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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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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凌睁开眼正看见朵游浮花幽幽绽开,这种只在阴冥之地生长的花洁白无瑕还发光,花开的瞬间发光的花粉飞散到半空中,倒是个美景。但他高兴不起来,他怎么还活着……
明明引爆金丹后会魂飞魄散的……段凌皱着眉想着,他一边揪手边的草一边到处瞎想。直到他身边有人走近,“醒了?”那人在他旁边坐下,未扎起的长发拖了一点到他手上。段凌记得这个声音——那位临时同伴也没死。
段凌坐起身没说话,他这才发现他跟那人身上都穿着一种材质特殊的白衣,他四处看了看,此时好似正值什么节日,不远处街道上挂满彩灯,来往人流多着白衣。天上是一轮硕大的紫月。段凌抬起手腕,一颗眼熟的红珠仿佛镶嵌在腕骨上一般流转光华,到不影响身体活动。他看着这一切若有所思,“这是幽冥?”
连舟点点头,递了个竹筒过去,整理了下语言开始介绍这一切。那红珠是他从前在一处秘境中得到,大致是一方幽冥的征召令,可护神魂入幽冥,分子母珠,吞服后两人互为半身。
不过这东西太久没有消息,他当时并不确定效果便没有提出。此时他们所在之地即为长天幽冥,皆属后冥大帝麾下。
他说完又郑重向段凌道谢,起身行礼。段凌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他安稳地坐在原地受了一礼,有些懒散地说:“礼都行完了,怎么不介绍一下自己?”连舟楞了下,迟疑问道:“……你不认识我?”
段凌拔了根草茎把头发扎起来反问回去:“我这像认识你么?”
连舟缓慢地点了下头忽然笑了起来,“你竟不认识我……那还帮我么。”他郑重对段凌道:“我名连舟,为连家十二子。今望与君结义,不知……意下如何。”
段凌眼神古怪地看着他,“有道是钟情骨,沉水孤,雪昏云醒终黄土。你就是雪昏云醒见连舟的连舟?”他见连舟点头,忽地笑了,“巧了。”
那两句词分别代指四个修真界的风云人物。雪昏云醒见连舟,他活着时只闻其名不见其人,没想到死后却有了如此牵连。段凌把手上的草叶拍掉,从脊骨处抽出一支白色半透明的箭,他反手把箭插到地上,“我当然是受宠若惊不敢推拒了。介绍一下,我是在你后边的那个终黄土,白矢穿流段凌。”
白矢穿流过,百年终黄土。神出鬼没的第一杀手,原来长这个样子。
连舟出乎意料地平静接受了这个事,他摘了些花放在白箭旁,二人简单地发下永不背弃的誓言,话落下的瞬间他们都感到冥冥之中有什么将他们系在一起,日后若有人背誓,必受天道责罚身死道消。
段凌又摊在草地上有句没句跟这个新鲜的兄长聊天——按年龄排的。他们互相交代了些前尘又沉默下来,并非是无话可说的沉默,而是一种让人感到平和的宁静。良久,连舟轻声说:“细算起来我们才刚刚认识,却如故人重逢,总感觉十分亲近。”
“非也,此前我们算是神交已久,而后我们历经生死,也算是……”
“生死之交?”
“不,送命之交。”段凌翻了个身,“我就是过去送命的。礼重情也重,你对我亲近是应该的。”
连舟挑眉,“也行,有道理。”他拔起那只箭问:“这只箭为什么还能在你身上?”
