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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首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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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
夕阳从天边坠落,星幕拉开。
大聚地内部与外部所看到的天空别无二致,但有别于苍穹山脚下那些人魔怔的样子和界碑处残骸遍地的惨像。
大聚地里十分安静祥和,和人们普遍认知中的村庄和小城镇大差不差。里面随处可见晚归的人举着火把,身上扛着锄头,戴月而归,三五成群,自得其乐地欢声笑语。人群已经散去,摆着不知道什么摊的小贩也正在收摊,准备回家睡觉了。
就在几年前,这本是非常普通的景象。但在这人人自危,惶惶不可终日的背景下,这片安宁和平静又显得那么的不普通,不知道凝聚了幕后人多少的心血。
这被巨型防护罩圈起来的超级大聚地,多像一个美好到不真实的肥皂泡啊……只可惜,肥皂泡不管多美都总有破碎的那一天。萧溯只是希望,这一天可以来得晚一点,再晚一点。
萧溯看着眼前中规中矩的土墙屋,这看上去平平无奇,和普通大聚地居民如同复制粘贴般的房屋就是这里的首领卓不群的落脚地了。
在重阳城里走了一遭,萧溯多少了解了一些关于后来的重阳城城主卓不群的信息:名声特别好,声望特别高,非常伟光正,是一个修士,但是总身体不太好,重阳城的居民都传应该是卓城主年轻时操劳过度,留下的隐疾。再多的萧溯就不太清楚了。
眼下正好有机会可以去和当年甚至更加年轻的卓城主正面碰上一碰,萧溯的内心甚至有一点小激动。因为萧溯他爹的愿望就是挣大钱,当大官。萧溯之前从没见过这么大的官。
重阳城是一个很特殊的地方,它虽然是表面上是一个非常繁荣富强的城市,但是它却并不隶属于任何一个王国,它是独立在国家之外的。
其城主大人卓不群虽说自称“城主”,主张“人无贵贱,知行合一,和谐大同”,但却是在行“国主”之实。他的这份特殊,是他自己的实力和他与仙门百家的支持撑起来的。
萧溯本以为重阳城已经算是非常特殊化了,谁知道,现在他又整了一个看起来随时可以隐形的,更加特殊化的“小桃花源”。
萧溯感慨:大佬一直都有搞特殊化的优良传统啊,或许这就是话本中的主角吧。
白杨若是听到这孩子的内心戏,肯定会摆着手,道:别羡慕别人了,主角竟是你自己。
“请进,刚刚已经通报过了,我就不陪你们进去了。我等就在外面等待,遇到什么困难,你们可以随时出来问我们。”
桑迟,也就是那个泼野的橙衣少女,朝着白杨和萧溯潇洒地一拱手,颇有些经典武侠小说里的女侠风范。她随后抱着手臂,与来接应她的人一起靠在土墙屋的墙壁上等待。
萧溯注意到在来的路途中,很多护卫和居民看到桑迟都会主动弯腰问好以示尊敬,看来这个风风火火的少女在这大聚地内可能地位不会低。
也是。萧溯记得她看到他俩的前几句质问中就有“为什么我没有见过你们”,一般能这么问的人除了部分装杯的煞笔,都是有着超强记忆力的,对自己能记完大聚地内所有的人脸有一定自信力的。
况且,卓不群应该算得上是日理万机,能直接带着两个来历不明的人面见大聚地首领,足以看出她地位超然,有把握外来人不会伤到首领,也说明她武力值并不低。
“你们回来了。”
没有想象中的威严的中年男子的声音,反而挺清越,一听便属于年轻男子,而且长得恐怕还很好看。让人不禁浮想联翩这声音的主人到底是如何一番丰神俊朗的英姿。
跨过门槛,穿过堂屋,抵达书房。
地面上简单的石砖铺陈,木质的桌椅,竹片编织的窗帘,书架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竹简和纸质的,皮质的书籍。
空间倒是十分宽敞,方便下属和居民们及时汇报工作。
木桌子很大,有不同木材拼接的痕迹,一看便知不是什么名贵货。笔墨纸砚一家人整整齐齐,未处理的公文堆成了小山,挤挤挨挨,肆无忌惮地侵占着桌上的空间。
随沾满墨水的狼毫笔向上望去,可见一只持笔的骨节分明的美手,皓腕从宽大的袍服之中滑出,显露,莹莹如月。
墨色的长发披散,未束冠,青衫。
萧溯在看到他的脸时,狠狠地被惊艳了。
和他预想中完全不同。眼前的卓不群,居然看起来只堪堪比他大上几岁。他的脸部线条并不硬朗,反而是偏向女儿家的柔美,垂目长睫如瀑,竟比那泼野的桑迟更有几分脆弱感。安静时气质较为冷冽,如雪中松。
萧溯不是没见过美貌的人,他爹,他自己,他师尊白杨,他那丧病的沈师伯沈势,还有沈小时,绮文,秦清歌,那天惊鸿一瞥的那位蒙面美女……但是卓不群是对他而言反差最大的,他一时半会有点被镇住了,转而便是佩服与羞愧。
羞愧自己年方十三还未开始练气筑基,佩剑也不知道还在哪里,进了幻镜还是扭着师尊不放,像个没断奶的孩子般动不动就哭……羞愧自己等到卓不群这样的年纪时,到底能做到他的十分之一吗?若能做到的话,也算是不负亡父期待了。
见萧溯和白杨进来,那卓不群浅淡一笑,宛若冰雪融化,萧溯看得呆了一呆,低下头陷入沉思。
白杨没有关注自己这快到青春期有点躁动又敏感脆弱的玻璃小娇花徒弟,朝卓不群笑得谄媚。若是让老是被白杨欺压的各方大能看到,恐怕是会禁不住自挖双目的程度。
“白老,辛苦您了,这番出去采药危险重重,聚地内不少人又遭了瘟疫。”卓不群说起话来,全然没了刚刚那种令人高不可攀的高岭之花感,非常平易近人。
他的眼神非常诚挚,语气柔软道:“只能辛苦您受累了。”
听听,听听!多么谦恭,什么才是大首领应有的气度和驭人之术!
