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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Tacit 婉转(1) ...

  •   “无菌镊子,无菌剪刀,碘酒……”

      艾西莉亚口里念念有词,把拆线用的器械挨个消毒,然后叮铃哐啷地扔进白色医用托盘里。

      做完这一切后,她将双手后撑在洗手槽上,转身面朝着我,语调像是在唱歌:“放松点儿,贝拉。卡伦大夫手艺很好,你们还是熟人,你可以百分之百放心地将你的腿交给他。”

      “谢谢你,艾西莉亚。”我的手在床头柜上摸来摸去,想尽力抓住点儿什么东西。我先是碰到了电视遥控器,然后是一支笔,再然后是一本书。书?好极了。我用两指提着它的封面把它拽到床上,打开扉页,上面绘着一幅浓墨重彩的油画,画的下方有一排镀金的英文字:《枪炮、病菌与钢铁:人类社会的命运》。

      感谢上帝,这不是一本完完全全的医疗著作。我虔诚地在胸前画了个十字架。

      “这本书可能是别的值班护士留下来的,”艾西莉亚的目光流落到这本被我捧起的书上,“不过你要是有兴趣,当然也可以翻翻看。”

      可我现在不想看书,至少现在不想。而且我抓这本书过来也不是放到现在看的。“拆线大概需要多久?”我问道,“需要局部麻醉吗?”——因为我注意到,在她给卡莱尔准备的拆线用具里,并没有麻醉针。

      “一般的伤口只需五分钟就能完成。但是你的情况很特别,有的伤口很长却很浅,有的很细却很深,所以,处理起来会复杂许多。卡伦大夫的话……我猜可能最多十五分钟?”

      一刻钟。所以我得将我的大腿暴露在他眼皮子底下整整一刻钟。

      “在拆线时,疼痛感不会达到难以忍受的程度,所以我们一般不会给病人上麻醉。”

      我做了个深呼吸,将两边松散杂乱的长发拨到耳后。这能使我看上去……精神抖擞、平静如常一点儿,就好像我十分配合地接受了卡莱尔给我的大腿拆线这件事,并且不以为意、甚至反以为荣。

      “早上好,卡伦大夫。”这时,我听见艾西莉亚对着门口说,“一切都已准备就绪,您还可以再检查一下有没有缺漏。”

      “非常感谢,艾西莉亚。”

      我把书竖起来,好让它能挡住我的脸。我将双眼视线埋在书页里,眼角余光瞥见一身白衣的卡莱尔从虚掩的门进来。他摘下挂在脖子上的听诊器。

      他用微笑着的眼睛示意艾西莉亚可以离开了。锁舌咔哒一声合上,这间屋子里只剩下他和我。

      “贝拉,昨晚休息得好吗?”有轻微的噗嗤声,他在给双手喷上消毒药剂,接着,他戴上白净的医用手套。

      “还不错。”我无谓地耸耸肩,依然目不转睛地盯着书页,“空调的温度和湿度都调节得很适宜。”

      “……你在看书?”他走近我的床边,弯腰,歪头,念出一长串我并不熟悉的外国语言。

      “好书,”他赞叹道,“可以算得上是一本经典。贝拉,每次跟你接触,你总能给我带来新的印象——我只知道你的意大利语很熟练,却从不知道你竟然还会德语。”

      什么德语?我定睛一看书页上的文字——因为此前我完全没有留意这上面写的是什么。然后我发现,这根本不是英文。

      这居然是一本德语书。

      我花了好几秒钟把打结的舌头捋直:“没-没有,我-我只是对德语感兴趣罢了,”我含糊地解释道,“刚好有人落下了这本书在这里,所以,我就……随便翻一翻。”

      我不敢去看他的反应。我这蹩脚的借口一定能让他笑死。为了能让上述这番捏造痕迹明显的理由听起来能够理直气壮一些,我补上一句:

      “虽然我看不太懂里面的内容,但是我很喜欢里面的插图。它们看起来色彩鲜艳、线条饱满,是我喜欢的艺术风格。”我快速地胡乱翻了几页,好展现出一种狂翻书页搜寻插图的模样,直到一副血腥狰狞的逼真画面猛地扑入我的眼帘:

