘶哑，几乎不似人声。

　　莫水突然一个踉跄，长剑提起又放下，握剑的手都抖了起来。边上的青年有些紧张地站起身，却见少女倏然收剑入鞘，近乎失魂落魄地走了。

　　锦衣青年迈步要去搀扶薛啸，想了想，索性也一块儿坐倒在地。良久，他长叹一声，对薛啸说道：

　　“今晚，我们都需要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