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剑》hzZhen

5、第五章 刀剑笑

　　鸽子掠过苍灰色的天空。灰色的翅膀快速扇动了几下，躲过高空中寒冷的气流，向下飞去。长途跋涉之后，它的体力已经无法坚持太久了，不过好在目的地就在眼前。

　　这是一座巨大而恢弘的城市。水深浪急的淮河在它身边竟如一条腰带般纤细，高逾六丈的城墙恰似不可逾越的天堑。往来的商队终日络绎不绝，各色奇珍异宝荟萃于此。自大乾太祖定鼎玉京，已有四百余年。而往前数六朝兴衰，千古风流，似乎也只是朦胧烟雨。

　　鸽子不明白这一切，不过它也不需要明白。它一头扎进了玉京城。

　　城中一处不起眼的小楼楼顶，一位身材修长的少女正慵懒地躺在藤椅上晒太阳，纤细的小腿微曲着，大片白皙的皮肤沐浴在阳光下。她手上拿着一本书，眼睛半睁半闭，似在漫不经心地看书，却又像是已然睡着了。

　　一只灰色的鸽子落在鸽笼旁。少女站起身，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完美的曲线在阳光下一览无余。信步走到鸽笼边上，她轻抚了几下远道而来的小信使，从鸽子脚上取下了一支极细的管子。

　　少女非常小心地从管中取出了一张薄如蝉翼的信纸，纸上的字大小与蝼蚁一般，常人难以分辨，她却直接就着阳光读了起来。

　　“铄金我主：莫水已与薛啸交手，未分生死，有人作梗。莫水现已出锦城往东，乘靖王府马车，似往玉京去，详情待报。”

　　“借刀杀人没成功吗。”她嘟囔了一句，似乎也不见沮丧，随手把信纸撕碎，又躺回了摇椅。一边心不在焉地读书，嘴里还哼着不着调的小曲：“月圆之夜……紫禁之巅……一剑西来……呜呼哀哉……”

　　锦城以东三百里的官道上，残雪逐渐从路面上消失，一辆装饰奢华的马车疾驰着。

　　车厢里颇为宽敞，正中间摆着一张小几，上面放着几样精致点心，只是包厢里的人似乎都没有吃东西的兴致。

　　锦衣青年脸皱得跟苦瓜一样，纠结了几回，问道：“莫姑娘你是怎么知道我是笑红尘的呢？”

　　莫水端坐在青年对面，一个小姑娘和她坐在一块儿，头倚靠在她肩膀上沉沉地睡着。

　　“猜的。”她答道。

　　青年有些懊恼地摸了摸鼻子，正色道：“好吧，无论如何，江湖上的朋友的确是这样称呼我。”他顿了顿，偷偷观察了一下少女的表情，“但是我并没有发过什么战帖。”

　　“我知道。”莫水微微点了点头，并不意外。

　　“那我们何必要去京城呢？整件事情都是有人在捣鬼。”青年小心翼翼地问道。

　　“月圆之夜，紫禁之巅，你我决出高下，也没什么不好。”

　　青年不禁苦笑一声，“这又是何苦。若是莫姑娘想切磋武学，尽可以直接找我。我的功夫对朋友向来是无所不谈的。”

　　少女低垂眼睑，凝视双手，轻声说道：“我十岁学剑，十三登堂入室，十四随师父守襄阳，斩杀蛮寇百余，十七尽诛河北群盗，十八逐一登门挑战中原剑术名家，随后回山参悟剑理至今。”

　　她抬眼看向笑红尘，清亮的眸子似乎在闪耀光芒。

　　“我这一生，除剑之外，别无他物。剑道一途，我已超迈师祖，登临绝境。前面的路，不与高手作生死斗，不足以开辟。下月十五，我会在紫禁之巅等你。” 青年正待开口，少女忽然补充道：“你若不来，我便从宫闱十万禁军之中，杀出一条血路。”

