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玉城的那些日子》白春渡

22、尾声·往日手记

　　新历八月二十二日——八月二十三日。
　　今天阿珏去取黑剑，我在远处看着她。和预想的一样，地遇之借着七月半的日子跑了出来，阿珏碰上他一定会打起来，她现在打不过地遇之的。
　　一个回合不到，阿珏便倒在了地上。我想下去救她，刚准备动身，阿母便传话到我耳朵里，不许我插手，我只能作罢。
　　我继续观望，阿珏重新站了起来，她把那柄剑拔了出来，剑鸣声刺得我头疼。等我缓过神来，阿珏已经用那把剑刺进了地遇之的身体。这下他元气大伤，后面对付起来应该会轻松得多。
　　待地遇之偷走黑剑逃走后，我带着昏迷的阿珏去了医院。
　　她被地遇之伤得不轻，身上多处骨折，大出血，命悬一线，我把这些年存的钱全拿去缴了手术费和住院费。
　　手术完后的第二天，她睡在病床上，嘴里不停念着一个词。起初我听不太清，后来我才听清楚，是“玉城”，我这才发现我快忘了我们那个时候的口音了。
　　我坐下来，思索了会儿，想起阿母说的让阿珏拿到黑剑，一切就水到渠成。
　　原来是这个意思。
　　阿珏碰到那柄剑就有可能想起以前的事，自然也能学会怎么封印。
　　于是，我拨通了古琮的电话，告诉他医院的地址，并跟他商讨带阿珏去玉城的事。

　　新历十月二十九日。
　　这天是接阿珏的日子。不得不说，古琮作为生意人还是比较厚道，之前谈好条件后，他便无条件支持我要做的事，连带阿珏来玉城这件事他也配合我。
　　虽然他耍了点小聪明，给我和阿珏两人设了条防线，但这并不影响，相反，我很好奇阿珏会怎么做。
　　我需要打电话通知阿珏。此刻我的内心十分激动，比起以往我只能远远看着她，这一次我可以离她很近，而且我和她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说过话了，上一次还是在秦楼楚馆。
　　电话接通了。
　　我怕自己忘掉准备好的台词，先开了口，对面人把电话拿给了阿珏。我屏气凝神，等待着阿珏接过电话。
　　不知道是不是我太着急了，我还是先开了口。
　　熟悉的语调从听筒传来，还是如我们初遇时一样，清澈有力。
　　我心跳得极快，以至于我忘了之前我准备的话，所以我说话变得坑坑巴巴的。
　　这下完了，给阿珏留下了不好的第一印象，一会儿还怎么见她？想到这儿，我心里郁闷不已。
　　但是，阿珏没生气，反而语气柔和多了。她还是这样，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是不会轻易为难别人的。
　　我很开心，心满意足地挂了电话，又走进阿珏要住的那间屋检查了一遍。
　　接到阿珏以后，事情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顺利，我感觉阿珏对我的戒备心很重。
　　不过没关系，慢慢来，她会明白我的用意的。

