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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药引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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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尸面部尚未完全腐烂,干瘪发黑的皮肉紧紧附着在骨骼上,脖颈处的腐肉挂在颈骨上摇摇欲坠。
突然,她空洞的眼窝动了一下,有什么要从中挣脱出来。
空气凝滞,三人如临大敌,同时抖了抖手。
“呱……”
一只褐色小青蛙从她眼窝跳了出来,掉落在草地里不见了。
而女尸只是静止着,仿佛她只是被人放置在路边的一尊雕像。
看着她,沈阙诃川连带着卜智渊往后退了一步。几乎是同时,那女尸朝着他们前进了一步。
诃川把傻小子往地上一放,拍拍他肩:“阿弥陀佛,正所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人总要学会自己成长。”
还没等卜智渊从大脑充血的处境中恢复过来,和尚已经转身往前跑了,沈阙慢悠悠转身,无人把他这行走的五百两捎上。而他面前的女尸骨骼摩擦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动,以极快的速度向他奔袭而来……
人在绝境中总能爆发潜力。诃川惊异地发现,一道青色身影掠过他身侧,飞速跑没了影。
“阿弥陀佛,和尚我这辈子就没看错过人,跑得比我还快,这小子一定是在装傻。”
沈阙紧跟其后道:“佛曰:‘一念愚即般若绝,一念智即般若生’,当作如是观。”
诃川绕过一颗挡路的古松,脚下生风:“阿弥陀佛,是贫僧狭隘了。”
二人在草木间隙里兜兜转转,足足跑了一炷香,但身后“咯吱”作响的骨骼摩擦声仍然穷追不舍。
这下即便是沈阙也扛不住了,几个瞬间他甚至感觉到女尸阴冷的指骨触碰到了他的后背。
“道长有没有觉得,”诃川喘着气,“咱们一直在兜圈子。”
沈阙猛地停了下来:“已经第五圈了。”
身后,白骨堪堪划破他的衣带……
女尸停了。
沈阙转过身,面对她,试探性地再后退一步。
女尸紧跟着向前走一步。
沈阙再试探性地往女尸方向前进一步,女尸反而后退了一步。
掌握到某些诀窍,沈阙慢慢往女尸跟前走,每动一步,女尸就往后退一步。
诃川歪了歪头,绕着沈阙与女尸转了一圈,啧啧称奇:“阿弥陀佛,‘世间万物皆是化相,心不动,万物皆不动,心不变,万物皆不变’,当作如是观。”
沈阙一步步将女尸引到棺材边,再试图让她进去,却是不能。
“这姑娘不想躺进去啊,”诃川凑近看了看棺木内侧,嫌弃地拍拍棺盖,“可以理解,这棺材又破又小,外面下大雨里面还下小雨,湿气重,对关节不好。她这幅骨头架子,都没个皮囊遮挡,阴雨天得痛风呢。”
沈阙不理他,又试了一试,女尸立在坟前不为所动。
沈阙闭眼凝神,指尖习惯性地摩梭着,企图探识其魂魄:“她死前,一定有股极度执着的‘念’,如今□□消亡,但念力未散,执迷守着什么东西。”
女尸静默着,空洞的眼目视前方。
沈阙低头,在她身边寻找着什么。
这时,一个被落叶遮盖得严严实实的小土包进入他的视线。
一个念头撞入他的脑海——
他看向诃川,和尚正单腿跨坐在棺木上,兴味索然地打量着这片坟场,他另一条腿有节奏地晃着,脚后跟撞到棺材板发出“嘭嘭”的声响。
“可否借你双手一用?”
诃川诧异回望,犹疑中确认了他的意图,无奈从棺木上翻身下来,开始刨土。
少顷,诃川拍打干净手上沾的土,招呼沈阙过来。
那个小土包下,一块红底福字的襁褓得见天日,里面鼓鼓囊囊包着的,大抵是那个一出世便死去的婴儿。
沈阙单膝跪地,修长的手指掀开襁褓的一角,然而眼前的一幕却令人骇然。
“这是?!”
不待二人反应,女尸突然暴起,头颅“咔咔”转到了背面,直勾勾地“盯”着二人。她缓缓张开萎缩的嘴唇,一团黑色云雾如同一片薄纱,对着二人劈头盖面笼罩下来。
“屏息!”诃川喝到。
二人快速退开,这片黑色云雾却如影随形,任由二人如何躲闪,都长了眼睛似的黏在他们身边。
诃川不耐烦起来,他鹰目一凛,撸起袖子,意欲与女尸来一场正面较量。沈阙拉住他的臂弯,冲他缓缓摇头,转而走到女尸身旁,捧起地上那具小小的躯体。
女尸整张脸扭曲了起来,她喉管中发出“赫赫”的气音,空洞的眼中凝聚出近乎实体的目光,恨恨看向沈阙,迅猛冲了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沈阙瞬息侧身躲过,飞速从女尸高举的胳膊下钻了过去,将小小尸骸轻柔地放在那具棺木里。
女尸紧随其后调转方向,飞速跳进棺木中。她嶙峋的白骨根根拱起,将那团小小包袱裹进自己的腹腔,仿佛生来就是牢不可分的整体。
诃川被眼前这一幕引得叹息不已,深感母爱伟大至死不渝,好像刚刚要和女尸厮杀个你死我活的不是他一般。
沈阙看着不再动弹的女尸,重新将棺盖盖上。他看了眼地上散落的几颗铭文铁钉,思索片刻还是揣进灵囊中。
“不需要钉上棺材?”
