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采传》最后一名

19、会师

　　贞观三年（公元629年）春，李靖率大军五十万北击突厥，进攻开始了。
　　高恨男在李绩将军手下任副统领，领着三万人马从西路直指河套，经过几个月的浴血奋战，已经收复了富昌、榆林、金河、云中等地。而东路主力由苏烈的黑鹰军作先锋更是势如破竹，锐不可当，几个月下来，已收复了大部分被突厥人占领的大唐领土，收云州、静边、武周城、定襄郡，由白道翻过青山，围住了突厥人的军事重镇黑城。
　　苏烈能经常听到高恨男的消息，高恨男也能经常听到苏烈的消息。当苏烈围住青山黑城的时候，他知道高恨男已率着李绩的先头部队渡过了黄河，正在攻打九原城。当高恨男攻下九原的时候，她知道苏烈已得下了黑城，翻过了阴山，直奔诺真河。当苏烈过了诺真河，来到碛口的时候，他知道高恨男已翻过狼山，抵达了鸊鹈泉。当高恨男过了鸊鹈泉，沿着浑义河来到嗢昆水的时候，她已知道苏烈过了碛口，与她同时，也奔向了突厥的牙帐。
　　每当听到苏烈的消息，高恨男便觉得无比振奋，就好象看到了他伟岸的身躯、矫健的步伐和英勇的战斗，看到了他在巡营、在布阵、在拼杀、在驰骋。
　　每当听到高恨男的消息，苏烈便倍觉亲切，就仿佛她就在自己的身边，激励他越发勇猛地杀敌，他知道有人在注视他，他知道她也知道他，他知道她也和他一样奔向同一个目标。他不能输给她，他是她的丈夫，丈夫一定要比妻子强。
　　辽阔的草原无边无际，但它隔断不了两颗相互关怀、相互深爱的心。苏烈知道，高恨男也知道，他们迟早有一天会在这草原深处相遇。他们都在为这一天的快快到来而加快行程，劈荆斩棘。

　　突厥牙帐设在于都斤山下的嗢昆河畔，过了这道横岭就可以看到了。高恨男的心在狂跳着，她与苏烈分别已有一年，这一年里虽然经常可以听到他的消息，但对他的思念却一天更比一天的强烈。现在，她就要到达目的地了，怎么没有看到唐朝的军队呢？难道苏烈还没有到吗？难道她来得太早吗？苏烈不是在她之前过得碛口，怎么这里没有一丝战斗的迹象呢？
　　他们进入了一条长长的山谷，这里已经十分逼近突厥人的牙帐了，怎么四周还是静悄悄的，连一个突厥人也看不到呢？
　　三万大军就要全部进入谷中，高恨男看了看两边突兀的岩石，心中莫名其妙地不安起来。“停！”她大喝一声，传令兵马上前后奔了下去，都在大声喊着：“停，快停下，将军命令全队停止前进！”队伍很快停了下来，几员偏将、牙将和裨将跑了过来，大声问着：“高将军，出了什么事了吗？”“……”高恨男挥了挥手让大家安静下来，看了看队伍，还有一部分在谷外，她长长地出了口气，仔细地打量着地形，前面的山谷越来越窄，也越来越陡峭了，她有些心悸。一只云雀从山石后忽然脆唳着飞了出来，高恨男侧耳倾听，脸色渐渐凝重，皱起了眉头，高声命令着：“后队改前队，前队改后队，马上退出谷去！”传令兵迅速传下令去。
　　“将军！”高恨男身边的一位裨将叫道：“李绩将军要我们一定在苏将军之前赶到突厥牙帐，看来苏烈将军的黑鹰军还未到来，我们正应该快马加鞭抢占头功，为何已到城下又突然转回？若头功被黑鹰军抢去，咱们不就前功尽弃了吗？”
　　高恨男道：“我如果是颉利，一定会派一支大军埋伏在这里，等到你们全部进谷后，再封头堵尾，你猜结果会怎么样？”
　　那裨将一时语塞，愣了半晌，不相信地望了望四周，道：“看这动静，并不象有埋伏，想那突厥人野蛮无知，哪能想到如此好计？”
　　高恨男摇了摇头，道：“你不用多说了，还是谨慎从事。我是统领，一切要听我的。”
　　那裨将只得作罢。众人见高恨男斩钉截铁，当下也不敢多言。
　　大军很快退出了山谷，山谷中还是静悄悄的，并不见任何异常。

