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灯塔与岸 ...
-
51
在复旦的一个学期总算是挣扎着结束了。
我虽然不喜欢身边的同学，但倒也是贪心的，什么课都想修，每学期32学分的上限，我直接选了31.5学分的课，苦哈哈的差点累死。
让人更加难过的是，一个学期过去，我竟都没能和张佳乐见上面。他们和轮回的比赛不幸在百花主场，而他们去打嘉世那回正赶上我期末季，每天在寝室和图书馆两点一线，比高三还吃力，实在抽不出时间和他见面。
一开始他还能在屏幕那头跟我笑嘻嘻地开玩笑宽慰我，到了后来，连他也肉眼可见地变得有些消沉了。
根本见不到面，我们之间永远横亘着两千公里，我们每天只能在一方冰冷狭小的手机屏幕里见到彼此，说不上几分钟话，便又要扭头奔赴各自的生活。
我们这才意识到，原来异地恋是这么辛苦啊。
我们出生以后还从来没分开过那么久呢。
想死他了。
等我终于考完试回了家，第一件事便是冲去和他见面。我熟门熟路地推开他出租屋的大门，终于见到活生生的张佳乐回到了我面前。他听见了开门声，急忙从沙发上弹起身，恍然若梦地望向我，眼神也带了点久别重逢的泪意。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我几乎是跑上前，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流下了泪水。这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他，柔软，温暖，不再是冰冷手机里的一个遥远的幻影。
他回抱住我，加大了手臂的力道，低头吻我的头发。
小别新婚，古人诚不我欺。我们大汗淋漓地相拥在一起，彼此的心脏仍然在胸腔里欣喜地狂跳。他将头埋在了我的肩窝，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只是很长久地抱着我，像个撒娇的小男孩似的。
他的这个举动勾起了我的一些近似母性的怜爱，我伸手抚了抚他汗津津的背，问他怎么啦。
“你瘦了好多。”他将手放在我的腰上，语带心疼。
“瘦点不好吗，抱着硌手了？”我调皮地打趣他。
他抬起头，神情认真地朝我摇了摇头：“还是胖点好，健康。”
他说得其实没错。这半年我学业压力重，又因为宿舍矛盾心情抑郁，还吃不惯沪菜，比起半年前离开昆明的时候至少掉了十五斤，原先脸上残留的一点婴儿肥彻底消失不见了，回到昆明后所有人都说我瘦了一大圈。张佳乐是能最直观地感受到我的消瘦的，因此他也尤其心疼，之后天天拉着我出去下馆子吃好的，非说我现在都皮包骨头了，得多补补。
正巧这年孙哲平过年没回家留了昆明，孙哲平家里背景我听张佳乐提过一嘴，似乎他是个来自北京的公子哥儿，啥都不要了跑来昆明打游戏，一直没和家里和解。前两年过年时他自己跑到祖国各地溜达去了，今年懒得动弹，就赖在百花宿舍里了。
张佳乐不想让孙哲平这个年过得冷冷清清，于是我们在除夕前一天把孙哲平拉出去玩。张佳乐的捷安特自行车早就鸟枪换炮成为了一辆小电驴，我给他选的，骚粉色，没事时他总载着我出门兜风，这回也不例外。我揽着他腰，跟着他在环湖东路上风驰电掣。孙哲平也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一辆黑光锃亮的电动车，只见他转动车把，一下子便把我俩甩在了脑后。
“我靠！”张佳乐大呼一声，起了点幼稚的竞争心，“宁宁抓紧了！”说着，便开始加速赶超。
清凉的风往我们袖口里横冲直撞。我在他背后小小地尖叫起来，急忙搂紧了他。
