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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凤钗 ...

  •   高恨男开始后悔起来。哦,是她救了苏烈的命,毫无代价、毫不犹豫地救了他的命,甚至在救他的过程中,连想都未想这是为什么,仿佛就是那么自然,仿佛就应该那样。直到现在她出了马邑关,苏烈已无性命之忧了,她才开始后悔。
      她又想起了昨夜,想起了苏烈那有力的臂膀,想起了苏烈那热烈的吻。一想到这些,高恨男就心跳不止,甚至还有些窃喜,回忆起来就好象一个温馨的梦,越想就越要想,越想就越觉得温馨。
      她忽然又明白了过来,骂着自己:“高恨男。你这是怎么了?你难道忘了他杀父灭门之仇了吗?你难道忘了他抛妻绝情之恨了吗?高恨男,你难道还要重蹈覆辙吗?”一想到这些,高恨男便变得坚定起来,她自己告诉自己:“高恨男,你之所以要救他,是因为他是征伐突厥的先锋,你是为了国家和大唐子民的利益,并不是你还爱着他。你和他之间早已恩断情绝,当这场战争胜利的时候,也就是你与他决斗的时候,除非你自己战死在疆场,否则,这个事实你永远也不能改变,”她这是在欺骗自己,还是在安慰自己呢?没有人知道,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一走进朔州城,高恨男就说不出得疲惫,她忽然厌倦了,就打算这么一走了之,永远也不回来。她已经作出了这个决定,准备就这样拨马出城,连薛礼的面都不去见,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她的手探入了怀里,每当她要作出一个重大选择的时候,她就要看一看那支青凤钗。可是这一回,她摸了个空,由不得呆住了,那支青凤钗不见了。她的头轰地一下子大了,她作梦都在想用这支钗插进苏烈的咽喉,这支青凤钗就是她报仇的武器。她冷静了下来,回想着会丢在了哪里,一路上,她并没有往怀里摸过,如果有可能丢的话,那只有在苏烈的屋里,在苏烈的床上。她隐约记起苏烈在亲吻她的时候,有一只手曾经伸入到了她的怀里,就是那只手触到了她的肌肤,她才突然惊醒的。难道就是在那一刻,她跳出苏烈怀抱的时候,青凤钗丢了吗?
      现在,高恨男终于找到了一个让她留下来的理由,她必须找回那枚青凤钗。她知道,苏烈是一个十分聪明的人,如果让他看到那支青凤钗之后,他就会想到她还活着,说不定他就会认出她来。她不想让苏烈知道她还在人世、还在他的身边,她不想让他对她有什么希望,所以她必须找回青凤钗,绝不能让苏烈看到。她的心中还有另外一种忧虑,这支青凤钗是苏家的定情之物,她更不愿意这支钗会落在别人的手中,尤其是落在平阳公主的手里。一想到平阳公主,嫉妒就好象是魔鬼一样噬食着她。
      高恨男拨转了马头,就要出城回马邑关找回她失去的东西,她知道,苏烈最少还会昏迷两天。
      就在高恨男要出城的时候,正被巡逻归来的薛礼看到了。如果只有薛礼一个人,她也无所谓,跟他说上几句话就走,可是薛礼的身旁还有李绩将军,是李绩叫住了她。
