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山夜雨西窗烛》妖姨

8、

　　“你是流氓！”小护士指着病床上的人指控，指头尖还在止不住地颤。方少尉的这个举动实在过于轻薄，并且进行在青天白日，大庭广众之下，小护士强作镇定将人送回病房，肚子里的气已经忍到快要爆炸。
　　“是。”流氓端坐床头，诚恳接受指控。
　　“你！……”小护士一口气被噎在嗓子里，手指尖又抖了两抖。
　　“那么，嫁给我吧。”方少尉突然建议，他身体前倾，眼神专注，语气极其真诚。
　　“啥子？！”这个建议显然太有冲击力，小护士当场怔住。

　　“小霞，我很喜欢你的。”方少尉双手握住那只还指在半空的手，含情脉脉，空气里顿时燃起几分暧昧的热度。
　　对面的人一向星光璀璨的双眸眼下黝黑深邃，男子低沉的嗓音动听又魅惑，小护士几乎要顺着那把声音点下头去。
　　风过，窗摇，玻璃上耀过远处雪峰一线白光。
　　“啊，不！”云霞猛然抽回手，“你果然是流氓。”她再次重申了对他的指控，涨着通红一张脸摔门而出。

　　“我真遗憾，”床上的人接着夹断在门缝里的话尾喃喃轻语，微微挑起的嘴角有着志在必得的踌躇。

　　从摔门而出那时起，云霞耳边便多了些嗡嗡响的小声音，近时轻、远时响，“草色遥看近却无”。连着好几天，小声音都掐着分寸很是顽强地持续着。小护士自诩身正不怕影子歪，她是有职业操守的好护士，尽管病床上躺的是流氓，但只要人还躺在她主管的病床上，该一个特护干的活她一分也不会少。

　　流氓军爷这两日看着倒是心情甚好。小护士天天进出操劳，却是梗着脖颈挺着背，眼带风雪眉含霜，就这别扭样子却看得方少尉常常咪咪笑，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风刀霜剑下方少尉照样笑得满眼桃花朵朵开。

　　诡异的日子没过了几天，方少尉被军中的车子接出去一次。接着就来了云霞那亲爱热心的好大嫂。

　　大嫂进门就带着一脸古怪的神情。就像是要笑，又像不合适笑，硬是要端出几分庄重的神色；又怕庄重得过了，时不时要放缓和下来，可是缓和了好像又要憋不住笑出来；绷得那张面皮忽紧忽松的，倒是让云霞很担心她脸部的肌肉会不会忽然紊乱或是竟至面瘫了。然而冒着抽筋或是面瘫危险的大嫂却是坚持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一个劲把大义凛然的云护士拉回了家。

　　最后，脸部抽筋的是云霞，因为堂兄说，方先生昨日来提亲了，我看着这人虽然身子有些不便，人却是很不错，尤其对小霞一往情深，也就答允了……

　　流氓是强大的，有文化的流氓更强大！云霞不知道这位神通广大的方军爷是怎样摸到堂兄这里提了亲，并能让一向洋派的堂兄没有征询自己的意见便自作主张允了婚。曾经皎皎如明月的方少尉如今已被小护士定义为流氓，想必堂兄定也是被那明月光晃花了眼。

　　云霞听完堂兄的话，张张合合几次嘴都没有发出声音来，最后却是默默点了头。自己原是身世伶仃的孤女一名，靠着堂兄的照应才在兵荒马乱的日子里寻得一隅庇护。只要是堂兄开口，便是前些日子来来去去相过的那几位，也不是不能嫁过去的，何况现下这么一位“青年才俊”呢？！也罢，女子总要出嫁，况且那人还说过，他是喜欢她的。

　　一枚硕大的火油钻戒套上云霞纤细的手指。
　　“这就定下了。”男子抬起她的手，在她手背柔柔印下一吻，斯文有礼，全然没有流氓相。
　　云霞低头转动手上的戒指。她身材小，手也小，沉重的晶石歪在手指一边，还好干活的手骨节不小，堪堪挡住了摇摇欲坠的金属圈。方少尉的爱情来得莫名，怎样看她都觉得这桩婚姻太儿戏。不过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自己攀龙附凤的名头总是要被坐实，不如实心做了这方太太。她忽然觉得自己想通了，抬起头来朝那人微微一笑。

　　窗户外，碗大的山茶已开到荼靡，艳红的花瓣次第凋零。
　　花开，春来；花谢，春已逝。

　　于是，小护士就这样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