      浑身漆黑的魔鬼露出獠牙,手执长矛,站在尸堆之上。他的爪子从一个开膛破肚的躯体里掏出内脏,肠子滴着血,吸引成群的蝙蝠争相扑食——这不算什么,给我带来巨大精神冲击的,是那残破躯体上的头颅上的人脸:黑毛丛生、鲜血淋淋,它的牙齿外露,眼里流脓,长伸出的舌头里长满蛆虫(这画家极其恶趣味地将一只只虫子以细腻的笔法勾勒出来)。

      整个面容似人非人、似鬼非鬼。我只瞄了一两秒,眼前就布满一片黑黑红红的模糊色块,胃里的酸水翻腾起来,冷汗直向上涌。大脑条件反射似的指示着手把这玩意儿立马拿开。等我从惊吓中缓过神来时,才发现,我已经将整本书扔到了地上。书页乱七八糟地摊开、耸起,像被撅断翅膀的蝴蝶。

      窘迫如泄闸洪水一般在我脸上蔓延。我抓紧了被单,紧咬着嘴唇,看卡莱尔从地上捡起那本书,然后放到我的枕头边(可我已实在没有脸皮再拿起来“看”)。“有些出版社会选用一些有关各种宗教——包括曾经兴起的各种邪教——在内的配图,”他面色如常,并没有像我想象中的那样露出笑容,“因此,我建议你可以过几年再看,这本书的一般阅读人群的年龄至少是三十岁。”

      我闷不做声地点点头。

      卡莱尔开始擦拭亮闪闪的剪刀和镊子,他放下又拿起反射着灯光的金属器械,细致地擦抹过每一处微小的缝隙,那架势仿佛他将要做的不是十五分钟的拆线换药,而是一台长达十五个钟头的大手术。我不适地在床上左右挪动身体,他敏锐地注意到了,轻轻将手按压在我的膝盖上。

      “待会儿,尽量不要动,保持腿部放松。”他叮嘱道。卡莱尔注视着我的脸,温柔的眼睛里没有一丝笑意,“你的情况比较特殊。伤口多而且杂,表层皮肤下埋了许多细小的线头。如果实在很不舒服,你可以直接告诉我。”

      语毕,他从下往上推开了被褥。

      冷飕飕的凉气让我打了个寒战。我仰面躺倒在枕头上,让视野被天花板占满。“深呼吸、放松,深呼吸、放松,”我不断对自己说,“只有十五分钟而已,贝拉·斯旺,做人总得有一些不要脸的时候。”

      我感到右边小腿被轻拍了两下。“你的腿部肌肉现在正处于紧绷状态,”卡莱尔不厌其烦地提醒道。他的声音从床下方传来(我猜他可能是蹲下了),“试着放松它。”

      “抱歉,卡莱尔。我可能还是有些……紧张。”

      我歉疚地调整躺在床上的体势,以找到一个最舒适的位置。我不清楚这究竟花了多长时间,也许……两分钟?也许……五分钟?我没脸再去深究,因为卡莱尔自始至终都是安安静静地待在一旁,沉默地等待我这只在床上扭来扭去的……呃……蛆虫?

      我终于停了下来。“好了。”我咬着嘴唇,声音像蚊子一样卑弱。

      我仿佛听到一声轻叹。但愿我听错了,因为这只会让我心底羞愧的潮水翻涌得更加气势磅礴。好在接下来就什么都不用干了,我如释重负地躺在枕头里想着,接下来,就只需像埃斯梅说的那样,“把卡莱尔当成一个机器,”然后这场令我颜面尽失的折磨治疗将会被我彻底抛弃、埋葬在记忆的角落。

      一个冷冰冰的金属物件触碰了肌肤,一种诡异的拉扯感从右腿外侧传来。有酥麻的痛痒在我神经上跳舞,有森然的喀嚓声在耳朵里晃荡。

      我没忍住,轻哼了一下。

      “贝拉?”卡莱尔立即问道,“哪里很不舒服?”

      “没有……我只是觉得有点……不习惯。”

      半晌,他只是说:“如果有难以忍受的痛感或痒感,尽管告诉我。”

      我应了一声,随后抑制住想要叫喊出来的冲动,死气沉沉地感受着冰冰凉凉的触感慢慢、慢慢地环着我的右腿皮肤表面,一路向上。

      房间里很静。卡莱尔也很心无旁骛——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然而他突然出声:“你的表现真的非常勇敢,贝拉。”

      “勇敢?”