      李绩本姓徐,叫作徐绩,但太宗皇帝十分赞赏他的才能,对他恩宠有嘉,故而赐他“李”姓,就这样,他就叫作了李绩。
      李绩是唐初有名的大将,字懋功,为曹州离狐人。他原本是富家子弟,隋末时从翟让起义,参加了瓦岗军。瓦岗军失败后,他投了唐,被封为右武侯大将军。后来,李绩跟随李世民击败了窦建德和刘黑闼等起义军,被太宗皇帝委以重任。所以,他的年龄虽只有三十四五岁,却已在军中任了要职,他是李靖身边最得力的副手之一。
      李靖元帅手下两员猛将,一个是黑鹰军的苏烈,一个就是黑豹军的李绩。
      李绩虽然在官职上比苏烈大了些,但在军中却是并列的关系,谁也不吏属于谁,两个人都由李靖统领。他们两个人虽然总是在一起协同作战,但一直谁也没有服过谁。
      李绩将军虽然驻进了朔州城,却非常懊丧。夺得朔州本是一件大功,这个大功本应该属于他的,却让黑鹰军夺了去。他当然也知道苏烈受了重伤,他羡慕的是苏烈手下有这两员智勇双全的属下,而他却没有,所以,他对高恨男和薛礼十分器重,总希望能把他们网罗到自己帐下。他当然不会去做挖苏烈墙角的事,也不敢去做,但他总是这样对两人说:“如果有一天苏将军不重用你们了,我希望你们能到我这里来,我会把最重要的职位交给你们。”他这也是拢络人心,他当然知道苏烈不会那么傻,让他来捡便宜。
      李绩对高恨男与薛礼总是盛情款待,虽然他不是他们的上司,也无法统管他们,但毕竟是上级,毕竟在职位上高了他们许多。所以尽管不是很情愿,高恨男和薛礼也不好推却,无法拒绝,现在也是如此。当然,经过几次交往之后,高恨男觉得李绩这个人倒是一条光明磊落的汉子,对他们并没有摆一丝架子,却将他们当作相知的朋友来看待,她和薛礼也愿意交下这么一个朋友。
      李绩拉着高恨男与薛礼的手一齐走进了将军府,他早已摆下了酒宴来为高恨男接风。他自然先问了苏烈的病情,听说苏将军已无大碍,他也长长地出了口气。他和苏烈虽然互不服气,到底有同仁之谊,也都是朋友。
      李绩幽幽地道:“苏将军既然病好了,看来我也没有指望接他先锋之位了。”说着还有些遗憾。
      高恨男道:“李将军其实也不要把先锋之位看得太重了,不管在什么位置上,只要能立下大功,一样可以报效朝廷。先锋虽然立功的机会很多,但将军一样也有很多的机会,如果将军能把握好,那么所立下的战功不一定会在我们将军之下。”
      李绩道:“高校尉说得也是,只是苏先锋在前开路,我只能在旁相从,实在有些不甘心。”
      高恨男笑了笑道:“元帅准备明年春天进攻突厥,我们苏将军自然是打头阵,一定会先取云州,再折向西,夺武周城、静边军,从白道黑城过阴山,向北经碛口直捣突厥牙帐。将军如果能西进,先夺麟州,与苏将军向北齐头并进,夺榆林,过黄河河套,再夺九原,越狼山,循鸊鹈泉,沿浑义河、嗢昆水,便也可达突厥牙帐,而且这条路还要近一些。”
      李绩心中一动,道:“你是说我可以跟苏烈抢功?”
      高恨男一笑,道:“这并不是抢功,这也是一个进攻的策略。不过,谁若是先拿下突厥牙帐,擒住颉利可汗,谁的功劳也就最大。”
      “我懂了。”李绩笑道:“你这样告诉我,不怕你们苏将军怪罪你吗?”
