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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林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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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过去的时候,他已经到了,我的发小林决,他坐在塑料凳子上发呆,我站在马路对面仔细看他,这些年他胖了人也看着疲倦了,长年熬夜留下了深深的黑眼圈和眼袋,跟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完全重合不到一起,我怎么现在才看出来呢?是我以前没仔细看还是我也变成这样了,所以没察觉到他的变化。
“林总来了啊,今天下班挺早啊”我在他对面坐下,拿过一双筷子。他一边说一边倒酒:“是啊李总,淡季没顾客,我最近也闲”。突然一阵烦躁,我拿过他的烟点了一根“也挺好,你也可以休息下,不用没日没夜的画图了,看你画图画的都快瞎了吧”。他摇头苦笑:“只能这样想了,你呢,你最近怎么样”。我烟瘾不大需要冷静的时候一般抽细烟,林决的烟是粗烟,味太重,冲的我咳嗽,我一边扇烟味一边说:“我辞职了,月底要离开,约你出来道个别,这城市想来想去能道别的也就只有你了”。林决惊讶的看着我说:“为啥,怎么这么突然”。我灭了烟说:“我今天确诊癌症了,乳腺癌晚期,活不了几个月,我想活一次我自己,不想为了生存奔波了,我还是抽不惯你这个,走之前得给我带几包细的”。林决扔下筷子朝我吼:“你他妈说笑呢吧,这事能开玩笑吗?”我面无表情的盯着他,他的脸色从不信愤怒变成了震惊说:“是真的?为什么啊,李东山这是为什么,你怎么就得这病了,没事的,现在医学这么发达,肯定可以治好的,你怎么不试试呢,怎么能这么轻易的放弃”。我抹了一把脸“为什么?我也想知道,可能老天爷看我太苦了,打算放过我了,我就知道都会这么说,所以我没告诉任何人,我家里什么情况你知道,治疗需要钱,我没钱,就算有钱也只是延长时间而已,太痛苦了,我不想那样,这二十几年为了生存我从没按照自己的想法活过,现在丢开这个枷锁,我可以过我想过的日子哪怕短短的几个月也没关系”。
林决安静了好一会,安静到我以为我们刚才的争吵是我的幻觉,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李东山,老天爷真的瞎了眼了,怎么能这么对你,咱们一起长大,这些年你过的什么日子我都知道,好不容易来到这里,你能过两天安生日子了,偏偏就这样了”。可能是这事不用我一个人憋心里了,胃口都好了,我夹了口菜说:“林决,其实这样挺好的,我之前一直想死可是怕疼怕死不了怕被救过来生不如死,现在这样我没觉得多难受,这些年我一直活得挺累的,好多时候都坚持不下去了,我今天还想起我们高中的时候,看看现在我们的样子,感觉那时候像上辈子一样,我一点也不喜欢现在的自己,跟行尸走肉一样,我拿到确诊单的时候我以为我会吓哭会崩溃,会哭喊着求大夫救我,可是现实是我只觉得很轻松,只觉得解脱了,这个世界居然没有任何让我留恋的东西”。林决喝了口酒说:“谁不是呢,要是知道长大是这个德行,谁愿意长大,你辞职后打算去哪?回家吗?”“不了,我要去我一直想去的地方,我这次找你,还有件事拜托你,我走之前有东西寄给你,你三个月后就带给我父母,虽然我们关系就那样了,可遗物也只能给他们,我这些年的积蓄我拿了一部分,另外一部分给他们,就当是我最后一次报答他们了”。
林决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问要不要送我,我拒绝了,吃完饭,分开前我说:“林决,来拥抱一下”,我走上前抱住他拍了拍他的后背“好好生活,照顾好自己,你一定要长命百岁,我和孟夏才会安心”。放开他我转身就走,他在后面笑着骂道“李东山,都这时候你还能这么酷,真有你的”。
回去的路上,想起刚认识林决的时候,那时候我们都是留守儿童,跟着爷爷奶奶生活,他是爸爸妈妈去外地打工,跟着爷爷奶奶,我是我妈刚生了二妹妹,没办法管我,我只能去找爷爷奶奶,林决的爸爸跟我父亲是同事,我们一个村两家挨着,小时候一起上幼儿园一起玩泥巴,那时候穷的一年到头见不到几次零食水果,我俩一起捡过别人吃剩的菠萝吃过,因为第一次吃菠萝不会吃,差点被菠萝皮把嘴扎破。我们一起上了小学初中高中,高中的时候认识了孟夏,我的初恋。
