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耶新辞》迟玉玉

34、歧路

　　“不过……“文雪心收了戏谑的语气，附在她耳边轻声道：”洪让宜来燕京了，你最好早点和我出去，商讨个对策。“
　　司游龙蓦然看着他：“自然有祈萱为我操心，你——你为什么总是管我的事情？“娇声略提了起来。她原本嗓音柔婉极为悦耳，这一下徐云空也心头一颤。
　　文雪心笑道；“我不过在管我在意的事情。“
　　司游龙气道：“你算是谁啊？为什么总是成竹在胸，以为可以管住我了？“说着便往门口走去。”就是祈萱，就算是吴太太范夫人，“司游龙半路回头道，”也管不了我！“
　　小小茶坊那样寂静。
　　文雪心脸上无了笑容，朗声：“你就那么讨厌我么？“
　　司游龙越走越远。
　　文雪心站在池边，看着池子里的灯火，久久不作声。良久，年小姐把头低着捧着热茶上前去：“文大人，请用茶。“见他不接杯子，又悄声道：“莲子芯冰糖茶，去火。”
　　文雪心看了一眼伫立在旁边的那男子一眼，又看了一眼徐云空，冷笑道：“这莲灯不错，颇雅，难怪我们游龙那般喜欢。”
　　吴府的内院，范祈萱的院落倒是闲情深藏。一树白梨开着，她挑着灯着看着。一盏红盖琉璃灯，红光满照，梨花在水波一样的灯光下如水中漾开的血。
　　院门呀地一声开了。那个女人愁容满面，径直在她跟前坐下。
　　“压住多少好好的落花儿。”范祈萱皱眉看着她坐在落花如雪的凳子上。
　　“洪让宜。”司游龙懊丧道。“来燕京，要见我。”说着将今日收到的那个纸条递给范祈萱。
　　范祈萱接过来，打开一看——正是那一套刀子一样的车轱辘话：司游龙即司随，婚书及卖身契在手莫可抵赖，司随是洪家逃奴，理应捉拿回山阴，褫夺贡元头衔。并告此事已草拟了诉状，只待洪家少爷到京师便呈告兆尹。
　　“老生常谈的玩意。”范祈萱将琉璃灯挂在树上。“上一次不是已闹过一次了？”
　　“面对他便是了，怕什么呢？”
　　“小姐，游龙实在是很怕。”司游龙掩着脸，轻轻颤抖起来。她爬得越高，摔得越惨。如今，只怕粉身碎骨。死的恐惧渐渐放大开来。
　　“既然怕死，那么你要嫁就嫁。”范祈萱斜她一眼。
　　“我才不要嫁给他！”司游龙倏忽站起来。
　　“不嫁？这夜里还和小郎君去喝茶——你是要给我唱一出‘妙抚思凡’？”范祈萱将灯笼摘下来，递给她。
　　司游龙将灯笼接过来。红艳艳的触目惊心。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懂吗？”范祈萱又点了一盏灯来——碧青青蓝莹莹的琉璃色。“这种事儿，你早晚会遇到许多。”
　　红与青，混成一股耀眼的紫色来。
　　“你自己想想看。”范祈萱看了看那糊成一团的灯光。“世上多的是黑的混了白的，红的混了绿的，什么东西能说得那么清楚的呢？他洪让宜一家之言就是对的么？”
　　是的，鲜血淋淋的现实和清朗的青天色，居然可以变成巍峨的紫。司游龙迷迷糊糊地，仿佛明白了什么。
　　范祈萱接过她手中的两个灯笼，一地紫光，缓步回房去。

　　一夜仿佛能听见梨花簌簌落下的声音。不等天眀她起身，院子里早没人了。上夜的仆人忙来报道：“司姑娘晨起便出门去了。问去哪儿，只是不说。”
　　范祈萱只问：“她要干什么？”
　　吴太太那边也晓得了这事儿。岑伯奇啧啧道：“贡元也兴翘家呢？”
　　“我看这个司游龙是有些叛逆在身上的。”一个绿豆糕塞嘴里去。“嫂嫂可要去找她，打一顿屁股？”范祈萱笑道：“我不敢打贡元。”
　　下午时分，岑伯奇野兔似地跑了回家：“游龙在西坊赁了个宅子！”
　　范祈萱抬头：“啊？”
　　“吴府好大宅院，留她不住！”岑伯奇道。
　　“毕竟贡元女郎，吴家也是忒小了些个。”范祈萱转身看着底下的一溜香云纱：“都是上好皮子货，从顺德送了两个月才到的，你也来掌掌眼。”
　　“嫂子！”岑伯奇皱着眉：“不管司游龙了？”
　　“这点子事儿。”范祈萱轻轻说着，看着眼前的纱罗笑着。
　　红晃晃的灯点上了，偌大的“司”字悬在门首。司游龙张罗好了一切，取出一封信来递给来送货的老头子：“送去大栅栏榜下显眼处，让人帮我贴起来。“
　　才收拾停当，门口便响起敲门声来。
　　司游龙将家伙什一扔，去了门边觑了一眼，恼火冲上太阳穴，只开了个门缝：“你怎么回事。
　　文雪心探头过来：“我听人说你和吴夫人吵了一架搬出来了？“
　　司游龙欲要关上门，文雪心忙将手伸进来；司游龙怕着夹到他，急急忙忙把门又拉开了几寸。这人就挤了进来。
　　“搬出来也好，多方便。“文雪心进了院子，自顾自打量着。“十分方便。”
　　“你来干什么呢？“司游龙道。
　　“你还缺些家丁仆人。“文雪心如个雪鸥似地转着，”我明日同你去市上请两个来。“
　　“你管不着！”司游龙将门一开：“请——”
　　文雪心苦笑：“龙儿，你对我怎么这么凶。”
　　司游龙暗暗呸了一声：“请文大人私下唤我司姑娘、司大姐都行，只是我那闺名，请阁下担待些少开尊口！”
　　“龙儿我不能叫的么？”文雪心眨巴着眼睛。
　　“你这人是什么脑筋。”司游龙都要气疯过去，“我爹娘我丈夫才能这样叫我，懂吗！”
　　文雪心站在院子里看着她：“我不可以么？”
　　司游龙歪了歪头。
　　文雪心叹了一口气：“我不可以喜欢你么。”
　　司游龙闻言，也如木似的僵住。“你说什么？”
　　文雪心叹了口气，缓步出了门去。
　　司游龙好久才想起来将门紧闭。
　　翌日，京城便炸了锅一般。“好家伙，这个新科女贡元，竟然是倡女出身，还是别人家逃妾？这会儿都被吴府赶出来了？”那榜下的白纸黑字早给撕了，但是大栅栏下仍然是水泄不通。
　　“这女子据说长得是细长婉约，怕是有些狐媚子的。这个功名……难不成也是耍点功夫拿下的？”
　　“劝你少说两句！这是妄议朝廷命官……”
　　纵然话语悄悄，但是这话已随东风散入城中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