      “我说的是这场车祸。警长替我们转达了闻讯的全部内容。”他说话时的气息轻轻喷洒在皮肤上,“埃斯梅惊呆了,虽然她整天在你面前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但她为此事感到非常愧疚。如果我们能在搬走前稍微多考虑一点儿你的感受,事情就远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卡莱尔,这不关你们的事,责任全在于我自己。”

      “你真的对我们太友善了,”——我记得这是他第二次说这句话,“而我们只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为你提供微不足道的一点点帮助。”

      我用指腹来回抚摸着干净松软的被褥,我想我有点儿明白他说的“微不足道的帮助”是什么了。查理不拘小节得甚至到了邋里邋遢的程度,就算我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出的车祸,他的第一反应也多半是冲上去狠揍一顿那个混蛋司机而不是拨打911把我送进医院,更罔论充满父爱地给我从多人隔间的普通病房升级到空调地暖电视机一应俱全、随缺随叫、随叫随到的VIP单人间,更何况他现在还不在我身边,根本无从得知我的具体情况。

      我茫然地盯着天花板上只是看起来就已经造价不凡的挂灯,从脑子竭力地里搜刮贫乏的医药费用常识,用我生疏的数学知识磕磕巴巴地计算从出车祸到现在我究竟欠了卡伦一家多少钱。

      最后我估计出的结果是:医院方面,加上住院费我得支付大概二三十万美元;医生方面,包括抢救和后续疗程,我得支付卡莱尔大概六七十万美元。

      合计约莫九十万美元,相当于查理整整13年的薪水。

      我震惊得无以复加。我想过,这也许是一笔天文数字,可我没有想过,这笔数字会天文到将我家的经济完全拖垮(如果全部费用交由我们来承担的话)。天哪——下半辈子我该拿什么来答谢卡伦一家?

      卡莱尔的声音仿佛从渺远的地平线上传来:“……因此你完全不必担心费用的事。我们全家人都很赞同替你和查理解决费用的问题。不必为此感到苦恼,因为,这都是我们欠你的。”

      “谢谢。”我无力地道。我说不出别的话来,我还能再说什么呢?难道我要声嘶力竭泪流满面地拒绝他的好意、然后人生后面的五十年都背负着百万美元的债务吗?

      右腿内侧忽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对不起。”他迅速说道,低沉的声音里透着深深的歉意,“我分心了。”

      ——我这才惊觉他已经一路拆到了内侧。已经完成拆线的外侧肌肤是一片说不出的轻松舒畅,而内侧敏感的软肉则是相当煎熬:不痛,但非常痒。痒到我想跳下床一边转圈一边放声大笑。

      “卡莱尔,”我开始急促地喘息,空闲的左腿开始不受控制地弓起,“你能……快点儿吗?或者……轻点儿也行?”

      “疼?”

      “不是……”我努力维持右腿静止不动且放松的状态,“是很痒……我快忍不住了……”我咬住被褥,左腿焦躁地在床面上滑来滑去,希望这能缓解右腿伤处如热蚁爬过的灼辣与麻痒。

      但这根本无济于事。一种从未体验过的陌生的感觉沿着大腿蜿蜒上爬,到达我的腰腹,我的胸口,我的脖子,我的嘴。口里咬住的被子把即将发出的声音堵了回去。始终维持右腿不动的状态让我难受到了极点。就像千米长跑者渴望冲破终点线后瘫倒在地享受酷刑结束的快意一样,我渴望挪动右腿、渴望毫无顾忌地舒展右膝、渴望自由自在地在床上滚来滚去。

      我渴求现在经历的这一切能快点儿结束。

      “卡莱尔……”我呜咽着恳求,“卡莱尔……”

      “快了。”他只说了这么一句。

      可我已经逼近了极限。

      “别动,贝拉!”

      但我管不了那么多。这种麻痒蹂|躏得我近乎发疯。去他妈的拆线、去他妈的放松,我只想四仰八叉倒在床里,任由四肢痛痛快快地活动。

      我本能地试图将双腿并拢。卡莱尔的动作极其迅速——他单膝跪在我的两腿之间,用膝盖将我的左腿顶开。“贝拉,停下!”