　　青年脸色一变，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几番按捺下来，沉默良久，他无奈地叹息了一声，说道：“也罢，你要屠戮王廷，我身为靖王府的一员无法坐视不理。二月十五，我会如期赴约的。”

　　少女略一颌首，不再出声，包厢里安静了下来。

　　与此同时，玉京城外五十里处，一座平平无奇的小城外，一群人正在对峙，而与他们对峙的，仅有一人。

　　这群江湖客衣着各有不同，兵器也是五花八门，显然不是一路人马，却聚在一起。一群人默不作声，兵器已握在手中。他们脚下乃是一处旧时点兵用的校场，此时已经荒废多时，地面到处坑坑洼洼，唯独校场前的点兵台，包浆的青色砖块历经岁月洗礼仍然大致保持完好。

　　点兵台上，一个汉子闲散地坐在台边，一头乱发在脑后随意扎成一个辫子，两条腿无所事事地晃悠着，腰间别着一只酒葫芦，手里还捏着一只啃了一口的包子，灰褐色的布衣脏兮兮的。如果把他放到任何一群流浪汉中，都不会有任何违和感。他身边唯独有一件物事，绝不是寻常流浪汉会拥有的。

　　一把刀。

　　刀身与一成年男子等长，刀鞘和人一样灰扑扑的，刀柄约为常人手臂长短，细细地缠着一圈麻绳。

　　若说这把刀有什么出奇之处，也就是长度比寻常刀长了一大截，尚且不足以让一群江湖人士驻足。然而加上这汉子脚下那具尸体，就格外具有说服力了。

　　拔刀，挥刀，收刀。

　　简简单单的三个动作，即使是田间的庄稼汉也能看明白，却让这群老辣的江湖客心里不由发凉。这平平无奇的一刀，轻而易举地让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金刀严府门客做了刀下鬼，刀刃过处，将人拦腰斩断，竟轻松地像是折断一根稻草似的。而那汉子若无其事地收刀回鞘，嘴里一口包子都还没嚼完。任凭脚边人不住惨嚎，他施施然跳回台边，恍若无事发生一般。

　　被腰斩的那位倒霉鬼声息渐渐低了下去。血液从巨大的创口处洇洇淌出，混杂着地上的尘土散成一滩，没多久就有苍蝇开始嗡嗡盘绕。

　　那群江湖客中站在前排为首的一个青年，一身书生打扮，青色纶巾一尘不染，向前迈了两步，一拱手，语气不卑不亢：

　　“这位朋友，我等只是赶路从此路过，有何做错的地方，究竟为何要阻拦我等，可否告知？”

　　那汉子随手扔掉手里半只包子，油乎乎的手在前襟上胡乱抹了抹，一手提着长刀，跳下石台。

　　“我和你们倒是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他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根竹签子，一边剔牙一边随意说道：“不过前边儿这玉京城，我看你们就不必去了。”

　　书生面色一僵，又是一拱手，说道：

　　“这玉京城是大乾王都，天下人人都可去得，为何足下却不许我们去呢？”

　　汉子嘴里叼着竹签，一手把刀扛在肩上，含含糊糊地说道：

　　“月圆之夜，紫禁之巅，这种大场面，你们这些饭桶去了，岂不是大煞风景？”他面色忽地一沉，吐掉竹签，狞声喝道：“识相的赶紧滚，我数三个数，还留在这儿的统统杀了。”

　　没等他数出第一个数，这群人一溜烟就跑得没影了。汉子不屑地撇撇嘴，提溜起腰间的酒葫芦，往嘴里一倒，却没倒出半滴。他眉头一皱，忽然弯腰在地上那半截尸身上摸索了一番，也不顾及满手的污血，从腰上扯下一个沉甸甸的小布袋子，在手中掂量掂量，碎银子发出悦耳的碰撞声，汉子颇为满意地点点头，把酒葫芦往刀柄上一挂，吹着口哨慢慢悠悠地往城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