雍城县在西北一个gdp全国倒数第一的的省份,雍城县第六中学是县里大多数学生选择的高中,分低好考公立的学费也低,村里的孩子都在这里读,我跟林决随大流考进了第六中学,这里离我们村二十多公里所以只能在附近租房子住,报道的那天我跟林决一起去的,在人群里我一眼看到一个高瘦白净的男生,在我们一群要帮家里做农活而晒得黑漆漆的学生里,他格外特别,可能是我看的太明目张胆,他转过了头,皱着眉头看了我一眼。我冲他咧嘴一笑,他愣了一下,也笑了,那一刻我眼里他身后有光,后来我把这个事情告诉林决,林决说:“你脑子出问题了,他是佛祖吗?还身后有光”。
后来我明白了,不是他吸引我,是他身上区别于我们的地方吸引了我,那是我没有而又向往的白净和自信。后来,我们高中快毕业的时候,林决的爸爸从单位辞职出去包工程单干,用现在的流行话说就是“站在了风口上起飞了”。成村里远近闻名的大包工头,林决一家也跟着搬家去了县城,人是不是有钱就变了?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这样,因为我没有过有钱的体验,但林决爸爸是这样,在我们读大学的时候他爸爸犯了全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农村这种事情不多见,一夜间传的人尽皆知,那时候我们都以为林决妈妈会离婚,可他妈妈没离婚还默认了另外一个女人的存在。那时候不止林决我们都内心鄙视他妈妈的做法,林决更是胡闹了一年来反抗他爸,一直到现在他爸悔悟找他修补关系,他也无法和解。
现在想想那时候我们真的是多单纯,出轨就得离婚,不离婚就是懦弱无能,生活哪有这么简单的非黑即白,所以现在林决理解了他妈的做法,他妈妈咽下了所有的苦,替他守住了应该属于他的一切。林决高中成绩一塌糊涂,走艺术生的路线学了画画,他从小就喜欢画小人,小时候过家家他就拿树枝在地上画,长大了也成了一个设计师,每天画不完的图,熬夜的两三点更是常事,以前我还劝着点,后面也不管了,上一天班这种情况就无法避免,我指出问题却给不了他解决办法,时间长了,自己都觉得自己矫情。
回到家,把要寄给林决的东西,简单的收拾好,打算坐车前一天寄给他,洗了把脸,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一次说“马上就能享受人生了,在坚持一下,辛苦你了,熬了这么久”。
上床睡觉,睡梦中回到了2012年夏天的雍城六中,那年我们18岁,我,林决,孟夏躺在学校的草坪上享受高考前最后的时光,梦里林决问我:“李东山,你打算考哪啊,你那成绩想跟孟夏一个学校是不可能了,你也就作文写的好,老师让你考编导你为啥不考”。我给了他一脚骂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妈能让我上高中也是因为我考上了她没办法,她怎么可能出钱让我学编导,我家也没那个钱”。孟夏转过头笑着说:“没事,去不了一个学校去同一个城市,我们都会越来越好的”。“是吗?会越来越好吗?你说十年后我们几个是不是还在一起”我望着天问着。林决说:“肯定啊,十年后你俩肯定结婚了有了娃,我呢一定是全国闻名设计师,无论走哪人称一声林总”。“哈哈哈哈,你个不要脸的,想的还真美”我和孟夏被他逗的哈哈大笑,说完林决掏出一个照相机说:“我给你俩拍一张吧,偷的我爸的,听说是牌子的像素特好”。我跟孟夏坐起来,微风轻抚,林决按动快门,两个大大的笑脸在我面前消散。
睁开眼摸了一把脸,满脸泪水,看了眼手机,六点了,该起床上班了。洗完脸,看着尘封已久的化妆品,也不管它过期没过期,用已经生疏的手法给自己画了个全妆,照例去坐地铁。
快下班的时候收到一个外卖,打开是两条我常抽的那种细烟,林总从小到大都这么贴心。忙起工作来,时间总是格外的快,转眼到了28号,上班之前把该寄的东西拿到楼下快递店寄给了林决,交接完工作早早下班回去收拾东西,装行李的时候收到一条短信,因为降雪的原因,我订的明天直达西藏的火车停运了。要么改路线要么等通车了再走,我果断选择了改路线,坐飞机到一个叫日光城的藏族自治县,再转大巴到拉萨。中午的飞机,我住的地方离飞机场有一个小时的路程,得提前走。
早上醒来,吃了早餐,拉起行李环顾了一下自己住了几年的房子,突然发现住了这么久是第一次这么仔细的看它,平时回来倒头就睡,醒来就去上班,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思去看它,第一次这么认真的看它,是要离开的时候,我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心想“谢谢你给我几年安身的地方”。锁好门,把钥匙还给房东,房东什么话也没说,很爽快的把押金退给我,这个城市每天都有无数追梦人涌进来,也有无数失意人离开,我只是其中的一个,房东也见惯了这种场面。
随着飞机升空,从窗口看到我待了几年的城市,它宏伟前卫的矗立在那,拜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