“兄长……”段凌叹息着拖长声音,“看看就行了,别乱碰。它叫骨灵,是用我的骨头和一丝神魂炼出来的。”他手朝虚空中一抓,一把黑色的弓落到手上,段凌把它递给连舟,“它跟箭是一起炼的,共同拥有一个名字,嗯,毕竟我平时用的时候又不需要叫名字。”
连舟翻来覆去看了看,比划两下就拉开弓把那只箭射了出去,段凌招了招手那弓和箭便都化为细碎的光点融入他身体里,连舟疑惑地看过去。
“很费精神的,我现在神魂虚弱,骨灵可不能给你随便玩。”
“这样啊……”连舟点点头。段凌看着他那个带点遗憾的表情,忍不住吐槽,“兄长,我叫你一声兄长,成熟稳重点,我现在都想反悔了。”
“诶,年轻人就是心性不定,”连舟挥袖,一脸正经地道:“吾辈修道之人,需先修心,能有赤子之心难道不是好事么?”他脸色一正,不给段凌说话的机会,又道:“此前你昏睡时,我已经打听了些此地之事。”
连舟看着段凌:“我们需重修鬼修之法,功法我已经拿到了,此地与凡间无二,风雨霜雪日夜轮换都有,一年后后冥大帝将在凌仙城召开重明大会选拔三千人,那是我们重返人间界的机会。”
“我不参加。”段凌道。
“鬼修之法并无高深之处,只是把从前身体中的灵气换成阴气,”连舟劝他,“已跨过的瓶颈无需再破,最长三个月我们就能恢复从前的实力,你不用担心……”
“不是这个意思,”段凌打断他,正色道:“我只是不想重回人间界。”他站起来背过身看着那株游浮花树,“世人对我出身来历都如数家珍,也知道我自小被当做杀手培养到大,我那一个场子里有两百人,最后只能有九人走出去得到杀手的身份 。但是最后只有我一个人出去了,最后一夜里我杀了其他情同手足的八人。杀手不能有弱点。”
“我从前做下的事我不会后悔,也谈不上愧疚,世间山海草木,珠玉琳琅我都没有兴趣,积蓄实力后我脱离组织重得自由身,消失十年,你知道我去干什么吗?”
段凌说话时有种漫不经心的冷淡,“我在一个荒山里布下抽取灵力的阵法,未免动静太大引人注意还放了灵药和法宝压阵。”他轻轻抚过一朵半开的花,声音里带点遗憾:“我本想过上几百年阵法失效灵气泄露,有人循迹而来见我遗骨与满室珍宝,也能传个不大不小的奇谈。”
“不过也是我倒霉,”段凌抓着枝条打花结,“学艺不精十年都没死,埋骨地又偏被选中做人大战所在,被破了阵法,死了连个名头都没留下,亏死了。”
连舟不赞同地看着他,这个时候倒是很有兄长的样子。不过段凌不受管教,他无辜地说:“兄长,我对重回人间真的没有兴趣,还不如在这里有点新鲜感。”
连舟定定地看着他,好一会儿忽然笑了,见段凌有些警惕地盯着他,便温和地说:“我听闻那三千人还可各带一人回去,不用你去挣,看兄长去帮你把名额赢回来。”段凌还有点不情愿,他纠结地看着连舟,干巴巴地说:“我神魂虚弱,也不便四处奔波……”
“这个简单,”连舟挥手便是一套软垫,他笑得温和极了,“都准备好了,你身体虚弱就和我一块游历吧,若是离了我独自过活我反而还要担心,白白拖慢修行进度。”说完他也不等段凌反应,自顾自拿出地图圈了个地方道:“我们现在在鹤香,此处西南方不远便有一处汇集灵兽的山谷,那出兽类大体偏弱离得聚居地近,极适合你我目前状况。”
他指了下地图上梨花谷三个字,很快打包好物品,带着名为兄弟实为祖宗的段凌过去了。
许是这地方的人大都没有风花雪月的心思,取名字都异常直白,梨花谷一进去就是漫山的雪白梨花,空气中浮动着淡甜的梨香。
段凌靠在软垫上发呆,连舟果然没说假话,把他照顾地特别好,好几次他都疑心自己不是暂时虚弱而是大限将至。他听得有靴子踩在草叶上的声音,没回头,转手把火石朝后头丢去。
那人接住了,还笑道:“想吃什么样的?我刚刚看见个泉眼接了些山泉水回来。”
他们一进这谷就遇见几波野兽,连舟游刃有余地解决了,让段凌安心地当个废物。这些个野兽虽然长相奇特但与人间之兽也有相似之处,他们发现味道也差不离,许是这地方花多,肉中还自带一点甜梨香味。
一番战斗后连舟身上不可避免地溅了些污物,他向来爱洁,有条件就忍不得身上带着脏,刚刚去某个水潭中沐浴才回来。
段凌听着火石击打点燃枯枝的声音,忍不住问:“用引火决不就行了?怎么这么麻烦。”
“浪费灵力,既然不赶时间,用用火石有何不可?”
