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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药引子 ...

  •   沈阙冷冷瞧着,眉间灵光一闪,竟毫不避讳拾起这枚骷髅。
      与骷髅空洞的眼窝对视,须臾间眼前画面忽变——

      眼前是一面泛黄的铜镜。
      沈阙瞧过去,镜子里不是他自己,而是一位容貌娟秀的女子。
      她手中捧着大红盖头,纤纤玉指抚着上面绣的鸳鸯戏水图样。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女子偏过头,沈阙透过她的眼看到身后,说话的小丫头正帮自己梳头。
      她用大红的绸绳绑了两个羊角辫,说话时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很是活泼讨喜。

      “姐姐,牛师哥怎么还没来呢?吉时都快过了呢。”身侧在矮凳上坐了个娉婷少女,手指无意识地拨动妆匣里的珠钗。
      沈阙听见羊角辫丫头笑嘻嘻打趣:“这就叫皇帝不急太监急。大姐姐都没急,二姐姐你急甚么?怕不是也愁嫁了吧?”
      “谁愁嫁了!你净瞎说!小心我扒了你舌头。”少女被说得羞恼,将一支攒珠梅花钗往桌上一摆,脸涨得通红。

      身着嫁衣的女子笑容淡了下去:“是姐姐的错,芳蕊还小,芙枝你却眼瞧着就及笄了。要不是爹娘走得早,本该也把你定给班主小儿子的,可惜……”
      芳蕊赶忙打岔:“大喜日子不说这些,以后就靠姐姐与姐夫养我和二姐了,可不准嫌弃我们吃得多。”
      芙枝也笑了笑,拿出一对珍珠耳坠和一对珊瑚耳坠在姐姐耳边比了比。

      “今日想吃多少,就准你吃多少。”她伸出用凤仙花汁染过指甲的手,轻轻拍了拍小妹妹的头,把她额前碎发捋了捋,对芙枝浅笑道:“其实要我说也不必正月里办,今儿个停一天的戏可亏了不少银子。”

      芳蕊扑哧一声笑开来,嘴角露出两个梨涡:“姐姐还没嫁就开始操心柴米油盐了。”
      芙枝也宽慰她:“姐姐安心吧,前些日子听班主说,买下咱们戏班子的王员外可阔气呢,只为让老母亲听戏,并不计较进项多少的,咱们以后再也不用到处跑江湖,只为求口饭吃了。”

      沈阙抬头看了一眼铜镜,镜子里的女子羞红了脸,昏黄的镜面也掩盖不了她明亮的眸子,她自语道:“虽是戏子,但没有被卖去富贵人家做小,而是嫁给自小相熟相知又为人老实的师哥,已经算得上好命了,我哪里会不安心呢。”

      过了片刻,脚步声近了,拍门声响起,芳蕊眼疾手快将盖头盖上。
      沈阙只觉眼前一片猩红,连敲门声都远了。

      芳蕊小小年纪却稳重得很,她不紧不慢理着盖头的穗子,扬声道:“何事?”
      门外有人温声道:“兰若,开下门,有事相商。”
      芳蕊嗔怪:“娘家人问‘何事’,新郎官得说‘要娶新娘’,这是迎亲的规矩!哪有说‘有事相商’的,小心新娘子不理你!”

      门外顿了顿,又说:“兰若,的确是有事相商,今日需得缓缓了。”
      “这是什么蒙骗的新招数,定时大春师哥想的歪招。”芳蕊笑骂。
      “兰若,牛闯没骗你呢,班主发话了,王老板的亲娘今日要听戏,你们这大喜日子只能缓缓了。”
      “姐姐,听起来不像是玩笑。”芙枝听大春语气郑重,有些犹豫。

      顾兰若掀起了盖头,对芙枝浅浅笑着:“开门吧。”
      没有红布遮挡,眼前一下子明亮起来,沈阙看到三两步跨进屋的壮实汉子,他穿着大红褂子,衣襟戴着大红花,但脸色苍白,一个劲得向顾兰若鞠躬作揖,讷讷不言语。

      大春在他身后探出头:“兰若啊,大牛嘴笨,我替他向你道歉。今日这事真不能怪大牛,他也没法子,王员外是咱戏班子的衣食父母,他老娘要听戏,就是班主也没辙。”
      顾兰若抬眸看着牛闯,见他满脸都是无措,她花瓣似的唇抿了抿,双手用力掐着裙边的细褶,转过头闭眼道:“阿蕊,替我卸了这妆吧……”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再睁开眼,已在台上。唱的是牡丹亭皂罗袍,舞的是水袖半掩粉面娇。

      一旁锣鼓喧天,沈阙依然透过顾兰若的眼看向台下,正下首花白头发的老妇定是王员外老娘,她身侧左侧坐着位大腹便便的王员外,右侧则是位眉目肃然的年轻公子,正品着茗打量着自己。
      一曲唱罢,这公子才勾了唇鼓起掌来。王员外见此颇为高兴,亲自为他斟茶,指着顾兰若对他说着什么……

