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爱》雨季之初

3、3

　　迟艾坐在的士里，捂着胸口使劲喘气。恩，很好，很好。很有气势，很有面子。反应正常，对答如流。很成功地将他一军。很好，很好。她使劲拍拍胸口，冷不防手心里掉下了什么东西来。一低头，却是林森的手帕。她紧紧的，一直攥着的。

　　迟艾神情一滞，脸上渐渐烫起来。她想，这才是深秋季节，车里的空调就开得这么大了。旋开车窗，一股冷风直灌进来，吹得她身子一抖。碎发拂在脸上，跳跃的痒。痒得迟艾心里乱了起来。她狠狠地揪过那缕头发，重重别在耳后。

　　眼光又瞟到掉在膝上的手帕，叹一口气，慢慢地捡起来，握在手里。

　　这么多年不见了，好多好多年了。自己都要忘记他长什么样了，他却又突然冒出来了。自己，都要忘记还有他这么一个人了，他却突然，又冒出来了。

　　迟艾看着手里紧紧攥着的手帕发呆。有多少年没见了？七年？一点不错，七年。迟艾心里重新算了一遍，的确没错，就是七年。自己曾经下定决心不再念着他，可是一见他，竟然就能脱口而出把这年份说得如此清楚，而且居然还没算错。迟艾觉得很颓丧，得，自己那气势逼人的胜利，全淹没在一见他就冲口而出的这两个字里了，七年，怎么就算的这么快！她嘲讽地撇嘴，喃喃道：真没用，迟艾，你他妈真没用。

　　没用又怎么样。记得又怎么样。怎么样都不能怎么样。迟艾劈手把手帕丢了出去。

　　手帕迎风飞舞，飞出一个好看的蝴蝶形。

　　这样丢掉了，就真的丢掉了么？原本自己以为与他再也没有交集，还不是一样又遇到了。

　　我到底在干什么？

　　该怎么做，该怎么反应，早在七年前，自己不是就打定主意了的么？

　　迟艾手扒着车窗，情不自禁地扭头看身后的车水马龙。

　　这车，怎么就开得这么快呢？快到，自己已经看不见，找不到……该下车么？

　　迟艾觉得难过。怎么自己就这么狼狈呢，脚踝痛得叫嚣，冲出门的那副鬼样子估计都看在他的员工眼里了，还不知道会怎么传到他耳朵里。迟艾禁不住浑身急热，狠狠摆头安慰自己，算了，管他的。

　　我不在意我不在意我不在意我不在意……

　　迟艾一遍遍告诫自己，好像要证明自己的坚定。

　　阳光正好。晒得身上好暖。太暖了，反而显得心里好凉。

　　手机响起。迟艾翻出手机一看，却是张弛。张弛声音有点急，透着关切，让迟艾觉得阳光真是好， “小迟，你现在在哪呢？”

　　“打车回来了。”

　　“我听崔鹏说了，没怎么样吧？”

　　“呃，没事。”迟艾捏捏脚踝，痛得一抽，“就是下楼梯的时候脚扭到了。”

　　“我在门口接你。”

　　“恩。”

　　张弛对她有好感，全报社的人都知道。迟艾跟他说的很清楚，自己对他没那种想法。可是张弛锲而不舍，迟艾也就由他去了。说迟艾自私也好，迟艾就是舍不得这一点点的好意。迟艾只要这么一点点，如果再多一点点，迟艾就会被吓走。

　　不一会儿，车到了。她套上那唯一的鞋子，拉开车门，脚还没踩到地上，张弛一个箭步冲了过来就要抱她。迟艾在他肩上一推，拒绝了。她搭着他的臂膀，轻松地下了车。站定，见张弛神色黯淡，她拍拍张弛的肩，努嘴道：“喏，你看，也不是很严重。”

　　张弛皱了眉，“你鞋呢？”

　　“摔了一跤，鞋跟断了我就丢了。”迟艾说得云淡风轻。

　　“怎么会摔跤？我都听崔鹏说了，该不会那个姓林的对你……”

　　迟艾哈哈大笑：“想什么呢，怎么可能？！我就是急着去解决一下个人问题，结果出了个意外而已。”

　　“哦。”张弛半信半疑。

　　“真没事。”迟艾安慰他道：“倒是你，昨天又熬夜了吧，瞧这两个黑眼圈。”

　　张弛扶着迟艾一路蹦回了办公室，蹦得迟艾另一只九厘米的高跟鞋也差不多要断跟，迟艾咬牙，皱眉，握拳，收腹，拼死拼活，终于没露出什么破绽。等坐在自己那舒舒服服的转椅里，见张弛转身走了，才“嘶”地吸口气，脱下鞋丢到一边揉脚。原本只是伤了一只，现在连这只估计也要不保了。

　　迟艾很后悔，干吗逞这个强。不过……如果要张弛抱自己进来，那还是……算了吧。

　　门一动，迟艾手一抖把脚扔回地上去。张弛拿毛巾包了些冰块回来，蹲在她面前把她脚抱进了怀里敷好。轻轻转转她的脚，“我给你请过假了，待会我们上医院吧。”

　　迟艾满不在乎地笑，“扭下脚也要上医院？我哪那么脆弱。”

　　“那你总得回家吧，你这样还怎么走回去？”

　　迟艾一愣，“那……麻烦你了。等下看看吧，也许过一下就好了。”

　　张弛脸上一喜。迟艾也不等他高兴，拍他肩赶他走，“好啦，你也该去工作了，等要回家时我叫你。”

　　这个时间，几乎所有人都出去吃饭了，办公室里空空荡荡。迟艾心跳得很快，心也很空，也很凉。迟艾想，想点什么吧，想点什么吧，可什么都进不来。她觉得自己应该很文艺地或伤感哭泣或思绪万千，可是终究已经不再是那个年纪了。虽然惊慌了那么一下，可是现在想起来，也不过如此。哝，她不也没哭么，她不是还在笑么。

　　时间能够抹平一切，那些爱，那些恨，那些感伤，那些纠葛。那时爱过，恨过，感伤过，纠结过，现在想起来，也不过如此。不过，如此。

　　甚至都抵不过扭脚的痛。恩，抵不过。抵不过。

　　迟艾反复地想，反复地告诉自己。好像多说几遍，就能更加绝对。

　　迟艾翻着桌上的文档，翻得书页哗哗作响，却一个字都没看进去。脑子里炸成一片，全是浆糊，搅和得不清不楚。迟艾“啪”地把书一搁，使劲按着太阳穴，一边暗暗骂自己，迟艾，你他妈真没用。

　　迟艾的脚扭得也不是那么严重，好在张弛的冰块包得好，到九点多迟艾下班时，已经能嗒着拖鞋缓缓走路。张弛一脸的失望，嘴上却不得不说：“还好没伤到筋骨。”

　　迟艾自己心知肚明，拍拍他肩，也不要他送，下班了。

　　迟艾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喜欢如长辈一样拍他肩。半安慰，半鼓励。自己也说不上来。

　　夜晚的江风一样的凉。

　　迟艾慢慢走，慢慢走，尽可能把路走得四平八稳。渐渐收了那戒备小心的神态，嘴角那抹浅笑又浮了上来。迟艾觉得安心，平心静气，岁月静好。

　　当然，能不想起林森来，那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