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无此人》浅裁

3、谨言慎行

　　回到那个狭小的家中，满室飘着饭菜的香味。
　　何管家先是说了声：“老婆，今天的菜是什么啊？”
　　“白菜炖豆腐。”
　　“哈哈哈……”
　　徐芳看他一脸没事人的样子，忍不住劈头盖脸的责怪他：“何言，你一天到晚不去找工作，是想看到我们家饿死吧！”
　　“好了老婆，你少说两句吧。”
　　“对不起，阿姨。是我一直以来麻烦你们了，请你不要怪何叔叔。”这些天里莫许已经摸顺了徐芳的脾气，他说完这一番话甚至比何言说再多都好使。
　　而且这些话明里暗里其实都是对他说的不是吗？
　　果然徐芳也没法再继续为难何言下去。
　　“赶紧把那身黑衣服换了，看着碍眼死了。”徐芳扫了一眼莫许，哼了声便开始吃饭。
　　饭桌上除了何谨时时不时拿筷子敲碗，就再无声音。
　　也就是在何谨时一次又一次的吵闹下，坐在他旁边的莫许终于忍不下去了，他装作不经意将何谨时的碗碰倒在地，又在何谨时即将生气的时候，冷眼瞪他。
　　何谨时从未看过莫许那么可怕的眼神，于是经不住吓又哭又闹，在餐桌上乱成一团。而一直都不怎么说话的女主人也向他投来怨愤的目光。
　　“弟弟，能别吵了吗？”莫许的声音轻又阴冷，比恐吓更让人起鸡皮疙瘩。
　　“行了，小时，安静吃饭吧。”何言哄道。
　　然而何谨时又转头看了莫许一眼，顿时又把他吓的不轻，嘴里不停喊：“呜呜呜……妈妈……妈妈，我怕！”
　　“……”那一声声妈妈，一次次扎到莫许心头最软的肉里。
　　他没有离开餐桌，只是再次将气氛推到最冷点。
　　他伸出左手控制好力度把吵闹的何谨时推到了地上，那位女主人尖叫了一声，猛地推开他，口中说着：“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你这个怪胎赶快离开我家！”
　　何言那不为所动的样子，更加激怒了她，徐芳两行清泪而下：“姓何的！你有没有出息啊！你好不容易摆脱了给人做牛做马的日子，你为什么还要带这个小祸害来家里！你是成心给我们娘俩找不痛快是吧！”
　　“行了，徐芳，他还是个小孩……”
　　“小孩？你没看到他刚才的眼神吗？多么可怕啊！因为他嫉妒我的孩子有妈妈，就要推他。”
　　“怎么可能呢，小莫肯定不是故意的，对吧小莫？”就连何言问出这话时自己都没有自信。
　　水已经搅浑了，莫许想，是时候了。
　　“何叔叔！”莫许喊了一声，又继续说：“我真的知道我表姑在哪里，你就让我离开吧。”
　　何管家目光一紧，心道不好。
　　果然下一秒，徐芳便怪道：“好啊姓何的！我是真想不通你要做什么了，人家小孩有地方去你不让去……好，今天不是他走，就是我走！”
　　她一脸坚决地放开了哭闹的何谨时，跑去房间里，把那些本来属于莫许的行李全都拎了出来。
　　她打开门，把行李全都丢在门口，说：“行了，现在我让你走，你走啊！”
　　外面寒风呼啸，浓黑的路连脚下的路都看不清。
　　莫许却没有一丝害怕，他转身，然后对徐芳和何言一人弯腰鞠了个躬。
　　“莫许谢谢你们的照顾，再见了。”
　　他本以为自己终于要离开了，也许脚步都轻快了不少。他想着自己终于可以从漫长痛苦的一生解脱了。
　　“慢着。”此时何言突然大步上前，拦住了他。
　　“小莫啊，你还小，我作为长辈，实在不能就这么看着你作弄自己的后半生。”
　　莫许垂下眼眸，心里充满了感谢，“谢谢你何伯伯，你对我的好，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小莫，你的家族对我们族上有恩，而且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我知道你没有亲戚了，所以，如果我就这样放你轻生的话，将来我走后，一定无颜愧对你的爸妈。”
　　莫许小小的身板忍不住颤抖起来，他想开口反驳，却没有力气。
　　何言像是做了什么决定，无比坚定地开口：“我已经决定了，把小莫加到我们的户口上，以后小莫就是我们家的孩子。”
　　“你在说什么！”徐芳尖声道，“何言你疯了吗？你要收留他我不管，但是你凭什么自作主张让他上我们家的户口！你知不知道这样会给我们家……”
　　“你闭嘴！不要在孩子面前提那些。”何言本身才四十年壮，说是再要个孩子也不过分，但为了莫许，他将从前美好的祈愿都抛下了。
　　“整个莫家只有我和小莫活了下来，这就是天意。”何言深深地望着徐芳，仿佛眼神之中已然诉说完了所有的话。
　　徐芳忽地脸色一白，似乎明白了什么。
　　何言把屋外的行李全都拿回来，又对站在屋外一脸呆滞的莫许说：“小莫，外面冷，快进家里。”
　　而当一切都安定下来，莫许已经躺在了温暖的床上，他耳朵尖，隔着一堵墙听到了徐芳边哭边说：“何言啊，你只要恩情不要我们娘俩了是不是啊！”
　　“不会的，老婆，小莫他是个很好的孩子，你是知道的。”何言揽住她的身体，轻轻拍着。