      这一唱就是三天。
      年初六,送穷鬼,家家户户开始将旧物什扔出去。
      墙角供着香,院里炮仗碎屑铺了满地,戏班子众人风风火火扛着家伙什出门,顾兰若走在后头,临出门时往回看了一眼,沈阙透过她的瞳孔,只看到房门上挂着的旧桃木挂笺和竹蜻蜓。

      这挂笺是去岁她和牛师哥一起绘制的,上面歪歪扭扭画着桃枝,上书“迎春”下写“纳福”,如今值了满满当当一年勤,早被风吹日晒没了颜色。而更早时候挂上的竹蜻蜓饱受日晒雨淋,用来固定的红绳早已褪色,竹编的躯体即将分崩离析。

      芙枝抱着戏服正从屋里出来,见顾兰若盯着门前桃符,弯了弯眼笑道:“姐姐看什么呢?这桃符都褪色了,赶明儿我做个新的挂上。”
      还没等顾兰若接话,她伸手将其拽下来扔出了门外,和那些被雨淋湿又被鞋底踩扁了的炮仗屑混作一堆……

      跟着旧挂笺一起被扔出去的还有沈阙的灵识,识海几番颠簸,光怪陆离的画面几度闪现。再睁眼,眼前又一片喜红。

      喜婆笑盈盈念着祝词:“天翔比翼鸟,地现连理枝。新娇乘鸾轿,合卺锦帐时。吉时已到,新人下轿。”
      顾兰若在芙枝搀扶下,走到房里坐着。

      沈阙神识不能左右,只能跟着顾兰若睁眼候着时辰。
      少顷,一阵脚步声近,三五个少年压着嗓子调笑。

      “恭喜大表哥,喜得佳人,让兄弟们也沾沾喜气!”
      “大表哥不够意思,新得的佳人也不叫咱们兄弟几个看看,像必定是美若天仙,大表哥要金屋藏娇。”
      “不管不管,咱们今晚定要看看新嫁娘长得什么模样。”

      ……一根秤杆适时挑开了红盖头,沈阙眼前一亮,就看到面前站着几个少年,而离他,不,离顾兰若最近的男子,眉目疏朗,身形瘦长,并不是戏班里的大牛,而是当日看戏的青年公子。
      他喝得醉醺醺,瘦削脸颊染上红晕,踉跄了几步弯腰看了看顾兰若秀美的脸,高声道:“‘顾盼遗光彩,长啸气兰若。’不愧是一代名旦顾小柔的女儿,有其母风韵。”

      身后几个少年听到这话,起哄着、笑嚷着、推搡着,一股脑地往前挤,要把这小花旦看得真真切切。
      男子向身后少年们淡淡道:“不过是个妾,也没大办宴席,你们怎知晓了,待明日我定和姑母告状去。”

      “正是妾,我们才得好生看看,万一大表哥腻了,也好让兄弟们接接这阵香风啊。”
      “秒极!阿武这话妙极!”
      顾兰若手指攥紧了喜服,鼻尖酸涩,轻轻闭上了眼……

      沈阙这厢离了这番际遇,一睁眼,眼前赫然贴着一张妆容扭曲的脸!
      “盈盈双眸,莺歌燕语,不过都是药引……”花旦嗓音嘶哑,血泪洒在衣襟上,洇染出大片大片黑红的血渍,“师哥,你卖我进卜府,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沈阙心知不好,这女子将要异变。他后退几步,飞快从袖里掏出几张符,掐在指尖。
      须臾,那拖地的水袖直直飞他面门而来,阴冷寒煞之气扑面而来,沈阙虚晃一步躲了过去。
      再看时,那哪是拖地水袖,明明是三尺白绫,而台上俏生生的花旦,明明是个长舌拖地、七窍流血的吊死女鬼,她双目猩红,漆黑的指甲疯长。

      身侧亭亭玉立的芍药花齐刷刷扭转花骨朵,跟着女鬼的动作一起扑向沈阙。
      他才陡然发现,这哪是红艳艳的花儿,明明是粘满血的人头,它们痛苦的嚎叫着,把五官挤的只剩一张嘴,挂了腥臭涎水的舌头舔向沈阙,被他几个闪身堪堪躲过,涎水滴落在泥地上发出呲啦的腐蚀声。

      沈阙秉持师训“有为则兼济天下,无能则转头就跑”,一路狂奔躲避,四周亭台楼阁如画般褪色,脚下踩着的石阶软绵绵的好似要融化,他默念了个闪身诀,一念之间飞驰百步,但女鬼更快,她几乎是瞬间闪现在沈阙面前,冰冷的手扼在沈阙喉上,却并不急着杀他,只用如坚硬如铁的指甲在他脸颊不紧不慢地敲着。

      “这位姑娘,冤有头债有主,咱们无冤无仇,你若是杀了我,就是平白造杀业。”沈阙看着女鬼空空如也的眼眶,柔声道,“单我一人死就死了,却让姑娘你堕入地狱不复轮回,不值当。”

      女鬼涂了锅灰的眼圈被血泪晕得满脸都是,那描红的脸颊也往外渗着血,她缓缓裂开血盆大口,对着沈阙狞笑着,舌头伸得老长,一股难言的恶臭扑面而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药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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