      高恨男道:“我便是不说,元帅也会让你从西路进军的。再说西路虽然近了许多,但关隘却比东路多了一倍。将军也莫得意,便是渡黄河、夺九原就要耗费不少时日,那边突厥兵力一定十分强盛,你不一定能先到。”
      “我明白了。”李绩点了点头。

      李绩将军直将高恨男与薛礼在身边留了三日,不知怎么就有那么多的话要说。与李绩处在一起,高恨男与薛礼都有如遇伯乐的感觉,虽然高恨男心中还记挂着那支青凤钗,也只有暂时将它忘在了一边。直到第四天李绩去代州参见大元帅,高恨男与薛礼才脱了身。
      她知道此刻苏烈一定醒了过来,但她又有一种奇特的感觉,也许苏烈中毒太久,不会那么早醒来,可能他现在还在昏睡。反正她的心里在找着理由,借着这个理由,她一定要去见一见苏烈。这种要见苏烈的盼望是如此的强烈、急迫,急迫得她顾不上等漫天的风雪停下来,就打马出了朔州。
      她本不该去,但是她去了。

      苏烈的屋中静悄悄的,人们都忙别的事去了,高恨男进来的时候,谁也没有阻拦。步大夫正轻轻掩上内室的门,一见到高恨男便以食指按住自己的嘴唇,示意她不要出声。
      “我想看一看将军。”高恨男小声地告诉步连星。
      苏烈这条命是高恨男捡回来的,步大夫当然不能拒绝。这些日子里,黑鹰军的许多将领都想来看一看自己的主将,却都被步大夫挡了回去,唯独对高恨男他不能这样。
      步大夫也低低地道:“将军恢复得很快,但是他还需要休息。他刚刚睡着,你进去看一看,千万别把他惊醒了,我去为他熬药。”他叮嘱着走开了。
      眼看就要过年了,平阳公主、程咬金都回了代州元帅府,程咬金还需要往太原置办年货,所以此时的马邑关中只有黑鹰军的人,高恨男并不担心别人会突然闯进来。
      她轻轻地推开了门,走进内室中,回身又掩上了门。苏烈果然在床上躺着睡着了,她心中暗喜,蹑手蹑脚走到床前,看着苏烈熟睡的面孔,心又狂跳了起来。哦,他睡得是这样得熟,呼吸是这样匀称,连睡觉时那眉峰也还是这般凸起,仿佛是在紧锁眉头。他的脸色红润得多了,不再是那个鬼气森森的冷尸。这张红润的脸年青英俊,虽然额角有一条寸长的疤,却越发显露着男性成熟的美。他的嘴紧闭着,双唇厚实坚定。高恨男看到这张嘴,就由不得想起了那日她为他喂药时的情景,脸又涨得通红。那天,这张嘴太冷,冷得让她感觉不出他是个男人,只有他唇上和腮下未修剪的短髭扎得她生痛,她才能感觉得到。可是今天,苏烈的胡子刮得干干净净,连黑点都看不出来,她真想再吻一吻这张嘴,看是不是那日的那种感觉。
      高恨男忽然想起了此行自己真正的目的,明知时间太长,要找到那支青凤钗的可能性不大,但她还是不死心,非要抱着希望来试一试。
      她在房间里找了半天,这里清洁异常,难道已被人扫走了不成?她又看看床底,但床底很黑,她点燃了一根蜡烛照去,床底也是干净的。她奇怪地自言自语着:“会在哪里呢?”她吹灭了火,放下蜡烛,再去看苏烈,他依然没有醒。她蓦地就看到了那支青凤钗,原来就放在苏烈的枕头边。
      “奇怪,刚才我怎么没有看到呢?”她喃喃自语着,伸手抓住了那支钗子。
      她的手正要抽回来,忽然就有一只大手抓住了她的手,她吓了一跳,转脸一看,就看到了苏烈一双瞪得大大、乌黑的眼睛。
      苏烈原来根本没有睡着,他一直是在装睡。
      高恨男象是作贼被人发觉了一样,脸一下子涨得通红,连忙抽回手来。尽管苏烈的力气很大,但此刻是大病未愈,她并没有费多大力,已抓着青凤钗脱开了苏烈的大手。她转身就要逃出门去,门却自己开了。
      步大夫走了进来,他显然是听到了屋内的声响,问候着:“将军醒了。”
      高恨男不知该怎样回答,苏烈却安然地坐了起来,随口道:“步大夫,你先出去一下,我与高校尉有要事相谈。”
      “是!”步大夫答应着出去了,随手把门又关上了。
      高恨男反而坦荡了起来,冷冷地道:“我现在若要杀你,你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苏烈靠着床头,披起棉袍,却十分悠然地道:“不错,你说得不错。不过,你既然救了我,又为何还要杀我呢?”原来他早就知道了所有的事。
      高恨男愣了愣,咬了咬唇,反唇相讥道:“反正你这条命是我的,我不想让别人夺去,我必须亲手杀了你。你以为我救你会是因为其它的事吗?”