      我吐出嘴里的被褥,仰面倒在枕头上,大口喘气。手指来回揉捏床单,足弓绷直,又放平。汗湿的头发黏腻地粘在脖子上,如水草缠缚般的包裹感使我浑身战栗、汗毛倒竖。

      他的手速明显变快了,带来加倍的折磨。我头一回知道,原来单单“痒”的感觉就足以把人的意志逼得溃不成军。这样煎熬的时刻里,我仅仅坚持了几秒钟。

      右腿不能动,左腿高抬起来——我想踢人,很想踢人。

      对我暴乱举动的镇压同样来的相当神速:有一只手捏住了我的左脚脚踝。

      “贝拉,请原谅我。”他轻轻地说。

      床面一沉,似乎有重物压上。接着,我感到我的左腿被一根长而坚/挺的钢管似的东西慢慢压开、按倒在床面的一侧;与此同时,他的手握住我的右脚脚踝,向上用力,迫使整条腿曲起;有既尖锐又圆润的物体冷/硬地抵在右脚脚背上,硌得生疼。

      他这是在干什么???

      我用双肘撑床,别扭地支撑起上半身,然后朝腿看去。

      我的心理防线在顷刻间崩塌得无影无踪。

      ——在我十五六岁、还没搬来福克斯的时候,我在我原来的学校读十年级。我有几个熟识的小姐妹,我和她们从五年级就认识了,之后,一直幸运地在同一所学校念书。我们在旁人面前,都很拘谨;但在彼此面前,都能放心大胆地做自我。

      ——就像每个青春期女孩儿满怀春心地在心里慕恋着阳光开朗的邻家男孩或是英俊帅气的影视男星一样,我们会谈论我们心目中的soulmate。我们会兴奋得唾沫横飞、声音发抖,会在被子对着手机里的一张图片傻笑到深夜。终于有一天,有人(我记不清是谁首先说出的了)提议我们与其在脑子里空想,还不如去见识见识实际的操作。

      ——然后我们真的就去看了。

      ——我记得那是一张掉漆褪色的碟片。我们没敢在家里或是在空教室里,就到外面去租了一间私人放映室。尽管那间小放映室隔音性能很好,但在第二天早上归还给租主时,那个满脸皱纹的四十岁中年女人还是抱怨了一通持续了整晚的尖叫与惊呼声。

      那一晚上的观影体验教给了我许多书本上学不到的知识。我开始对我从未经历过的“那种过程”有了一个模糊的初始理解。碟片里五花八门的method看得我眼花缭乱、应接不暇,可我还是从足够多的案例中懵懂地看明白了一些共性的规律。而如今、现在、此刻,卡莱尔和我的躯体共同组成的画面与那晚荧屏上的一幕长镜头别无二致地重合。

      压开、按倒我左腿的钢管似的东西是他的腿脚,硌在我右脚脚背上的是他的另一边膝盖。卡莱尔正半跪在床上,他的下半身钳制住我的下本身,腰背下弯,脸凑近我的大腿,双手快速而不失质量地将最后几根长线从几近痊愈的皮肤表层下拉出、剪断、粘合。

      全身力松劲泄,我闭着眼砸落回床上。以后大概真的没脸再见卡莱尔了,我绝望地想着。

      我度秒如年。一个世纪后,我终于听见“当啷”两声轻响:镊子和剪刀被扔回了托盘里。

      “好了。”他简单地说了句。

      腿脚上的压制感正在慢慢松弛。没人再说话。尴尬的空气里开始有衣料摩擦的沙沙轻响。已经完成拆线的伤处有轻柔的力道在替我涂抹上药物,而后是一卷新的绷带不紧不松地缠裹其上。

      最后,卷起的被褥被放下。我听见他的脚步声渐渐远离床边,洗手台处传来哗啦的水流声。

      我尽可能不发出动静地从床上坐起,抬眼便瞧见卡莱尔正斜靠在门边,忙着往一沓纸上写着什么。他眉目深邃,眼睑低垂,肤色冷白仿若大天使的翼羽,使我想起水晶石的流光溢彩与晶莹剔透。
      我下意识地觉得,他应该再多跟我说些什么。“贝拉,明天你就可以下床活动,我会让埃斯梅来帮你”、“贝拉,注意休息,我会替你向警方提出请求,或许你很快就能直接联系上查理”、“贝拉,你做得非常好,拆线换药很成功。不过,我想你现在可能只想一个人静一静”这之类的话,听起来似乎都挺像是会从他一贯微微上扬的嘴角里流出来的总结与善后。

      他寡言得可怕。仿佛一个简单的拆线就能将他的精力耗得疲乏。我忐忑地等待他继续完成他手上的工作。几分钟后,他写字的手慢下来,直至停止。于是他侧身去拧门把手。

      “卡莱尔?”

