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骗子》潮湿地

14、十四 麻烦事

　　假期最后一天，黄莹和沈隋峰在家爆发了一次小争吵，虽说最后还是以沈隋峰的示弱讨好收场，可黄莹也难得第一时间就服软，两夫妻并肩夜谈的声音哪怕孙疏在卧室刻意戴上耳机也听了个三三两两。

　　大概内容就是这几日沈阔住院，本来子女安排轮流陪床，哪知道轮到沈素雪那边的时候老爷子突然病情加重进了抢救室，等大半夜沈隋峰和黄莹二人匆匆赶去的时候才知道是方志衡当日酒后撞死的那个民工家属也在医院里，一见到沈素雪扑上去便打，嚷嚷着方家和沈家合谋害死了自家人，老爷子本来已经心态平稳不少一见沈素雪和方志衡给自己丢了这么大的人，气得怒骂了几声而后突发心梗，直接推进ICU。

　　沈隋峰接着就料理起农民工那一家，好说歹说的鞠了个躬又留下了个电话才把人送走，等回去的时候就见到侧脸红红的黄莹佯装无事的一看见他就低了头，沈隋峰怒气冲冲地推开沈素雪。

　　沈素雪生活也是一团麻，丈夫惹事牵连娘家就算了，还在这个节骨眼上把老爷子气得病危，黄莹本就和大姑姐处的关系尴尬，刚安慰没两句却被精神状态紧张的沈素雪扬手甩了一巴掌。沈隋峰气极反笑就要理论，黄莹却不愿争吵，只是在那等到凌晨马叔过来才匆匆离开。

　　一回到家沈隋峰是又恼又气，旁的倒没什么，就怕沈素雪真想用沈家的气力扶持方家的事业，说什么都要再出门去一趟公司查查账，黄莹不许他动作太大俩人在争吵起来。

　　半夜孙疏饥饿想去厨房拿个苹果，却看到夫妻二人还在那边谈。于是轻轻地把门关上，脑袋里浮现方诗祺的面容，不知道如今她在想什么、做什么呢？

　　沈阔本就对儿子更器重些，遗嘱财产划分也将沈氏珠宝行全权交予沈隋峰，明明白白的写清楚了沈素雪占股仅5%，所以这么多年悉心照料沈家产业的沈素雪就不明白了，她怎么就不能获得多一点的宠爱呢。

　　就因为她年轻时候选择了爱情，没有选择成为家族联姻的工具，所以到头来这些付出与努力就该白费吗？可她如今敢怒不敢言，她不恨偏心的父亲、不恨无辜的弟弟、不恨没用的丈夫，她只敢将在心里慢慢滋生发酵那些恶意转到一个平白无故的黄莹身上。

　　都是女人，为何她嫁给爱情的样子就那样幸福，她的婚姻就那样美满？都是做儿媳的，黄莹就可以这样被沈阔喜爱，而自己却只能在那个吃人肉的方家里无数次填补这个巨大的窟窿，还被当做理所应当。如果不是为了年幼的弟弟，她本应该会在沈家的背景下活的肆意洒脱，而不是老老实实的承担起长姐的重担，还在面临人生最重要的选择时只是因为选择了心之所向便被父亲从此列入黑名单。

　　高跟鞋踏进家门的那一刻就几乎要撑不住通身泄力的体重而歪倒在地，好在黑暗中一双手撑着自己，沈素雪面色苍白的看向身旁女儿在黑暗中的目光比黑暗还黑暗，心里宽慰的一瞬间却也背后一凉。

　　方诗祺好像等她很久了。

　　“你爸呢，你们吃饭了没有？”

　　妥帖的将鞋柜里的拖鞋拿出来摆在母亲的脚边，拎着高跟鞋摆在合适的位置，方诗祺将灯打开，客厅明亮的灯光此时显得有些刺眼。餐桌上摆着几盘还冒着热气的饭菜，“妈，你就多为自己考虑考虑呗，在家的闲人怎么可能吃不上饭。”

　　沈素雪脱下外套走来，神情也比刚刚严肃：“祺祺，怎么能这么说爸爸。”

　　饭碗底沿儿磕在桌面上发出略重的一声响，方诗祺仍面无表情的盛着饭，空间里安静得有些诡异。

　　两人一言不发的吃着饭，方诗祺会做饭，手艺也还可以，没一会儿沈素雪就没闲心思考别的了。

　　想到还有一个月就是成人礼，方诗祺吃着吃着，后悔起刚刚跟沈素雪的态度，随即软下来：“我出国的事儿，你和我爸商量过了吗？”

　　沈素雪顿了顿：“没商量，你爸不同意，我也不能答应你。”