“张佳乐，仔细点儿，你载着人小姜呢。”谢谢贴心的大孙的提醒。
“羡慕吗，嫉妒吗？老子有妹子！”在赶上孙哲平的时候，张佳乐骄傲地朝他扬了扬下巴。
“幼稚！”我和孙哲平同时嫌弃他。
我们爬了西山，又到滇池喂了海鸥。我这才知道孙哲平来昆明这么些年，居然都没喂过海鸥，暴殄天物啊。
我手里捏着一包鸥粮，忽然想起了高中时代偶遇的那只笨笨小白鸥，也不知道它现在怎么样了。现在围绕在我周围的海鸥看起来都好聪明，鬼精鬼精的，我还是喜欢那只呆呆的不很聪明的小鸥。我听说海鸥的寿命能有十几二十岁，那么小笨鸥应该现在还活着，它找到它的乐乐哥哥了吗？
正想着呢，忽然听张佳乐叫我名字。我抬头，见他正举着相机朝我招手，眯起眼睛朝我笑。我急忙摆了个pose，很老土地比出了两个剪刀手。
张佳乐不知从哪儿搞来了一台微单，很业余地举着相机到处拍。拍我喂海鸥，拍孙哲平被海鸥挠，还试图一只手举着照相机一只手比出手|枪状来一张自拍。回去的路上他兴高采烈地晃着脚一张张回顾他的杰作，连声说一定要多印几份出来，张氏出品，必属精品。
傍晚我们回百花俱乐部，在小花园里架上电磁炉煮火锅。夜色从四面八方向我们袭来，他摸出早就备好的几包仙女棒，我们一边等火锅煮开一边燃起了手中小小的花火。晚风徐徐，腊梅幽香，时间也像是被镀上了一层金光，摇摇晃晃慢慢悠悠地流逝。我见他试图用点燃的仙女棒在空中写字，先写了一个“宁”字，然后又写了“百花冠军”。歪歪扭扭的，他这狗爬字。写完后，手中的仙女棒也燃尽了。他抬起头，朝我和孙哲平天真灿烂地笑，摇了摇手中熄灭了的烟火棒，一时之间，飞扬恣意，恍若少年。
52
我一直记得2019年的百花。
孙哲平还没走的百花，那是我记忆中最好的百花。
53
第二学期，回了复旦，我和陈晓雯的矛盾激化。我发现她总是未经我同意擅自使用我的热水瓶和台灯，以此为引线，我和她彻底翻了脸，让她知道我不是云南来的软柿子。原先勉力维持的最后一丝体面消失殆尽，她什么难听的话都说了出来：云大冒牌货，loser。
全都是我不在乎的称谓，但还是一句一句扎在我心上。
我摔门离开，趿着拖鞋在大半夜跑到光华楼前的台阶上吹晚风。到底是谁他妈想出来在光华楼两旁种石楠花的，大春天的臭死了。夜空并非纯黑，而是带了点幽怨诡异的紫，看不见星星。远处有几个学生也没回宿舍，兀自抱着吉他在弹唱《虎口脱险》。爱你的每个瞬间，像飞驰而过的地铁。小时候，昆明还没有地铁，我和张佳乐趴在收音机前听这首歌，都不知道地铁究竟是怎样飞驰而过的。我想起去年我和张佳乐一起来上海玩，他还给我在光华楼前的草坪上拍照呢。那时的我虽然对上海之行没那么大期待，但是至少心情还是美好的，一切都还是轻盈又飞扬的。哪里想到我会遇上这种人。
我突然发疯似地想念昆明的春天，家乡的春天才是真的春天，姹紫嫣红开遍的那种春天，我到底是发了什么疯才申请要来这破地方读这破委培生闻这破石楠花。
我掉了点眼泪，用手背抹去，掏出手机，见张佳乐十五分钟前给我发的消息。他发了一大串我都没回应，最后他只能以一个表情收尾，毛茸茸的小白兔子将粉红色的手机举到耳边，一脸无辜又茫然地问：“人呢？”
我哭得更厉害了。他又要说我了，明明属虎，却这么爱哭，丢咱老虎界的人。
我的手指在视频通话按键上停了停，还是移开了。我想起今天是周五，明天有比赛，不好烦他。我要是这么一通电话打过去哭得一塌糊涂，他肯定要分神安慰我了。这个赛季他们打得着实辛苦，微草去年的新人王杰希已经足够难缠，今年蓝雨的那两个小孩又不容小觑，何况还有嘉世和霸图那种老牌劲旅。他已经很累了，还好有孙哲平陪他一起撑着。