　　连刚才还在惧怕莫许的何谨时，现在也偷偷的抓住他的衣袖，他还是有点怕，可依旧执着的问：“哥哥你是不是不走了？”
　　“嗯。”
　　何谨时咯咯笑了：“那太好了，我有哥哥了。”
　　那太好了。
　　整晚，莫许都没有睡着，何谨时睡觉一直不老实，但今天不知怎地，手里却紧紧抓着他的衣袖不放。
　　他握了下何谨时软乎乎的手，最终流下了后悔的泪水。
　　“对不起，弟弟。我利用了你。”
　　莫许在今天把眼泪都快流干了，他无法拒绝一个家的诱惑，也对无能的自己万分讨厌。
　　也许生命的本能就是活下去吧。
　　几日后，莫许得知，自己有了一个新的名字——何慎叙。
　　莫许懂得何言给他起这个名字的意义，不再追叙往事，谨言慎行做好自己。
　　他没开口叫过一声爸妈，他知道徐芳不喜欢他，不接纳他。他便改口叫何言叔叔，因为他只能对徐芳叫阿姨。
　　何慎叙的人生和莫许不一样，他不再是那个事事都有人照料的富家少爷，而是一个充斥着不满，纷乱，乱成麻的何慎叙。
　　莫许除了弹钢琴什么都不会，而何慎叙除了钢琴，什么都要从头学起。他只剩下没变的懂事乖巧，因为那些是最好伪装的。
　　他主动帮顽皮的弟弟何谨时整理玩具，踏着陌生的街道接弟弟放学。晚上他得哄何谨时睡觉，给他讲故事，有时候甚至徐芳忙忘了要烧水，他都会去做。
　　在做别人家孩子这方面，他天赋异禀。逐渐，他可以成为一个合格的何慎叙了。就连徐芳对他的态度都好了很多。
　　那天他在一门之隔前听到徐芳跟何言提出自己现在的状况。
　　这个曾经骂他是怪胎的女人却在门后这样说：
　　“小叙的学校我已经托人找好了，就在小时学校的旁边一条街上，明天就让他去上学吧。”
　　何言笑说：“行，我一会就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嬉皮笑脸。”徐芳瞪他：“对了，我们家现在已经没多少存款了，我找了份家政服务的工作，钱虽然不多，但多少能补点家用。还有啊，别告诉他是我做的，我可不想像你一样当个烂好人。”
　　“我都知道的，你只是还过不去那道坎。放心吧，日子过久了，小叙他一定能理解的，他是个好孩子，我相信他将来一定会孝顺你的。”
　　“你别瞎叨叨了，我养他可不是缺个养老的！”
　　“好好好……我何言有你这样的老婆何其有幸啊。”
　　“哼，我遇上你是倒了八辈子霉！”
　　此时的他，听完这些话后，已然把自己当成了真正的何慎叙。
　　不过一会何言来到他的房间，和谈好的一样对他说可以上学。
　　他乖乖地坐着听，直到何言面容略有忧虑，他才开口去问：“爸爸，你怎么了？”
　　“我们本来是想给你找一所适合你的音乐学校……可是因为实在是没有钱去供你读，孩子，因为我们就这么糟蹋了你的天赋，我实在是对不起你……等等，你叫我什么？”何言说到一半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何慎叙笑笑：“爸爸。”
　　兜兜转转，原本他最依赖的，曾以为最难割舍的钢琴，其实放下，也没有那么难。他不想再做一个只为艺术而活的莫许。
　　他现在是何慎叙，有一个叫徐芳的妈妈，一个叫何言的爸爸，还有一个世界上最调皮捣蛋的弟弟。
　　何言激动地红了眼，然后露出一个释然的笑。
　　“嗯，好孩子。”他在何言的怀抱里，嗅到了温暖的味道。
　　到了吃饭的时候，何慎叙接下了徐芳递来的一碗饭，然后喊了声：“谢谢妈。”
　　徐芳愣了一秒，别扭地说：“你，你坐下吃饭吧。”
　　那个小小的沙发上原本只能挤下三个人，现在加入他一个，何谨时就赖在了何言的腿上。
　　电视上有动画片，即便何慎叙已经过了看动画片的年纪，他还是看得津津有味。
　　这样的普通又像梦般的生活，过了几个月。
　　世事难料，无风不起浪。就在他已怀着平静安稳的过一生这样新的信念每天活着时，现实又给他和这个小家当头一棒。
　　那天周末，何言接了个电话急匆匆地就要出门，只来得及交代他们不要到处玩。
　　而何谨时这个滑头鬼，被别人命令就爱逆着来，为了照看他，何慎叙便答应他去附近的小公园玩。
　　“我们天黑就回家，不能让爸爸妈妈担心的。”
　　“好的哥哥！”
　　其实小公园里没什么好玩的，但是地方大，就适合何谨时这样爱玩爱闹的性子。
　　而他喜欢蹲在一个角落，听着隔壁的楼房里，响起钢琴的声音。
　　两人不知疲倦，终于到了天黑，何慎叙揉揉眼，喊何谨时：“弟弟，我们该回家了！”
　　“哥哥再玩一会嘛就一会~”何谨时撒娇道。
　　“不行，说好天黑就回家我才带你来的。”何慎叙最知道怎么对付何谨时。
　　“哥哥……”
　　“不可以，如果你不回家的话，我就丢下你自己回去了。”
　　此话既出，何谨时便立马乖巧了，“好，我回家。”
　　“嗯，回去吃饭，妈妈早上说今天吃红烧肉。”
　　“肉！”那是一星期才能吃一次的红烧肉！
　　渐晚的天挂着稀疏了了几颗星子，两个孩子一高一矮，一起牵手走过了一条又一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