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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姐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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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恨男出了太原城,一路向南而来,又看到了那座破烂的关帝庙,她不由得牵着马来这座庙前。故地重游,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这让她想起了三年前与薛礼在一起的时候。
她栓好马,望着这座比三年前还要破烂的庙,想起了那一夜与薛礼在此结拜的情景,想起了那场滂沱的大雨,想起了狼狈不堪的程咬金和那只让程咬金更狼狈的老虎。她暗暗发誓,等到与苏烈重逢之后,一定要来此重修庙宇,重塑金身。
高恨男一推开门就看到了薛礼,她怔在了那里。
“大哥,你难道不认识我了吗?”薛礼笑着问道。
高恨男愕然了半天,上下打量着薛礼,就象是在看一件怪物。
“有什么不对吗?”薛礼开着玩笑:“我是长得好看了呢?还是长得丑了?”
高恨男顿了半天,才奇怪地问道:“你……你怎么也会在这里?”
薛礼却反问着:“那大哥怎么会在这里呢?”
高恨男怔了怔,这才道:“我……我流浪惯了,不习惯去作官。”
薛礼也道:“我也是。我本是个粗人,想起那些军法军纪就头痛。”
高恨男道:“贤弟,你跟我不一样。这一次远征突厥,你战功赫赫,回朝后,皇上怎么也会封你作个太守、大将军什么的。”
薛礼道:“我为什么跟你不一样?”
高恨男道:“你还有老娘,她正盼着你衣锦还乡呢!”
薛礼哽咽着道:“实不相瞒,大哥你一出军营,我就跟着出来了,你走得慢,我在你之前已回了趟家,只是没有见到娘,她在去年离开了人世。……这世上我除了你,已经无亲无挂了。”他望着高恨男,眼中闪烁着晶莹的泪花。
高恨男沉默了,她能了解这个十九岁的少年对她的依赖,她也能了解这个淳朴的少年孤独悲伤的心。她觉得自己不能再隐瞒,不能再欺骗他了,于是缓缓伸出手,摘下了自己的头巾,一头乌黑的秀发飘散开来,她的脸立刻变得明艳照人:这是山鬼,还是天仙?
高恨男原以为薛礼一定会十分吃惊,但是薛礼却十分平静,他舔了舔嘴唇,眼睛亮了起来,就好象看到了一锅刚开笼的馒头。
“你不奇怪吗?”高恨男问。
“我很高兴。”薛礼道。
“你很高兴?”高恨男愣住了。
薛礼点着头,道:“能看到大哥变成了大姐,我当然高兴。”
高恨男诧异地问:“你……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是个女子?”
薛礼搔了搔头,道:“我是在那一夜才刚刚明白,那一夜你和苏将军在一起,我在外面站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你就走了,我也跟着你走了。”
高恨男的脸红了,那一夜她与苏烈狂欢了一夜,一定都被薛礼听到了。但她同时也有些感动,悠悠地道:“你既然知道了,为什么还这么傻,还跟着我出来干什么?我是个女人,作不了官,享受不了荣华富贵。你是个男人,可以作官,可以享受到你应有的一切。”
“不!”薛礼叫了起来,泪水已然挂满两腮。高恨男从未见过薛礼流泪,这时不由怔住了。只听他喃喃地道:“那一夜,我想了很久,觉得我自己真傻,你在我身边这么久,我们甚至于同住在一个帐篷里,我却不知道你是个女的。你说你要杀苏将军报仇,我也信以为真,却不知道你和他原来是一对情侣,你说我是不是很傻?”
高恨男心里有如被人揪了一下,有些惭愧,又有些难堪,默默地道:“对不起,我……我并不是故意要骗你。”
薛礼却痴痴地望着她,深情地道:“大姐,你还记得我曾说过的话吗?我早就想跟着你离开军队,随着你闯荡天崖,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就心满意足,我就死而无憾。”
这是示爱吗?高恨男就是听不出来,也能从薛礼燃烧的目光中看出来。薛礼是一个并不比苏烈差的男人,比他年青,比他淳朴,甚至比他还要英俊。可是,她怎么能够接受呢?高恨男的心乱了,她的话语也有些杂乱无章,她尴尬地笑了笑,道:“贤弟,我……我一直把你当作我的亲弟弟,并……并没有别的意思。你也知道我……我和苏烈……”
“苏将军有平阳公主。”薛礼打断了她的话,象尖刺一样刺伤了高恨男的心。高恨男怔住了,听着薛礼继续道:“也许苏将军是真得爱你,但谁都知道平阳公主喜欢他,程国公早就说过,皇上一定要选他作驸马,他敢违背皇上吗?我总觉得他如果真得爱你,就应该舍掉那个大将军的官职,跟着你走,就象我跟着你一样,哪怕是风吹雨打、忍饥挨饿,永不反悔。他如果真能做到这些,十多年前你还叫红采的时候,他就不应该让你改名为恨男。”
高恨男木然了,苏烈如果真得爱她,就应该象薛礼说得这样,就算她不会真正要求苏烈做到这些,他也应该说出这样贴心的话来。苏烈比薛礼聪明得多,薛礼想得到这些,苏烈怎么就想不到呢?