我编辑文字消息：明天有个ddl，今晚要去三教通宵教室熬个大夜了，哭唧唧，求安慰，求抱抱！o(╥﹏╥)o
他很快发来了许多个抱抱的表情，有卡通小人形状的，有小兔子的，小猫的，小熊的，小鹦鹉的，合着他给我开动物园呢。我抱着手机，一边流泪一边笑了起来。最后他发来了一条语音：“抓紧写吧，早点写完早点休息，好好照顾自己。”
语音最后有一声轻轻的“啵”，像是一个遥远又温柔的吻，落在了我的唇上。
54
我无处可去的时候，在通宵教室门口遇到了沈黛学姐。她请我吃了全家的关东煮，又领着我绕着望道路、日月东路和光华大道散步。
沈黛学姐问我怎么哭得这么伤心。
我先回答说是因为室友矛盾，后来又觉得不止如此。
我觉得沈黛学姐应该是一个很好的倾诉对象，毕竟她在职业联盟里也有一份属于她的羁绊，于是就和她说起了张佳乐。
我说我真的很喜欢他，可是他现在很辛苦，我们又分隔两地，我遇到了许多伤心困难的事都没办法求助他。我当然知道，作为新时代独立女性，我要学会自己面对和承担一切的风暴，可是我没有办法控制自己，我就想抱一抱他，钻进他怀里躲躲风、躲躲雨。
沈黛学姐很耐心地听着，她说她理解我的心情。
我不知道她和黄少天是否也经历过相似的心路历程。我觉得按沈黛学姐的性格应该不太会，我也不好意思问。
沈黛学姐说，我们都是在海上漂泊和颠沛的人，即便无法同舟共济，但是我们却也可以努力成为彼此的灯塔，彼此的岸。
学姐的话让我联想到了白色的海鸥。它们也是一群漂泊的候鸟，每年冬天从遥远的西伯利亚风尘仆仆地赶来，最终在昆明的港湾停留。每年如此。
55
我在半夜三点才悄悄地回了寝室，第二天竟然就犯了肠胃炎发了烧，可能是晚上冻的，也可能是被陈晓雯气的。
上午陈晓雯拖着行李箱回家过周末了，留下我一个人痛得蜷缩在床上。原本想着再睡一觉或许可以缓解疼痛，但是虽然头昏昏沉沉的，却愣是没有了睡意。这么自己跟自己耗到了下午，终于忍受不住了，我打开手机，在通讯录犹豫半天，最终还是联系了程思源，他一接电话我就哭开了。
还好程思源当天没出去玩，正在文科图书馆自习，离本科寝室只有一条马路的距离。十分钟后，他出现在楼下，把我带去了长海医院吊水。
我以前可讨厌程思源了，但可能生了病，实在是难受得紧，竟然破天荒地朝这个混蛋表哥撒起了娇。见他跑上跑下办完手续，还灌了一保温杯的热水给我，我一下子没忍住眼泪，又抽抽搭搭地哭上了，程思源哄了半天都没有用。
吊完了水，烧却还没退。程思源只得在医院附近的宾馆开了个房间，把他女朋友也叫来一起照顾我。晚上张佳乐打完了比赛联系我的时候，我正烧得昏昏沉沉，是程思源接的电话。
“喂，乐乐，你小子怎么打宁宁电话？”
我听见程思源这句话，一下子没了睡意，差点想翻身起来夺过手机。但是程思源的女朋友很快把我摁回了床上。我只能瞪大了眼睛望着程思源，庆幸自己没给张佳乐起什么乱七八糟的备注，也暗自祈求张佳乐不要哪句话嘴瓢露了陷。
还好，张佳乐可比我聪明。他和程思源一来一往，游刃有余。但是，只听程思源说：“嗐，你小子这个大忙人是不知道，宁宁这小姑娘有多折腾人，昨天也不知道干嘛了把自己给弄发烧了，今天我陪她去医院吊盐水，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吓死我了。我可不敢跟她爸妈说了。”
啊。
不要跟他说。
我很虚弱又很徒劳地向程思源伸出了手，想要阻止他。
但是没有用了，张佳乐已经听到了。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灯塔与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