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耶新辞》迟玉玉

33、莲灯

　　吴家老爷虽只是会稽郡长，但是家族在京中却是枝繁叶茂，究其根本，实是刑部世家。饶是吴家如此老人，也未曾见过女贡元，老老少少都新鲜，一场春宴，热热闹闹开始了。
　　司游龙乃是半个主人家，被笑吟吟的吴老太太揿在了身旁，由范祈萱带着一一见客。刑部上下，老的少的，来了不少，司游龙嘴巴都僵了。
　　“文大人不来么？”她悄声问范祈萱。
　　范祈萱摇头：“客人是太太请的，我不知……你不是讨厌他的么？”
　　司游龙看了看乌黑黑的门洞，哼道：“清净许多了。”
　　酒过了一巡，早有几个老大人喝红了脸：“司姑娘年轻有为，不知可有了人家没有？”
　　吴太太笑着说：“这桌上，还不兴说这个。”
　　有个为首起哄的老者笑道：“少女嫩妇的，正是此时寻个好婆家，安安心心考个功名，生了孩儿也正好双喜临门呢！”
　　范祈萱忙筛酒：“大人说的，咱们游龙心里头还满是科考，哪里放得下这许多思量。”一段哄闹，便举杯了事。
　　司游龙听得不高兴——不过她的姻缘又在何方呢？
　　这时候饭桌对头有个年轻的小官员道：“司姑娘芳华正盛，正应该趁此做一番大事！”说着便绕过来，单独给司游龙敬酒。
　　司游龙伸手去碰杯。此时这后生却悄悄道：“这儿烦闷得紧，稍后咱们年轻人组个局，一同喝茶如何？”
　　司游龙鬼使神差，点头相应。
　　不久宴散，司游龙寻了个由头出门去了。这时候早有马车等着。那马车打开帘子，那后生亮出脸来笑着。
　　车子徐徐一开，倒是个清幽的茶坊。曲径蜿蜒，草木深处灯笼张起，池子点着莲花灯，甚为幽美。
　　小院中早有人坐着。
　　“好哟徐大人，居然真把贡元娘子……贡元大人请来了？”
　　一阵笑声。
　　徐云空朗声道：“新科贡元司游龙。”末了顿一顿，又一笑：“叫贡元娘子可是失礼了。”
　　是呢——司游龙一笑。怎的没有个贡元夫？
　　徐云空向着司游龙道：“这些都是我在书院里的至交好友，也有一些志同道合的有识之士。今儿也不是官场中局，只是好友私下聚会，司姑娘松松快快的就好。”
　　司游龙甫一坐下，黑暗中便有个女孩儿挨了过来：“今日贡元姐姐好出风头呀。”
　　司游龙想到她那个观音装扮，心儿一紧。
　　“今日当然最出风头了！”另一个女孩儿笑嘻嘻。
　　徐云空点点头：“女子科举可谓空前，司姑娘如今是石破天惊第一人。”
　　然而那女孩儿却懒懒叹惋：“啊不是，我说……司姑娘看榜的时候，可是有人陪着？”
　　司游龙道：“吴家女眷陪着。我本是吴夫人娘家人。”
　　“和你一同看榜的，不是还另有个男子么？”那女孩儿语带失落。“那可是文大人呀。”
　　众人都暗暗一惊：“什么？”
　　“是的。”那女孩一叹。
　　“当真么？”徐云空也坐直了身板。
　　“不瞒你们。”座中有人讪讪一笑。“我一直以为你们文大人不近女色，是个修道之人。”
　　众人都看向了司游龙。
　　司游龙端茶杯的手石头一般僵住了。
　　“我常常想，是怎样倾国倾城的人才能配得上文大人……”那女孩儿叹息着。
　　司游龙看着徐云空。徐云空忙说：“喝茶喝茶！”
　　这据说是上好的水仙。司游龙没喝出来。
　　这群人循着司游龙这个话题天南地北聊开来了，从山阴风土，到科举取士之利弊，再到针砭时局，再到今日去何处咬春最好——少不得还是绕着司游龙来。
　　司游龙从前从未被别人如此围绕着，甚为局促。只这个徐云空甚会谈天说地，不一会儿大家都松快了。
　　“游龙姑娘，这杯子你看着如何？”有个后生拿起杯盏问她。
　　司游龙就着灯光端详了一下：“又薄又透，做工真好。”
　　“玉石一般了。”那人赞叹。“是文大人监制的一窑瓷。千挑万选，才留下了这些。”
　　司游龙啊了一声，嘟哝道：“可是喝茶还是挺烫手的。”
　　有个女孩儿娇声道：“茶盏就是要薄的呀！山阴不讲究这些么？”
　　此时又是那女孩儿开口了：“文大人的喜好，真是猜不透……我若早知道……”
　　司游龙笑着说：“讲究是一回事，务实又是一回事了。”她又补了一句：“我是务实的人。”
　　“那是。”女孩儿道。“也没几个贵女有这个眼界，知道去考女科举呢。”
　　司游龙转眼看着徐云空。徐云空正和别人谈天，也顾不到这里。
　　司游龙回头尴尬地笑着。那女孩儿却将茶杯伸到她面前，双眼红红：“你不喜欢么？”
　　司游龙不敢接这个杯子——满满热茶呢！
　　“你不喜欢？”那女孩儿指端通红。
　　司游龙站起来往院子走去。“茶喝得太多了。”
　　“我原以为……！”那女孩儿追出来，杯子捏得紧紧的。“我原以为……”茶汤泼洒出去。红的是眼睛和手腕子。“怎么可以是你！”
　　忽而黑暗中闪出个人来。
　　“年小姐，莫把手烫到了。”那人将年小姐手中的杯子接过来放在桌上 ，递过去一个冰杯。“冰湃的梅子酒。”
　　说完，他挡在二人中间，面向司游龙道：“游龙姑娘，我带你去看看莲花灯如何？”
　　司游龙忙点头，这人便带着她往池边去。
　　“这莲灯是用了木杯子做了底座，用了去年采的荷叶做的。”那人心思不知道在何处，却关顾着司游龙，沉声道。“我们这里没有，但是徐公子有点莲花灯的习惯，就不得不便宜行之了。”
　　司游龙笑道：“原来徐大人有这样的习惯。”
　　那人点点头：“今儿是年小姐过火了，请游龙姑娘见谅。”
　　司游龙笑而不语，只看着池中灯盏摇晃。
　　忽然人声略略沸腾起来。
　　司游龙抬眼看去，只见有个高个儿的白衣男子大步流星往她走来。
　　“茶喝够了？”文雪心道。“要回去了不？”
　　司游龙站起来退了两步：“你怎么在这？”
　　文雪心道：“门口等了你整整一个时辰，天黑喝到月沉，你就不怕睡不着？”
　　司游龙一咬牙，看着天上月亮倒映在晃晃悠悠的池水上，理也不理他。
　　徐云空忙跑过来：“大人怎亲自来了？下官定会亲自送游龙姑娘回去的……”
　　文雪心也不看他，只说：“游龙姑娘？”
　　徐云空忙道：“司姑娘。”
　　文雪心仍看着司游龙：“真不困么？”
　　司游龙看那随波逐流的莲花灯：“我看灯。”
　　文雪心看着灯：“有什么好看？”
　　“我喜欢。”
　　文雪心微微一笑：“我不是更好看么。”
　　?

作者有话说

　　我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