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山夜雨西窗烛》妖姨

2、

　　不过方少尉的智商问题显然不容置疑。待到医生查了房，客人探了病，病房里重又安静下来之后，那人很慢、很轻，但是吐字很清楚地对在床边忙活的云霞说道，“她，不是我太太。”
　　“哦。……，啥？！”那位女士一副妇人打扮，见人就抹开眼泪，哪知却是自己乱点了鸳鸯谱。“那个，不好意思哦。” 云霞脸上一热，讪讪笑着。
　　人家不傻嘛，还是自己最傻了。

　　眼前的小护士看上去不到二十的样子，圆圆眼睛圆圆脸，脸上一片红扑扑。蛮有趣的小姑娘呢，方恩看看一脸尴尬的云霞慢吞吞加了一句，“我还没太太呢。”
　　“哦，我记着了。”云霞认真点头。
　　“噗~，嘶——”方恩忍不住笑出了声，却牵着了胸口的伤，嘶嘶吸气。不错，这小护士真不错！

　　很不错的小护士出门转了圈，回来给人打针的的时候又见病人床头坐着一位少妇。

　　这个说是没有太太的男人，来看他的太太倒是多。不过这一位看上去却不如一早来的那个妖娆，打扮得也素洁，一样眼圈红红的，态度却很是克制，保养得当的仪容不太看得准年龄，只是一派端庄。讲话的风度也好，声音软软的，只是讲的不知哪地的方言，云霞耳朵里捎进几句，却是听不懂的。

　　云霞知道，这种女子就叫大家闺秀。原本老爹也是很想她做这样的女孩子。可是背着竹篓跟着爹爹满山跑多快乐呀，她才不要捏着绣花针窝在家里望天呢。
　　小孩子就是傻呀，十四五岁的时候云霞就知道自己傻了，记了一肚子药名却连朵花也不会绣。堂姐笑她，“人家女孩子送情郎绣荷包，我家小霞要送药包啰。”只有爹心疼自己，总说她娘走得早，是他不会带孩子……

　　正在那里胡思乱想，边上戳过来一个手肘，“阿霞，阿霞，知道吗？你那特护病人的亲戚是王牌军的师长哎，厉害哦！”同事金花在耳边小声神秘地说。
　　“是么，你怎么晓得？”王牌军打鬼子战功赫赫，公众人物果然八卦也多，云霞叠着纱布，顺着女孩的兴致问。
　　“二妹说在报上见过那位太太的照片，是师座夫人哦。”女孩朝病房那边呶呶嘴。
　　“哦。”云霞淡淡地应了一声，亲戚而已嘛，能住特护病房的总有点不简单，也没什么特别奇怪的。她抱起纱布准备去消毒间，顺便还要去食堂取病人中午的流食。

　　“云霞，那人会不会残呀？”才起身，女孩就在她身后问。
　　“不好说。”云霞揪着眉头，犹疑地回答。
　　“长得挺俊的，残了真可惜。”
　　咦？咦？咦？人都没打过照面，长得俊不俊人家都知道啦？！八卦这个东西，果然无敌。“小丫头思春了？”云霞斜着眼，含笑回过头。
　　“啐，你才思春呢。”金花红了脸啐她，随即却沉了声，“你说我们整天在这血污里面滚，难得见个平头整脸的，还不许赏鉴赏鉴么？阿霞，你也别死脑筋了，人都走了两年了，也为自己打算打算吧。”

　　听听，多么懂事理的话！金花比自己还小两岁，尚且明白这样的道理，果然只有自己长不大呢。云霞朝金花笑笑，不置可否地蹩出了护士站。

　　同样的话也不是头一次听到了，大嫂在她耳边没少叨叨这些事情，好在堂兄倒没太逼她，喝过洋墨水的人到底是不一样的。

　　回到病房的时候，客人已经走了，床上的人半闭着眼，孤零零躺在那里。来来往往探病的人都是稍坐即走，说是亲戚也没留太长的时间，看来也不是非常亲近了。乱世飘零，云霞忽然生出些天涯沦落的感觉来，但想想自己还有个堂兄在身边，又好像还是幸运一些。

　　方恩躺了这半日，一瓶盐水吊下去肚子就开始涨起来了，虽然身上各处痛得厉害也掩不住蹩涨的感觉。

　　“先生，您现在需要吗？”小云护士的专业水平果然高妙又精准，一把用具递得真及时。

　　绝对优秀的职业素养啊！可是，为什么，拎着用具的是这样一个小姑娘呢？即使当年走马章台，少年风流，倒也没有被伺候到这个程度上，“咳咳，”方少尉清清喉咙，半晌吐了一句，“护士小姐，我有些不舒服，麻烦你请医生来一下。”

　　“不舒服？好，我马上找医生来。”这是危重病人，可开不得半点玩笑。云霞放下尿壶，急忙去找主任。

　　然而，可是，但是，人家那点不舒服原来是……，云霞等在病房外暗暗撇嘴。
　　打仗就有人受伤，受伤就要有人救治，这一天一夜伺候下来，身上还有哪样她没见过呀，医院里救命最大，哪儿那么多毛病。多少人战死沙场，尸骨无存，不好意思？倒是想呢！云霞突然有些心酸，一个黑夹克白围巾的身影在心中倏忽而过。

　　“说曹操，曹操就到”有时候真是件十分灵验的事情。傍晚时分，云霞一念而及的大嫂就找来了，叫她除夕无论如何要回家吃个团年饭。

　　嫂子故作神秘的笑容让云霞一望便知这顿饭的意义，年夜饭吃成相亲饭，若不是兵荒马乱的年头，只怕让人笑话。

　　大嫂实在是个好大嫂。当年轰炸之后，除了远嫁大理的堂姐，云霞只剩了堂兄这一门亲戚。堂兄大了自己许多，嫂子便成了母亲一样的存在。大嫂的苦心是她作为长嫂的贤良淑德，云霞自然要领情。只是她胸膛里的这颗心，自从那人长眠雪峰之后好像也被冰封三尺，总再难热情起来，几番不甚了了的相亲之后，云霞就有些怕了回家这件事。

　　“嫂子，我怕是走不开的，现下手头正有……”云霞一头苦着脸哄她那温柔有加却絮叨的好大嫂，一头从半开的房门里留意床上的病人。正说着，她突然一声“不好！”，扔下嫂子直冲房内。

　　云霞冲到床前，只见病人脸色发白，眉头紧蹙，额头的冷汗一粒一粒地爆出来，分明有难以忍受的痛楚。可能刚才痛楚来得突然，那人微微的一颤让云霞发现了情况。

　　云霞按了呼叫铃，扶住薄被下轻轻抽搐的身体，竭力帮助他维持身体的平直。手下的身子越抖越厉害，云霞能听见他的呼吸沉重又湍急，但是那人始终没有出声，只看见紧咬住的唇间渐渐渗出一缕殷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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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好吧，再改一章试试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