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照东山》不落东山

1、东山

　　我叫李东山，94年出生在18线小县城雍城，为什么叫“东山”呢，因为我作为一个女儿生下来，对我爸来说很失败，他希望自己下次能东山再起，一举的男。造化弄人，他直到第四次才真正东山再起。
　　北方的冬天总是灰蒙蒙的，光秃秃的树枝上挂着一两片枯黄的树叶，萧条肃冷的街道上零星走着几个裹的严严实实的人，整个城市死气沉沉，早上跟老板请了假来医院取报告单，我戴着帽子排在队末，这么早的天进医院的人还是这么多，排到我已经过去半个小时了，跺跺冻僵的脚，进去医院挂了号找到了大夫。
　　大夫把报告单给我说：“情况跟我当时预料的一样，现在看你怎么治疗”。几个月前我□□时不时疼，一直拖着没管，最近越来越疼，只能去医院，总的来说大夫检查后怀疑是肿瘤，但不知道是良性的还是恶性的，再次做了检查，今天出结果，所以我起了个大早来接受命运的审判。接过大夫手里的报告单，用力看清楚“晚期乳腺癌”这5个字，我以为我会委屈崩溃大哭求大夫救我，可我捏着报告单看着那几个字突然就笑了脑子里只有一种想法“挺好的”。这不是我一直想象中的场景吗？没想到还有上演的一天。嗨，大夫的脸色看着好沉重，我都想安慰他一下，没什么大不了的。
　　从医院出来，脑子一直浑浑噩噩两眼发黑，可能是没吃早餐低血糖吧，我决定去吃个早餐。看着老板端上来的包子，突然就没了食欲，因为我想到一个问题乳腺癌死之前痛苦吗？我是不是应该提前买点止痛药啥的，该死，当时大夫说了啥，我怎么一点没记住，只跟大夫说了一句回去跟家人商量下就跑了。总觉得这个时候应该打电话给谁说一下，可又不知道打给谁，好像没人帮得了我，我也不需要安慰这些，在做第二次检查之前我就有心理准备的，后面怎么做也都想好了。
　　乘地铁回到出租屋，把“审判书”叠好放在枕头下，不论是作为一个人的仪式感还是基于后续的安排，我得联系一下家里人，拨通了家里的电话，这个一年也打不了几回的电话：“喂，妈，是我，最近还好吗”，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广场舞音乐：“你还知道有这个家，从来不知道打电话问问家里的情况，让你给家里买点东西你就发脾气不回家，你看人家小霞给她妈买的金镯子金项链，我生了你们几个一点好处都没得到，给你介绍对象你也不要，自己在外面又没本事找，三十的人了，人家问你结没结婚我都不好意思说，供你读了大学没一点用亏死我了，早知道这样你当初就应该跟着小霞她们早早去打工，我还能得点好处”。听着这些意料之中的话像以前我就炸毛了，又得跟她吵一架，今天在死亡的冲击下，听她说这些没一点吵架的欲望，难道人死之前会性格大变吗？“是啊，我也发现你生我就生了个赔钱货，不过没关系你就当我死了吧，你还有三个呢，没了我你会活的更好，我想辞职出去走走，打电话跟你说一下”。我妈的呼吸都沉重了起来：“辞职，你是不是疯了？现在找工作那么难，你还敢辞职，你弟毕业一年了工作都没着落，你也不知道帮忙找个，你别想这些有的没的，好好上班，你弟也大学毕业了，他结婚我肯定得找你要钱，你趁早准备着，让你跟上次介绍的男娃结婚，你作妖不行，我们周围的谁家姑娘嫁出去没得个十几万的彩礼，都说我生了三个姑娘，发大财了，谁知道我的命苦，你是老大我都到现在嫁不出去，你是老天爷派来收账的吗”。如果说确诊癌症还有些悲伤，当听着我妈痛哭流涕的咆哮时这些悲伤也消失的一干二净了，只剩下满身的解脱和报复的快感“我只是通知你，我辞职会自己安排，不会回家碍你的眼给你丢人，我早就说过你儿子我不会管，他不是我生的，把我卖高价彩礼的事你也别想了，我可能活得没你长，我跟你吵了这么多年了，现在没必要了，反正最后谁都赢不了。不说了，先挂了，我下午还要上班呢”。理智告诉我，不管她要说啥，再说下去我就控制不住自己了。