“她死前最后一丝执念已然如愿,生时纳入的最后一口气也已吐出,不会再出来了。”沈阙手指拂过墓碑上的“顾”字。
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好像有什么细枝末节被遗漏掉了。
等二人回到福来阁时,小少爷已经洗漱一新,见沈阙进屋,便一脸孺慕扑向他怀中,还差一寸就达目的时,被诃川一只手拎着衣领交还给刘管家。
“这可不兴抱啊,贫僧与道长刚从后山死人堆里爬出来,浑身上下的味儿那叫一个酸爽,可别沾上什么晦气再刺激了小少爷。”
卜夫人千恩万谢,将五百两银票塞入沈阙手中。
刘管家安抚好嘴里“呜呜”唤个不停的小少爷,恭敬道:“已打好热水,为二位更衣洗漱,请随我来。”
“不用,我等自行回房即可,“沈阙摆了摆手,对屋内众人淡淡道:“失陪。”
半刻钟后。
诃川欲言又止,看着沈阙步伐笃定。
他酝酿了一下,状似无意道:“这卜府真是豪奢,占地如此庞大,即便咱们在仅仅后院绕了一周,都感到力不从心啊。”
……走到亭院旁,沈阙选择了一条鹅卵石小路。
“也不知道房里的热水凉了没有,虽说暑气闷热,但还是洗个热水澡除垢去汗更舒坦。”诃川继续道。
……沈阙面无表情转身走向雕花回廊。
“不知道有没有人说过,你很恋旧啊!”
沈阙猛地停步,看向他,挑了挑眉。
“花园绕了三遍,竟然还没腻?”诃川终于说出口。
“原来大师并不想去找卜老爷。”沈阙抬手示意他先走,“是我误会了。”
诃川装傻,摸了摸光秃秃的脑门,“嗨呀,不说贫僧都忘了,那婴儿的死状很是不寻常。头颅顶部竟然被挖空,胸腔也留下一个大洞,好似心脏也被挖走了。看尸体已成白骨,难道这妖邪在府里已经呆了很久了?”
沈阙听到‘心脏被挖走’几个字,几年来午夜梦回的画面浮现在眼前,他双手交握,指尖深深掐住手心,将喉中痛意咽了下去。
二人走到最里侧角房,这里似乎很久无人居住了,空气中弥漫着潮湿发霉的气味,一侧墙体附着了一层青苔,四周渗出青黄色的黏液。
诃川绕着小屋来回踱步:“这堵墙背面应该就是卜老爷的卧房了。”
沈阙面壁沉思,目光十分纠结。
停顿三息,他转身往门外走去。
“欸?道长去哪儿?”
“换个地方。”
“这已经是最近的地方了,总不能从正门进吧,那儿可有府卫,”诃川在他和墙体来回瞧着,算是看出了端倪。他粗狂的面容透出了微不可察的柔和,“以血为媒,你就能隔物视物,那中间再隔一物可行?”
沈阙疑惑看他,只见诃川抬起手,手背贴向脏兮兮的墙面,掌心对外,向他说:“喏,像这样。”
沈阙愣了愣,随即咬破指尖,将冒出血珠的手指按在诃川掌心,一瞬间以他的手指为中心,诃川的手掌发出淡淡金光。两人距离一时拉得极尽,他甚至能感到诃川炙热的鼻息扑在自己发端。
难以形容这一刻的感觉,沈阙只觉得空气燥热,只想尽快看清墙对面的情形——
这面墙确实正对着卜老爷卧房,但他并未料想到,巨贾之家的寝卧竟能如此宽敞,房屋中间摆放着了一张古朴厚重的屏风,将视线遮挡得严严实实。
“这老爷还挺风雅,案头清供的菖蒲打理得不错,佛手也很雅致。”
沈阙点点头,刚想接话,突然发觉其中不对,颇不可思议地看向身侧的和尚:“你也看得见?”
诃川讪笑:“约莫是触碰到了你的鲜血之故。不过相比于我能看得见这件事,我更想知道你是不是看见了?”
“?”
沈阙仰起头,露出了看傻子的眼神。
“我是说,”诃川低声道,“既然沾血就能看到内里,那你现在是不是看到我□□的□□了?”
“……”
沈阙翻了个白眼,立刻收回手,却被诃川眼疾手快攥住了,二人以别扭的姿势僵持着。
沈阙默念心经,告诫自己:修士不可殴打凡人。
老祖宗顶这条规矩是为了保护普通人,防止以强凌弱。
一个静脉凝滞的修士当然不能殴打凡人中的壮汉,也是为了防止以强凌弱。
于是沈阙深吸一口气,当他是狗屁,双眼泛着金光继续看向卜老爷那边。
静候了一会儿,屏风后有人影走过。
卜老爷蹒跚绕到外侧书案边,坐在太师椅上。他咳嗽个不停,佝偻的背随时要被压折似的剧烈起伏着。
他打开桌案上的木匣,木匣里装着一个红色的物体。
沈阙眯了眯眼,企图看得更清楚些,只见卜老爷单手拿起那块暗红色的物体,往嘴里塞。
他大口大口咀嚼吞咽,红色的汁液在他嘴边蜿蜒流下……
那是一块新鲜的人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