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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药引子 ...

  •   诃川的木鱼停了下来,他缓步走到嬷嬷身边,见她浑身颤抖,竟是被吓到说不出话来。
      地上缓缓流下一滩黑红浓血,倒在地上的丫鬟眼睛睁得滚圆,脸色苍白如纸,像是死了已久。诃川蹲下身探了探她的鼻息,复又将她的眼合上,叹道:“阿弥陀佛……”

      那厢卜老爷还没走远,虽被仆人层层环绕搀扶着,却仍被浓重的血腥味刺激的咳嗽不止。
      沈阙将圣水递到身边小道士手中,快步上前查看。只见柳儿后脑有个拳头大的洞,边缘并不齐整,此时脑浆血液红红白白一股股的往外涌。

      方才她一直随侍在旁,端茶水时亦是行动自如,只瞬间功夫,就顶着个巨大的血窟窿倒地不起,着实不合常理。
      沈阙思索着,忽见一张符篆凌空而至,堪堪贴在那血窟窿上。
      旋即,符篆边缘燃起青色火焰,眨眼间燃烧殆尽。

      “妖魔行径。”卢湛收回手,朝身后两个道童颔首。
      三人立即用铜钱封住柳儿尸身八脉,用刻着铭文的桃木桩子立于艮位,复以经文诵之。
      这是在摆阵寻魂、摄召亡灵,一时间众人静声屏息。

      半炷香后,仍无异动。
      “看来她的魂魄早被那妖物吞吃了,一丝残魄都没剩下。”卢湛摇摇头,收回了法器。
      太一观的固安道长心有余悸,“人刚死不久,吸食人脑的妖物应该还在府内,如若不破,妖邪定还要害人。”

      沈阙俯身,扒拉开柳儿的眼睛,见她瞳光四散,眸色泛着青灰,又复捏住她的衣袖抬起手,见其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指甲盖泛着死物常见的灰白,面上看暂无妖邪摄魂夺魄之相。
      十年来,他虽刻苦研习心经,却始终测不出灵脉波动,故而半点降妖除魔的本事也没学,只在扶乩上颇有天赋。

      “道长,可有看出不妥?”
      沈阙被诃川这声疑问拉回到现实,看一眼倒地的可怜姑娘,他食指点在柳儿眉心。只一瞬间,吉光片羽的画面闪现在他识海——

      女人的绣鞋在眼前来回走动,嘈杂的叫喊声不绝于耳。
      “快来人,将这满地血污冲干净,老爷素来闻不得血腥气。”
      “少爷要陪着顾姨娘,闲杂人等不得进院,都在外面候着。”

      又是一群人冲进来,叫着什么“顾姨娘不好了”“是个死胎”“一尸两命”等等……
      画面一闪,眼前出现了两个坟堆,大的那个立着碑,“卜顾氏之墓”几个字墨迹未干,小的那个坟堆连碑也无,只用满满落叶盖着……

      “少爷哀思过度,说不愿见顾姨娘身边伺候的人,怕触景伤情。”
      “你若是在老爷面前有了脸,你老子娘也就跟着享福了,这是天大的福气啊。”
      画面再次变换,她蹒跚着从散发着浓烈药味的床榻上爬下来,侧头看过去,老爷还在沉睡。后院里,迎着晚风,那药味仍旧浓烈刺鼻、挥之不去,沾满了全身。

      视线离后院天井越来越近,刚伸出手握紧井边麻绳,一低头,惨白浮肿的老媪正仰着头被井水泡的轻轻晃动,花白的头发被水冲散,像无数条长虫缓缓蠕动……

      沈阙敛眉欲再探查,然则柳儿人死灯灭魄散,生前记忆消散得极快,几个画面闪现后,又陷入无尽的黑暗中……
      待他睁眼时,只见卜老爷又在众人簇拥下折返回来,向众人俯身作揖道:“妖邪既还在府内,那就恭请各位大师尽显神通,尽早抓住这邪魔妖物,免得它逃出生天,再祸害满城百姓。”虽病体沉疴、形容枯槁,但与吓破胆的仆役相比,卜老爷仍目光坚毅、镇定自若。
      众人俯首回礼。

      办道场讲究一个“净”字,会前众人需得素食清心、沐浴洁身,出了这样的血腥惨案,祈福会被迫暂停。
      刘管家指挥一众粗使,将柳儿尸身用席子裹了,预备等天黑之后埋到后山荒地。

      太一观的几位道长正与卢湛攀谈,似是欲请卢元道来破局捉妖,卢湛无奈摇头,解释其父正在会稽郡赴道会,少不得需半月才能赶回来。
      固安道人闻此,抚须道:“这妖魔能在众人眼皮底下杀人于无形,手段残忍,一日不除则一日难安。既然卢大师不能赶回,那不如请永宁郡的修仙门派前来助力,各位意下如何?”