　　挂了电话，脑袋阵阵发紧，这种对话都你来我往二十几年了，居然听到还是会有情绪，不应该早就麻木了吗？我是家里的老大，后面还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这个配置都能看出来是重男轻女，尤其在我工作后更是变本加厉，父母以为我在这个一线城市坐办公室享福呢，所以肆无忌惮一次又一次的压榨我，实在没办法了，只能断了跟他们的联系，没想到好不容易打一次电话居然是要告诉他们，我只能活三个月了，话还没说出口。我恶毒的想要是他们知道我活不了多久了，会是什么样的表情。肯定会伤心吧，养了二十几年都没回本呢，要是死了，更不得亏死。想着给哪个朋友说一下，翻完通讯录发现不知道怎么开口，难道直接说：“我得绝症了”。最近几年朋友们陆续结婚生子忙自己的，各有各的烦心事，一年到头见不了几次，打电话更是无从说起。算了，还是不打扰他们了。
　　收拾了一下，吃了两片面包，拿起包出门。我住的地方离最近的地铁口步行15分钟，去公司需要倒两趟地铁40分钟，这个点的地铁出乎意料的空旷，我很少在这条线上坐到过座位，今天居然有很多空座位，这条线贯穿这个城市的东西方向，是最长的一条地铁线，从早上六点到晚上十一点一直是挤死人的状态，记忆里从来没见过它空着的样子，原来它有空着时候，只是我从来没遇到过而已。
　　到公司都快到下午上班点了，趴在工位上睡觉的人也都醒了收拾东西，准备下午的工作，我在心里想了一下辞职的说辞，反复演练确定没什么问题，就去找老板。鼓起勇气敲了办公室的门，听到“进来”两个字，我推开门进去，老板抬起头问：“什么事”，我说：“张总，我这个月干到月底就辞职，跟您提前说一下。”老板说：“为什么？怎么突然就不干了，我一直觉得你干的不错，人老实，话少不多事，我们后续还有一系列培养管理层的计划呢，我很看好你，你要有啥事给你请假几天，你去处理完了继续来”。嗯，这些话在我的演练中出现过，还好，可以应付，我说：“谢谢张总，我生病了，挺严重，我想休息一段时间，我这个状态上班也没办法好好工作，后期我病治好了，希望公司还能接纳我”。听完我的话，老板果然很爽快“行，那你就跟人事说一声吧”。不错，到目前一切顺利，我在心里给自己暗暗鼓劲：“张总，我这几年的年假有24天，还有平时加班的一百多个小时的调休，我想用了”。老板：“年假说是假没有规定必须要用啊，咱们这行加班很正常，没有你加多少时间让你一定能休多少时间。你既然身体不舒服，月底三天你就不用来了，给你算调休吧”。一切跟预想的一模一样：“好的，谢谢张总”。
　　出了办公室我长长吐出一口气，随即嘲笑自己都到这个地步了居然不敢立即辞职走人，还要等一个月干完，无他，唯钱尔。现在走这月工资为0，干完月底走还能领一个月的工资。一天没咽气就得为生存考虑一天。回到工位，给人事发消息说了一下，开始自己每天做的工作，之前被自己吐槽无数次，想辞职无数次的工作，现在回想起来这份工作带给了我唯一的安全感，它需要我每天早六点起床晚九点下班，一周六天甚至七天天天如此，剥夺了我的一切时间，无数个加班崩溃挤地铁崩溃要辞职的时候，想起它能带给我钱，就只能咬牙继续干下去，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洪流中它是套在我脖子上唯一的救生圈，一方面快勒死我了一方面又不让我被洪流淹死，现在我内里腐烂病入膏肓，也不需要这个救生圈了。
　　可能是递了辞呈的缘故，感觉上班没什么事做了，以前房租，车费，饭钱这些跟血滴子一样悬挂在我的头顶，好像我一停下工作，他们就能扼住我的喉咙让我无法生存，现在他们都不见了，因为我以后不需要这些了。哦，不对，我没有以后了。翻看我以前的社交朋友圈，看到初恋的留言“十年后的我们是什么样的呢？”，十年后，那不就是现在吗？当时看到这句话，我的答案是什么呢，不管是什么答案，但绝对不会是“十年后你已经去世八年了，我得了乳腺癌，活不了三个月了”。可这个最不可能的答案就是十年后的现实。