　　高恨男领着三万军队在一处背风的山丘下安营扎寨，并不准备马上进攻突厥牙帐，只是散出探马去探听消息。
　　三天过去了，突厥人并没有派出什么兵来，而苏烈的黑鹰军也有了消息，原来他们在独乐河畔遭遇突厥的主力，大战了数十天。突厥的部队是由各个部族组成的杂牌军，哪里挡得住大唐朝正规军的袭击。但唐军也有弱点，现在时近冬季，总不如突厥人能够抵抗北风，一时间，唐兵冻死冻伤、水土不服的人也很多；再加上远离故土作战，军队无论从后勤补给上，还是从士兵的士气上来讲，都远不如从前，这大大的降低了黑鹰军的战斗力。可是，苏烈最终还是胜利了，当然，黑鹰军同时也负出了十分惨重的代价。
　　“高将军，突厥人的兵全部派出去与大帅和苏烈将军的黑鹰军正面交锋去了，牙帐内并没有什么兵马，他们根本没想到有我们这支奇兵会出现，又哪里会有什么埋伏。三天前我们若直捣牙帐，一定已经得了手。”高恨男手下的一员部将叹息着，为失去一次能立大功的机会而惋惜不已。
　　另一员牙将也道：“咱们确实失去了机会，如今黑鹰军挟新胜之威，已进逼了过来，他们是正印先锋，大帅自然会让他们来攻城，我们只好在一边等李绩将军到来，到时只能喝他们的剩粥了。”话语间也颇多对高恨男的不满。
　　还有一位参将也发着牢骚：“高将军，士兵们都说您与黑鹰军的苏烈将军交情莫逆，不忍夺他的头功，所以才故意怠误战机。”
　　刚听到苏烈的到来，高恨男确实喜出望外，她久盼的日子终于要到了。在刚到横岭的时候，她确实不忍心夺走苏烈的头功，她毕竟是取了巧，没有遇到突厥的主力，所以才会早到三天。此刻，她听到将士们的话，知道自己再不解释，一定会遭来更多人的非异。当下，她沉了一沉，这才道：“各位将军，我知道诸位对我不满，但是行军打仗不同与小孩子过家家，李绩将军将你们交给我，我不能不为咱们三万儿郎的性命着想，不能不谨慎。这三天来，你们也知道我派出了几十名探马，现在他们有的已经回来了，有的还没有回来。那些回来的人带回来的消息我不妨告诉大家。”她说着，用锐利的目光扫视着帐下的各位将佐，大家都安静了下来，她这才缓缓地道：“不错，颉利可汗手下可调的兵有三十万，再加上各个部族的支援，人数总计约有近六十万，与我们唐军旗鼓相当。但是，大家一定还不知道，颉利还向西突厥借了十万兵，那十万兵一直没有出现。在独乐河颉利与元帅对峙的兵力只有四十万，而我们一路杀来，也只是零星地遇到几万人，如果再将那些被各部族抽走的兵除去，颉利手上还应该有十万人，这十万人哪里去了呢？不能不叫人怀疑。突厥牙帐乃是颉利的根本，他不会那么傻地拱手让出，所以我猜这十万大军一定是他用来保卫牙帐了。我们只有三万人，而且已奔行了几千里，以三万疲兵去进攻十万养精畜锐的整军，胜败可想而知。这就是我为什么要在这里等的缘故。”
　　“将军，如果颉利没有那十万援军呢？”一个将佐问道。
　　高恨男笑了笑才道：“他若没有不是更好吗？就只当我们在此休整了三日，反正我们也没有伤亡。”
　　另一个将佐却有些惋惜，道：“可是失去了破城的机会，实在可惜。”
　　高恨男安慰道：“我知道大家跟着我都是想立功封侯，立功虽然重要，但我却觉得能保住我们这支军队更加重要。”
　　众人都沉默了。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了震天的喊杀声，大家都是一惊，以为敌人来偷袭了，连忙要去察看，一个探子飞奔而入，见到高恨男便急忙禀报：“报——报将军，苏先锋率领五万黑鹰军被突厥人包围在了横岭下的山谷里，正与敌人厮杀。”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心里暗暗后怕，这才真正佩服高恨男的远见卓识。
　　高恨男并无得意，整颗心反而悬了起来，就好象被包围的是她。她马上传下令去：“整队出发，去救苏将军！”众将佐分头出帐，高恨男心急如焚，暗暗埋怨苏烈的粗心大意。她一猜就猜到了苏烈上当的原因，一定是他知道自己已到了这里，抢功心切，这才中了埋伏。