“大姐,你嫁给我吧!我今日就可以娶你。”薛礼忽然勇敢起来道。在某些方面,她确实比苏烈勇敢得多。
其实,一个无家无业、从小经历着饥寒交迫的贫家少年,在关键的时刻,总要比那些吃着山珍海味、用着绫罗绸缎、整日里呼奴唤婢的贵族子弟要勇敢得多。
高恨男呆了,她不知道该怎么样回答,她也不忍回绝他,但她清楚地知道他们并不合适,他们也并不相配,何况她的心里始终有那个苏烈。她只能苦笑了笑,张了张嘴,结巴地道:“我……我……我比你大了六七岁……”
“我不在乎。”薛礼的回答很坚决。
高恨男只得又道:“我……我已经属于他了。”
“我知道。”薛礼还是满不在乎。看来,他的确是经过了深思熟虑。
高恨男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她还是劝着:“其实,天下比我好的姑娘多得是,你何苦喜欢我呢?我已经年老珠黄,又在那么多的男人面前抛头露面过,我不是你应该娶的人。”
“不!”薛礼道:“我只喜欢你,也只有你真正对我这么好,只有你是我爱的,是你教我武艺,是你关心我,爱护我,我真不知道这世上除了我娘之外,还有哪一个女人能比得上你。”
薛礼与苏烈比起来,坦白朴实得多。苏烈在乎高恨男的一切,而薛礼不在乎;苏烈和大多数男人一样,脑子里充满了男尊女卑的思想,把她看成是他的,就象是他的什么东西一样,而薛礼尊重她、理解她;苏烈霸道得不能再霸道,而薛礼却象个小孩子一样,对她依赖。
高恨男简直就要被薛礼打动了,可是她内心深处,苏烈象个魔鬼一样,早已掘取了她的心,尽管苏烈千般不如薛礼,但是高恨男还是十分清楚,自己爱的是苏烈,并不是薛礼。她咬了咬牙,狠了狠心,反而平静了下来,和缓地道:“你也许不知道,我和苏烈从小青梅竹马,早已心心相映,我在十四岁才及笄就嫁给了他。这十多年来,我对他的爱不得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深,不管他会不会抛弃我,我都只爱他。我也爱你,但不是男女夫妻之间的那一种,而是手足、朋友之间的爱。薛礼,我希望你不要逼我了,你还是另找一个比我更好的吧。”
薛礼咬着唇看着她,目光中露出了无限的失望。高恨男以为薛礼已经死心,一定会离开她,哪知他怔了半天,又恳求着道:“大姐,我知道你的心,但我会等,我一定会等你。如果将来苏将军真得抛下了你,我希望你能嫁给我,你能答应我这个要求吗?”
高恨男默默地望着他,良久之后,终于点了点头,幽幽地道:“得不到我爱的人,就嫁给爱我的人。好,我答应你。”
薛礼笑了,开心得象一个得到满足的孩子。
高恨男却忧心忡忡,生怕薛礼的预言成了事实。
两匹马并列着向南奔去,薛礼在马上问着:“大哥,你真准备回长安?”他和高恨男已经约定好,一路上还是称她作大哥,因为高恨男依然是一身男装。
高恨男答着:“我一定要到长安打听消息。”
“万一被熟人认出来怎么办?”薛礼担忧地问道。
“认就认出来,反正我们也不准备去作官。”
薛礼笑了。
一只杜鹃鸣叫着从头顶飞过,声音清脆入耳。薛礼忽然问道:“大哥,这只鸟在说什么?”
高恨男看了他一眼,道:“我怎么知道。”
薛礼怔住了,忙问:“咦,你不是懂得鸟语吗?”
高恨男道:“胡说!这世上哪有人能听得懂鸟说话?”
“可是,咱们相识那天,你怎么知道麻雀的话?”
“那是我胡诌的。”
薛礼不相信地又道:“喜鹊说要下雨,不是你听到告诉我的吗?还那么准确。”
高恨男笑了笑,道:“因为我知道那天会下雨。”
“那么,那回说去救公主的山雀也是因为你本来就知道公主有难吗?”
“是的。”
薛礼怔了怔,道:“你为何要骗我说你懂鸟语呢?”
高恨男笑了起来。
薛礼也笑了起来,这世上也只有他才相信高恨男的鬼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