　　这些年我也谈过几次恋爱，回头看看，他们在我生活里没留下任何痕迹，记忆最深刻的还是初恋那段时间，起先我以为是因为大众所说的“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或者“初恋是不同的”这些原因，年近三十我明白了时常回忆这段时光是因为那时候爱情就是爱情不夹杂任何东西，我不需要为任何东西妥协，我只需要为自己的喜欢妥协。年龄越大，我越来越不纯粹，面对的爱情越来越不纯粹，谋生占据了我生命的中心，别的都得为它服务。这些年我漠视的那一段段感情其实是在漠视为了生存而绞尽脑汁不择手段的自己。我回忆的也不是初恋是那时候的我自己，一个张扬明烈爱恨分明满脸生活激情的女孩，我那时候有梦想有对未来无数的期待，觉得自己一定是不平凡的。翻到一篇2012年写的仅自己可见的日志“父母重男轻女没关系，我以后优秀了他们就自然能看到我了，出身不好没关系，我会好好工作挣钱改变自己的命运，长的不好看也没关系，性格好爱笑也会有很多朋友，以后我一定能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真想看看未来的自己是不是特别酷”，日志的末尾是一张合照，两个高中生一男一女头靠头坐一起，他们头顶的天空湛蓝，阳光洒在他们身后的草坪上，他们的发丝飞扬，眼里有光，前途光明。
　　可能看电脑时间长，眼角发酸，我起身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到楼梯间点了根烟，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是工作压力大的脱发快秃头？还是加班加的头疼？还是跟家里人吵完架。后来发现抽烟能给我几分钟逃离现状的平静，也想过要戒，可是我生命中需要点根烟冷静下的事情太多了，就一直没戒掉了，现在也不需要戒了，我需要做的是想吃啥吃啥想喝啥就喝啥。一根烟的时间很快就完了，看了眼手机，到正常下班时间了，我进去收拾东西，今天开始不加班了，反正已经辞职了，“赶紧辞职，提了辞职我就每天到点下班，一分钟也不多待”这也是幻想过很多次的事情，今天就实现它吧。把工位上的东西打算分几次带回家，今天18号，数数日历还需要上6天班，嗯，很快的。
　　六点钟的地铁人就开始多了，好不容易挤上去，拉着把手站稳，窗户里倒映着我麻木松垮疲惫的脸，有时候看着那张脸自己都觉得陌生，不知道多久没有好好审视过自己了，刚毕业的时候还买一些面膜护肤品，结果买来都没时间用，放在那落灰过期扔了，后面也不买了。仔细想想没有做成一件事怎么就到三十岁了，前几年还能跟朋友去周边走走，这两年，物价飞涨，工资纹丝不动，大家忙工作忙到飞起，在没出去玩过，朋友也基本见不到，大家都迈入人生另一个阶段，好像只有我被扔在了原地。曾经计划过三十岁前去一次西藏，三十五岁之前去一次国外看看自己没接触过的文化。到三十岁跟前了，西藏还没去呢。永远也到不了三十五岁了，国外就留在下辈子吧，不，还是下辈子不做人了吧。
　　冬天的天黑的好早，才七点天就黑透了，地铁里灯火通明，乘着三层的扶梯出地铁，抬头看到头顶的灯，突然泪流满面，幸亏戴着口罩，被人看到太尴尬了。
　　回到家联系房东说了房子租到这个月月底，我住的是城中村，房东的自建房，不缺租的人，房东很爽快的答应了。仔细想想需要办的事差不多了，躺床上订了29号去西藏的火车票，整理一下房间，这个住了几年的房子居然没多少东西，除了衣服这些，没别的。从住进这个房子就没置办过东西，因为从骨子里就没把这里当过家，刚开始工作的时候也想过买房子，后来看看自己的工资看看自己的家庭，再看看房价，再也没起过这方面的心思，心里明白自己总有一天会离开这个城市，可能是老了干不动，也可能是认命回老家嫁人了，无论哪种原因，肯定是不会留在这里的，谁想到这么快就要走了，这次走了也不会再回来了。没多少东西收拾起来很快，看看时间，快九点了，朋友应该快下班了，想约他道个别。发微信给他，约在了常去的烧烤摊。

作者有话说

　　有没有人喜欢这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