两相对比,萧溯又想起自己那个不靠谱的亲爹了,张口就是“小混账你是不是又偷拿我银子买糖葫芦了,我那是要给隔壁天香楼如花姑娘赎身的”,或者是“你的就是我的,我是你爹懂不,帮我打点算盘我还会不给你银子买糖吃吗”。
其实一次也没给他发够银两,雇佣童工还当老赖,一个一言难尽的屑大人。
虽然在萧溯小时候的朦胧记忆中,爹还没这么不靠谱,那时,他还是一个略有些威严的古板的,一心想要考取功名,出人头地的寒酸书生。
但一切的一切都在萧溯六岁那年改变了,他爹把满屋子经书焚烧殆尽,边烧边哈哈大笑,邻居的小姐姐和大妈们纷纷惊叫“遭了,小溯爹读书把脑子读坏了”。在烧完书后,萧溯他爹便直接卖了老宅,下海经商,画风逐渐崩坏且一去不复返。
不过,钱倒是越赚越多,也让萧溯耳濡目染懂得了在人世间独立行走,“钱”和“实力”的重要性。
若不是爹对萧溯还是一如既往地好,甚至比原来当穷书生的时候更加仔细和关心,萧溯差点就怀疑自己的爹被掉了包,转变才这么大。
“呵呵……哪里哪里,这是我应该做的。”白杨捋了捋花白的乱糟糟的胡须,“病人已经隔离好了吧,在哪里?您还有什么吩咐?如果您没有其他嘱托,老朽整顿一下行头便出发了。”
“暂时没有了,辛苦白老。刚加入大聚地不久便如此奔波劳累,晚辈实在过意不去,前辈大恩,大聚地无以为报。”卓不群正色道。
声音音调微微上扬,萧溯明白卓不群这是在说给门外的桑迟他们听,认同了白杨和萧溯的身份,从今以后,他们在聚地内的行动就会自由很多。
医师出入聚地是常有的事情,这也算是大开方便之门,给白杨也弄了点特权。言外之意也就是以后遇到他们若无特殊情况不必再找他确认身份,也为他自己减轻了部分工作负担。
不然堂堂日理万机的大聚地首领,整天就被逼着看下属们拉到他面前遛弯的陌生面孔,左看一个,右看一个,跟耍猴似的,谁受得了这刺激。公文越堆积越高,始终做不完,没个尽头,想必他沉默时的气质不会再是清冷如雪松,反倒低气压地胜过冰块了。
门外的桑迟等人没有回话,但是萧溯明白他们正在调动所有感官关注着屋子里每一个人的一举一动,卓不群不怕他们听不见。
卓不群视线转移,又对着萧溯笑了笑。
没等卓不群自己开口询问,白杨就开口了,他“嘿嘿”一笑,搓着手,语气讨好地解释道:“这孩子身世清白,十分可怜,老朽与他颇有些眼缘,见他手脚麻利便捡回来做个小药童,在聚地内也可以勉强保个平安。没有下一个了。”
卓不群面色一点儿也不曾改变,脸上还是端着那感人肺腑的令人如沐春风般的精致微笑,道:“这种小事情,白老您就不必特意给我说了,您自己决定便是。于公您救过不少聚地内居民,于私您是我的救命恩人,这种事情您还是有权限的,不必客气。”
“您的医术我是知道的,您选人的眼光我也十分信赖。等我处理完手头事物后,立马提拔您做大聚地首席医师。”
话术。
要不是白杨承诺了“不会有下次”“身世清白”,卓不群说出的话还会如此大度纵容吗?萧溯觉得未必。
这位卓首领,并非什么简单人物啊……
“那就感谢首领了。”白杨面露感激,眼底又有几分“我救了你性命”的倨傲,贪婪感若隐若现,把“白老”这个人设扮演得入木三分。
萧溯感觉自己好像知道为什么自己师尊要扮演这种满是缺点的人设了。
试问“白仙师白凌”的名号天下何人不知?如果白凌这么厉害的大人物进入大聚地会引起什么震动和蝴蝶效应,没有人可以精准预料,而且卓不群定然拿捏不住他。
可如若对方是个医术高明但市侩的小人呢?
这样,卓不群就可以斗胆重用他了,并且速度不会慢。
作为统治者,最怕用的就是不可驾驭的,无欲无求的高人。只要对方有欲求,不管欲求是什么,拿捏住了,便可堪一用。
萧溯了悟地看着师尊佝偻的背脊,从白杨那里又学到了一点新的知识,不禁非常感动。
白杨茫然:怎么感觉背后突然凉嗖嗖的,我又干了啥了吗?
“不好了不好了!”桑迟突然跌跌撞撞地进门,跪倒在卓不群白杨萧溯的身前,一抹眼泪,哽咽道,“王安那小子……快不行了!”
不知这王安是何方神圣,卓不群一听他的名字,微笑假面就瞬间破碎,再也维持不下去。
“带我们去!立刻!”
卓不群的面色陡然阴沉下来,担忧与恐惧于无声中凝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