那你这么点时间里衣服用什么烘干的?段凌腹诽。他听着兽肉在石板上滋滋作响,闻着调料撒在上边激发的香味,一边等着吃一边有一搭没一搭说话:“这里跟人间都差不多,不过是其中行走的从人族变成了人族魂魄。”
“有大帝管辖的冥府自然与常规幽冥不同,不然你以为怎么那么多想着进入此处?”连舟熟练地撒调料塞香草。
段凌翻身把软垫放到背靠的石头上,趴了上去盯着木架上的兽腿:“怎么还没好?”
“乖啊,再等等。”
段凌一阵恶寒,“你把我当什么人哄呢?!”
连舟头都没抬,“我弟弟。”
“你平日里就这个态度对弟弟的?”段凌抖了抖鸡皮疙瘩,“你家中气氛真怪。”
“不是,”连舟盛出汤搁到一旁,用剑气削下两朵梨花放到面上,“我为独子,我与族弟也并不亲近。”他把烤好的兽腿割开又撒了些调料,“我就喜欢这样罢了,长者赐不可辞,你受着就行了,过来吃。”
“诶诶,”段凌看他一幅要把肉切成小块喂他样子,赶忙站起身拎着软垫坐过去,劝阻道:“别切了,我就喜欢拿着兽腿啃!”
“好吧,”连舟遗憾地收起小刀,把汤先递过去,“先喝汤养胃。”
“……你还记得我们是魂体吧。”段凌无语地接过来。
“我喜欢。”连舟以一句话解释了。
这顿吃的十分尽兴,段凌吃人嘴短,连舟在石头上打坐,他躺在边上好一会儿没去打扰他。
微风拂过草叶,段凌百无聊赖地用骨灵射梨花,打得略有些透明的花瓣乱飘,真是好一个祸害。半饷,他支起半身随手射下枝开着三朵花的枝,弓箭到底才是他最熟悉的兵器,要拾起还是比较容易的。
段凌把那支花插在连舟发冠上,见连舟八风不动一点反应没有,他又打了一枝拿在手上,还没插上去就被人抓住了手腕。连舟睁开眼,有种对熊孩子的宽容:“别闹。”
段凌一点没有被抓包的心虚,他理直气壮地说:“我无聊!”他把手收回来,“不想打坐冥想。”
连舟看了他一眼,从怀里缓缓拿出一个粗制滥造的拨浪鼓……
段凌的眼神从理直气壮到疑惑到震惊,然后变成杀气四溢,“你可别告诉我,这是给我打发时间的。”连舟顶着他的死亡凝视,淡定地回道:“当然不是。”他把那鼓收回怀里,假装无事发生过。
段凌拿起了骨灵,空中惊雷隐隐,仿佛有什么将要落下。连舟一脸严肃地一把抱起他朝着一个方向跑去。段凌被他的动作震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回过神来,他咬牙切齿地说:“连,舟,你干什么呢!”
“别闹,要下雨了。”连舟脸上透着一股奇艺的兴奋。那种小孩子看到下雨天,想到新玩法的神情。段凌开始后悔结义时没挣一下兄长之位。
最后他们进了一个山洞,连舟用剑气削出一个平整的地方铺上软垫,然后在山洞边上摘了些蘑菇开始煮蘑菇肉汤。
段某表示味极鲜。
段凌觉得自己在陪一个大孩子玩过家家,他勉强为了食物忍下来了——当杀手实在没什么机会磨练厨艺,这才轻松被折服,不是他不坚定。
这大雨一下便是几日,连舟存货倒是很多,每天变着花样做吃的,段凌乐不思蜀,连找茬都快忘了。温暖的火光,食物,令人舒适的相处,都很腐蚀人的意志力,段凌晚上听着柴火炸响的噼啪声,只觉得像在做一场大梦。
他一生最快活的时日,竟然是死后才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