      他仍旧背对着我:“什么事?”

      “你……”我犹犹豫豫地说出口,“就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比如……要我谨遵医嘱什么的?”

      他缓缓回过头。鎏金色的眼眸与我的视线隔空交会。

      ——他美得像人体骨架上凸起的棱刺,还像肌腱组织伤口中隐隐约约的纤维运动,更像那总是在血与肉的交合处顺遂而灵活地游走、可以剔除藏匿其中的杂质与污垢、甚至能将永恒的死亡切割成一片片短暂的生命的手术刀,尤其像一团沾了血的药棉和福尔马林的蓝色泡沫在解剖台上的浪漫邂逅。

      “没有,”他的嗓音低哑,下颌微微点动,“什么也没有。”

      “噢、噢,好吧”我懵懂地点点头,“那我没问题了。”

      他轻轻带上了门。

      ——————————

      正如艾西莉亚所说的那样,拆完线后我的伤口将会以“《艾租力的回顾》里第二幕转场时女主角陡然上升至D大调”的速度愈合:拆线后的第二天,我就能在床上任一活动我的右腿;第三天,我首次尝试下床走动;第六天,我已经不需要旁人的搀扶了;第八天,最后一次换药时,伤口已经结痂,艾西莉亚从前台打来电话说,“有一位自称是我父亲的斯旺先生在医院门口徘徊了两个多小时”。

      我立即拄着拐杖下楼,一出医院门口,就看见查理在面红耳赤地跟医院警察和护士争辩。我喊了一声爸爸,他循声看见了我,飞奔过来,鼻涕眼泪一块儿往下流。

      他紧紧地抱住我,勒得我直咳嗽。“贝拉,贝拉,我真的是太担心了,”他断断续续地说,声音嘶哑得像断掉的大提琴琴弦在粗糙的地面上磨,“我险些以为我要失去你了,我跟蕾妮打电话,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吸了一声鼻子,松开我,两眼红红地上下检查我。

      “爸爸,我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我回答。

      “你的腿怎么样了?”他搀着我的手臂,往地上啐了一口,“莱文沃思的那群德国佬办案效率极其低下,”他的脸上现出痛恨的神色,“在嫌疑人供认不讳、证据确凿的情况下,查清楚一个器官贩卖团伙硬是拖了大半个月——如果不是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拦我,我肯定会在你出事的第一时间赶到你身边。”

      这的确是一个颇为无奈的事实。莱文沃思当地警方为了在犯罪团伙还未全部落网之前,最大程度确保我的安全,明令院方拒绝任何人以任何形式来探视。所以,住院的这十几天,我能见到的人只有大夫和护士,还有大夫的妻子。

      “没关系,”我说,“这不是你的……”

      查理着急地打断我:“你的腿是什么情况?那群该死的德国佬只会像机器人一样不断重复说你没有生命危险,除此之外,具体是哪里受伤了,他们死活都不肯再多说半个字!”

      我顺畅地背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不然关于这高昂的医药费怎么解决的我实在没法跟他解释:“只是一点皮外伤,大夫给我包扎了伤口,因为伤口有些长,所以包了一大圈,只是看起来很严重而已,”我抬起右腿,晃了晃,以示我没什么大碍。他的眼眶又红了,有几滴泪珠卡在他眼角的皱纹里,闪闪发亮。

      “这伤口很深吗?还疼吗?这么长时间了还没愈合好?”

      “实际上,我本来三五天就可以出院,”我马上说,“因为医院恰好用光了我需要的一种药,所以大夫不得不给我找别的药物来替代,只是疗效可能没那么好。”

      “我的老师和同学们回去了吗?”我又赶紧岔开话题,“我听说他们的行程安排也被我连累了。”

      “他们早就回到福克斯了。班纳先生每天都打电话问我你的情况,雅各布每隔一分钟都要给我发一条短信,还有你的前男友,联系过我几次,不过都被我都没理他。”

      我的第一反应是:我一定听错了。

      “还有我的谁?!”

      古里古怪的欣喜从查理的脸上浮现:“你的前男友,爱德华·卡伦。怎么,你把他忘了吗?”

      爱德华·卡伦。

      是的。在医院待了19天后,我都快要把这个名字给忘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Tacit 婉转(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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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本文主要更新平台在 L O F T E R 这里的更新会比绿白L平台慢三到六个月。 目前两个平台文章进度持平。 下一次在晋江的更新预计会是2025年1月1日。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