　　“可，不是说好，等我成人礼一过就送我出国的吗？”方诗祺难得有些仓皇急切的表现，一张俏润的小脸上写着不满，放下筷子两手抓住沈素雪的小臂道：“你再劝劝我爸，实在不行，你告诉姥爷也行啊！”

　　沈素雪长长叹了一口气，把方诗祺那两只手掰下去：“不是不让你出国，只是要等你念完高中。你急在这一时，那是为了学业吗？”

　　方诗祺眼睛一红，一副被戳破心事的样子。她从前从未求过父母什么，只有这一次，她暂时放下了自尊，倔强地开口祈求：“就因为我爸出事了？我爸出事跟我出国有什么关系啊！妈，你送我出去吧，好不好？我不会给你丢脸的，真的！”

　　“够了。”沈素雪声音低低的，显然已经极为不耐，“现在谁都没功夫考虑你那点破事儿，祺祺，你也太不懂事了。”

　　方诗祺面容一僵，“可、我不是一直很听你们话的吗。是你们说的，可以满足我成人礼的任何一个心愿啊！”眼泪洒下来一滴，确认以高傲的姿态仰着头抬手抹去，“妈，我不要等一年，现在就让我出去吧！”

　　手掌恨恨的落在桌面上，震得面前的餐盘都颤了颤，沈素雪言辞狠厉丝毫没有往日的体面，话语噼里啪啦的砸在桌面上，击得方诗祺慢慢浑身无力。

　　“你才几岁，就学的这么任性？你瞧瞧你妹妹孙疏，她什么时候闹着要去美国找她爸妈？人家是聪明，而你就只会死办法学习，还没意识到该抓紧了？自从纪星辰出国之后，你的成绩还不够丢人的吗？你当你身边的同学都是瞎了还是我瞎了？给你的体面你不要尽管可以说，可你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闹着要出国，就别怪我在外不给你留脸！......”

　　她在话语中，只捕捉到了一个纪星辰。

　　方诗祺听到这个名字，沉沉的垂下头，酸涩充斥眼眶失去的痛感压在肩膀。背着这些指责，久久的，她从座椅上站起，一个人回到卧室里。

　　她不知道该怎么才能靠近纪星辰，这个人在她青春里的位置，重到像生命。

　　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笑容，一次放在谁身上都可能发生的邂逅，一封承载着心意从未送出的情书。一切都还没好好发生，他便离开了苏城，离开了这个他们曾经共存十七年的国度。

　　九中应该没有人不喜欢纪星辰，可就算如今光芒如自己，也与旁人没什么不同。追不上他的时候，方诗祺连挫败都比旁人多。

　　她不能允许就要碰到他的时候，他却先走一步，去往更高的地方，招呼也不打。

　　卧室里明明那么温暖，她却觉得那么冷，纵然心里跟着他去国外的愿望那样强烈，可回归到现实中，她却是没有半点办法。

　　她一直以来在外人面前的形象温顺大方，好似无论在什么场合都是最亮眼的那个，父母的期许和同龄人的羡慕伴随她整个青春岁月。可只有方诗祺自己知道，在这光鲜亮丽的背后，他们一家人却谁都不好过。

　　父亲不被姥爷看好，再努力也是徒劳，亏空的基业还要一个可怜的女人来填；母亲永远被亲弟弟压一头的困扰，哪怕付出再多也只是当女儿的义务却不能得到一句赞赏。自己也是。一直慈爱温柔的母亲，也会在家庭和女儿的幸福之间毫不犹豫的选择家庭......他们真的爱我吗？方诗祺双拳紧握，重重的砸在枕头上，却被棉花化为虚空的力，丝毫抓不住。面子、荣誉、权势、美名......父母好像爱很多东西，在意很多事情，独独不在意身为他们女儿的方诗祺。

　　而那个从西北来的灰头土脸的孙疏，什么时候，也在家人面前站在自己头上了。

　　方诗祺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诡异的笑。

　　妈妈，你还不知道吧。孙疏她和我不一样、和我们都不一样——真正的她，实际让人恶心。

　　沈素雪收拾着这一餐的碗筷，没留意到身后那人已经走到自己很近的门口。她回头，被方诗祺无声无息的站在那吓了一跳，眉心又忍不住皱起来。

　　可方诗祺却先扬起纯真乖巧的笑容，凑上去抱住了沈素雪。沈素雪一愣，心里却对刚刚自己的话有几分愧疚，可当妈的怎么好意思跟女儿道歉，幸而方诗祺仍是自己最乖巧听话的贴心小棉袄，不需要自己道歉就会乖乖来和好，于是露出满意的笑容，拍了拍方诗祺的背。

　　二人温馨了会儿，方诗祺才轻轻地在她耳边说：“妈妈，我不会去了。”

　　因为，我突然发现，我还有事情没做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