      苏烈向她笑了起来,他没有回答,是因为他没有必要戳穿高恨男自欺欺人的谎言。
      高恨男的心里却是乱糟糟的,她又看到了苏烈的笑,这是她入兵营以来,第二次看到他笑。他的笑容使高恨男本已如死水般的心境又泛起了涟漪,让她自己都不知不觉得为之动容。
      苏烈的笑很有魅力,就象他这个人的本身就很有魅力一样。
      “你为什么要从我的枕头边拿走这支钗?”苏烈随口问道。
      高恨男想也未想地答道:“这是我的。”但说完之后便后悔起来。如果她不说是她的,苏烈也许不会疑心到她,可是她现在说出来,苏烈一定会猜到。她的心嗵嗵直跳,脑子却在飞快的转着。
      “这是你的?”苏烈似乎不相信。
      高恨男点了点头,道:“这是我的,是我那天为你治病的时候不小心掉在你床上的,今天我把它取回来也是物归原主,将军还有什么话要问吗?”
      “物归原主?”苏烈愣愣地听着,忽然颤声问道:“你……你怎么会有这个?”
      “哦!”高恨男灵机一动,已经有了话,她平静地道:“这是我妻子留给我的。”
      “你的妻子?”苏烈的眼睛睁得老大,急急问道:“你还有妻子?她……她叫什么名字?”
      高恨男一笑,她已经看出了苏烈的激动,她要刺激他,狠狠地刺激他,让他心里的那道伤口永远流着血。于是,她故意缓缓地道:“她也姓高,叫做高——红——采!”她的声音清晰,为得是要让面前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高红采?”苏烈几乎跳了起来,浑身颤抖着,五官也拧成了一团,仿佛是吃了好几口黄莲。高恨男看在眼里,却觉得十分舒畅。
      半天过去了,苏烈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但声音已经沙哑:“你……你怎么能娶她?”
      “我为什么不能娶她?”高恨男故意问道。
      苏烈怔了怔,盯着她的脸,露出万分痛苦的表情,低低地说着:“或许……或许她早就嫁过人了。“
      高恨男的心猛然一震,但脸上却毫无表情,悠悠地道:“或许是吧。那年我路过河北,从漳河中救起了一个投水的少女,她就是红采。”她说着看了看苏烈,苏烈坐在床上,目光闪烁着,一定是含着了泪花,他的嘴唇也在微微发抖,一下子看去,他好象是憔悴了许多,也失去了往日里将军的威仪,只剩下了一个痛苦的躯壳。高恨男冷冷地笑着,继续道:“她或许是被人抛弃过,我没有去问她的过去。她无家可归,就心甘情愿地随我回了扬州,于是作了我的妻子。”
      “不!这不是真的!”苏烈忽然咆哮了起来,双手乱抓着自己的头发,猛地操起枕头向高恨男扔了过来,高恨男闪身一躲,那枕头飞了个空。苏烈就象是发了疯一样连滚带爬着摔下床来,一边高骂着:“滚!你给我滚!”就仿佛是一个泼妇。
      高恨男的脸上带着嘲弄的笑,这个素来以冷静矫捷著称的扫北大将军,也会有这么一天,终于要被她逼疯了。
      门蓦地撞开,步大夫和几个侍卫闯进屋来,惊讶地望了望苏烈,问着高恨男:“将军这是怎么了?”
      高恨男却漫不经心地道:“他太冲动了。他要我滚,好,我这就走。”说着转身出了门。
      步大夫诧异地看着他们,不明白这两个将帅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冲突,他只得招呼着那几个侍从过去扶起苏烈,一边对高恨男喊着:“高校尉……喂,高校尉……”
      苏烈也在不顾一切、发狂地怒吼:“高恨男,你回来……你给我回来!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但高恨男一步没有停留,她飞也似地逃出了马邑关,迎着呼啸的北风和大雪,骑在马上深一脚浅一脚地沿着一条山路,向着她也不知名的地方走去。泪水已经在她的脸上冻成了冰凌,但是她依然麻木无知。
      她没有回朔州城,她想,她永远也不会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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