      太一观已然是本城内声名赫赫的大观,但和普通道门一样,除祟祈福是行家里手,捉妖降魔可就难为人家了。
      诃川合掌称是:“阿弥陀佛,道长此言善哉。”

      “正是这个理,如此嗜血杀戮的怪物,仅凭我等僧道又如何是好。请郡郊的魁东派修仙人士前来,方才稳妥。”
      卢湛斟酌道:“魁东派避世不出已有数载,但其掌门首徒是邕宁人,与我本家有些渊源,我这就飞鸽传信告知于他。”

      两只信鸽振翅欲飞,洁白的羽翼被无形的结界削成了两半。卢湛见状,飞手扔出一只符撰,土黄色的符飞到半空就燃烧殆尽。卢湛心知,卜府上空已经被某种妖力控制了。
      卢湛立即向大家辞行,要亲自去寻魁东派的仙君们。

      沈阙靠坐在太师椅上,垂眸沉思。
      百年来,神魔大战的战火烧到凡间,战乱横死的冤魂恶鬼不计其数,民间各地都有妖魔食人的传闻,全靠盘踞各山府的修仙门派斩妖除邪。

      十年前,武帝率奇兵一统天下,结束人间百年乱局,天下一统百废待兴。各大仙门一心避开皇权统治,也纷纷归隐避世、不沾俗世因果,企盼早日得道。故而也不能全权指望这飞鸽能带回御剑的仙徒。

      “在仙门来之前,咱们也不能坐以待毙,蠲浊、扬清,与我前去布阵。”固安道人捋了捋胡须,风风火火带着徒弟出去了。
      太一观其余道人用红绳拴着铜铃悬挂于屋檐飞角,将符撰贴在窗柩门楣上。几缕供香顺着雕花窗柩攀爬而上,又被微风吹散在檐下……

      小僧人围坐在蒲团前诵经,沈阙听了一会儿,竟渐生睡意,抬手掩着唇打了个哈欠。
      “沈道长不去排兵布阵吗?”诃川捻着佛珠闭目道。
      沈阙起身理了理衣摆,走到堂口:“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有各位大师在此护法,贫道很是放心。”

      诃川与他并肩而立,抬首望着阴沉沉的天。
      院内供炉中的香即将燃尽,东风呼啸而至,又引得香灰复燃,炉中火光明明暗暗,几片没粘好的符撰被风裹挟着,在小院中盘旋……

      “晨醉卧君膝,宽衣娇罗绮。”
      唱腔婉转如莺啼,一声声绕梁不绝。
      沈阙躺在卧榻上辗转反侧,白日柳儿一死尚未有定夺,现下隐隐约约听到这戏文,便起身趿了靴子,披上外袍,循声出门。推门前他回头看了眼诃川大师,见这和尚摸着浑圆肚皮,呼声震天,便轻手轻脚关上门,独自往后院走去。

      隔着一堵女墙,那唱白愈发清晰——“似有万般相怜,千种相惜。纵然偷期暗会,强乐还无味。”
      沈阙拂开挡在拱门前的一株斜柳,跨步走入。

      墙内是女子居住的后院,走过曲曲折折的鹅卵石小径,穿过爬满薜荔苔藓的假山,月色下的别院处处精致。穿过抄手游廊,眼前豁然开朗,芍药郁郁葱葱,碗大的花骨朵颤巍巍绽放着,更显得枝条细瘦伶仃,繁花掩映着中间四角飞檐的楼阁。

      三五步绕过花圃,七八脚迈上台阶,一个戏台子赫然居于阁中。那是个粉面桃腮的花旦,俏生生立在台上,她舞动水袖身姿婀娜,唱腔跌宕婉转,如若不是在刚出了邪祟的卜府,沈阙可忍不住要叫好鼓掌。

      那花旦一个回眸转身,恰好瞧见了台下唯一的观众,她碎布走到戏台边,眼眸含情望着沈阙,幽怨道:“郎君,你好久没来看我了。”
      沈阙心知这是入了煞,随即伸手捻了一朵芍药,轻轻抚过花瓣上的露水,冰冷沁骨。他随手将花扔到台上去:“庶务繁忙,见谅。”

      “晚了,”花旦一双美目泫然欲泣,“太晚了……”
      沈阙抬首望着雾蒙蒙的月儿,又看向明晃晃的戏台,睁眼说瞎话:“现在月色正浓,花下听曲赏美人,却是良辰美景好光景。”

      “你可知,我为什么要将这如月阁改为浣思阁?”花旦不理他,轻抚上梨木廊柱径自说道,“日日等、夜夜盼,见着月儿就知,一日又过去了,可不正是夜夜患着相思么。那夜,我还在等,听得步履声渐近,以为是你……”

      那花旦眼角泣出血泪,滑过脸颊,留下一道惨红血痕:“错了,全错了!”
      沈阙往前走近一步,一股浓郁的血腥气扑面而来,熏得人睁不开眼,他假意引话:“如何错了?你遇到了什么?”

      花旦眼神飘忽,嘴角渐渐拉大,隐隐露出猩红的舌:“次日道场,师哥跪在蒲团上念经,殊不知我正在三清真人坐像后看着呢,若是他抬起头看看,一定会发现我的血,尚未干透……”
      她话未毕,随手将手中芍药抛落,只见那娇艳欲滴的芍药一触地面,竟变成一颗骷髅头,咕噜一声滚到沈阙脚下,空荡荡的眼窝直勾勾盯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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