　　高恨男猜得一点不错，两天前，苏烈见到了高恨男派来的探马，知道她已经到了突厥牙帐前，却没有进逼牙帐，心下虽然欢喜，却又有些妒忌。他欢喜的是马上就要见到自己魂牵梦绕的爱人了，妒忌的是她居然真得比自己先到。听说高恨男在横岭外扎下营，他又有些感激，猜测一定是她不忍夺去自己的头功，才这样做的。所以他非常急迫地赶了来，连突厥的二十万残兵也不去追了。
　　苏烈也走进了那个叫高恨男心悸的山谷，他只看见了前面的突厥牙帐，而忘了危险，所以他被困住了。
　　突厥人滚着点燃的草球，射着燃烧的火箭，堵前封尾，一下子使黑鹰军成了笼中困兽、瓮中之鳖。幸亏黑鹰军平时训练有素，没有乱成一团，在苏烈的指挥下，迅速整好队形，抵抗突厥人狂猛的进攻。尽管如此，他们也只剩下了招架之力，哪有还手之功，一时间死伤惨重，被火烧焦的尸体散发出的臭味弥漫了整个山谷。
　　苏烈悔恨交加，却又无可奈何，他亲自领着敢死队冲了三次，都被敌人的乱箭射了回来，他的大腿也中了一箭，险些跌下马，亏了旁边的薛礼拼死相救，他才回到队伍里。他正在绝望之时，忽然就听到了由远而近来的战鼓声，他为之一动，这分明是大唐的战鼓，他再熟悉不过，会是谁到了呢？李靖元帅去追赶招降那些战败的几十万突厥人，最早也要到后日才能赶到这里，难道这是红采吗？一想到这里，他便大大振奋起来，连腿上的伤痛也忘了，再一次领兵冲出谷去。
　　突厥人纷纷撤退，他们受到了内外夹击，以为大唐朝的主力赶到了，连忙放弃了被他们围困、眼见着要全军覆没的黑鹰军，落荒着逃进了牙帐内，突厥军也由此从强转到了弱。
　　黑鹰军马上恢复了生气，勇猛了起来，在将军苏烈的带领下直杀到突厥牙帐之外，奇迹般地反败为胜了。
　　高恨男的部队也来到了城外，两军会师在一起，欢呼声连成一片，响彻了整个草原。
　　苏烈一回头，就看到了高恨男。
　　高恨男头戴金色的战盔，上戳着腥红的缨子，身穿灿若霞光的金甲，一面反射得人睁不开眼的护心镜护在胸前，披着绣有飞豹图案的黑色战袍，一双精巧的鹿皮靴穿在脚上，跨着一匹名曰飒露紫的青骢马，马前横着一杆亮惨惨的夺命梅花枪，威风凛凛，不殊男儿。她的脸变得黑糙了许多，但英姿飒爽，光芒四射，不知比那娇弱的赵飞燕好看了多少。现在，她正在微笑，看着苏烈含泪的微笑着。
　　苏烈飞身下马，也忘了自己的腿伤，不顾浑身的血污，已经飞跑到了高恨男的马前，一把把她拖了下来，“红采！”他低低地叫了一声，两个人经不住热烈地拥抱在了一起……
　　所有的人都在拥抱，所有的人都在欢呼，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得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