　　新历十月三十一日。
　　阿珏还是和之前一样，防着我，有时会对我流露出不耐烦的情绪。我有些难过。
　　可是没过一会儿，她又让我叫她“阿珏”“小珏”，甚至还说我可以叫她“亲爱的”！这是什么意思？她应该记不得我吧，怎么一下子让我叫得这么亲密？
　　我可不能上了她的当，她一定是在戏弄我，我要再观察观察。
　　……
　　果然，下一秒她就变脸了，是故意的。
　　我跟着她进了公园。她不想让我跟着她，所以我很识相地去远一点的地方，假装自己也在玩，实际上偷偷看着不让她乱跑。
　　她好奇怪，说着不要我跟着，却躲在远处看我。
　　不行，我得试试她。
　　我朝她挥了挥手，她看起来有些尴尬，看来确实是有些不好意思，她对我感兴趣了吗？我不禁这样想。
　　后面我跟着她往公园深处走，越走我越觉得熟悉。
　　直到我看见远处的昼宵亭，那曾是我和阿珏玩耍的地方。
　　我找工作人员要了张地图，原来藏书的阁楼还在，我以为整个宅子都被流火烧没了。
　　阁楼的背后是桃都山，我告诉了阿珏桃都山的存在，她跟我说在书上看到过相关的传说。
　　确实，桃都山本就是三处交界，日落百鬼夜行，日出众鸡随天鸡长鸣，几乎没有什么人上山。到了现代，不少酷爱探险的人来到此地证明传说的真假，他们说是假的，那是因为地遇之没出来。
　　阿珏和我说她想去，我找了个借口转移了她的注意力。我肯定不能让她现在就去，如果地遇之在上面怎么办？阿珏大病初愈，肯定是不敌他的。
　　说点其他的吧，把她烦走就好了，反正她现在也不信任我。
　　我随口说让她看看伞上的水珠，没想到她居然真的停下来看。刚刚不是还不让我靠近她么，看来这么久我还是不太了解她。当然，为了防止她对我厌烦，我选择跟在她后面。
　　结果我还没走进亭子里，阿珏就跑了出来，我问她发生什么了她也不说，不过我看她耳朵变得好红，好像要烤熟了一样。
　　她拉着我跑了一段，离那亭子隔了很远以后，她才和我讲她撞见有两个女孩在亭子里接吻。
　　我还以为什么把她吓成这样，她怎么比我这个活这么久的人还拘谨，不过看她那副尴尬的模样倒还挺有趣的。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决定借这个机会跟她讲讲我们以前的事。
　　一听我要讲故事，她就特别认真，但她突然问我这故事从哪儿来的。失策了，光想着把人名隐去，结果忘了这事只有我记得，没人写也不敢写。
　　算了，我就说我忘了吧，她肯定觉得我是在糊弄她。

　　吃完饭陪她继续逛，其实我有点累了，想回去休息。年轻人是要有活力些，唉，比不过了。但是，我也不能表露出来，因为我现在要保护她，不给地遇之任何可乘之机。
　　阿珏停在一个书摊前，盯了好久，她最后买了份报纸。
　　拿着报纸，她开口问我连环杀人犯的案子，听她语气，应该是在试探我。我当然很清楚，地遇之正沿着她走过的地方一路杀过来。我不能直接跟她说，先装作还是新人的样子吧，让她放松警惕，后面我再找机会把资料汇总发给她，这样她容易接受些。

　　又来了，她觉得自己是坏人。哪里坏了，在我心里你是最好的。
　　遭了，我这会儿在想怎么安慰她，就走神了一下，地遇之就出来了。
　　只追了一小节路，让他逃了，我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但是我至少知道他是在告诉我，他来这里了。我一定要找机会先耗掉他一部分精力，不能再让他这样通过杀人来恢复自身了。
　　我们走回了家，阿珏略显疲态。刚刚受了惊吓，这会儿心情肯定不好，我也不会自讨没趣，不如去找找地遇之藏在何处。

　　新历十一月八日。
　　过了九天，今天是阿珏正式上班的日子，我要送她上班。
　　阿珏的态度对我稍稍缓和了些，于是我买了件衣服送给她。以前都是她送我衣服，我也想送她一件我挑的衣服。
　　因为我们之间的关系，一开始她并不想收，不过我撒了个谎，她收下了。
　　和那时一样啊，为什么要在意那些规矩呢？

　　在车上感觉她也不是很开心，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古琮对她太严格了，这一世她更敏感了些，像个容易炸毛的小猫。但现在我也没空再往下细想了，因为地遇之正跟着我们。
　　我不会和他动手，我需要阿珏和他正面碰上一次，这样我的计划才能顺利进行。可惜下车的时候，阿珏察觉到他后，他只在身后走了一会儿就消失了。
　　看来他也暂时不想暴露自己，没关系，我可以创造机会。
　　走进咖啡馆，我看见阿珏在前台和一个女孩说话，定睛一看，原来是下来渡劫的小岑，阿母没有骗我。只是她的头发变成了橘红色，我有些不解，难道只有阿珏是一直保持原样转世的吗？其实这也不重要，反正能帮我就行了。
　　我看着站在收银台开始工作的阿珏，我想，就这样生活下去挺好的，这件事情结束后，我一定要让她过上平淡的生活，无论什么代价。
　　还是想和阿珏再说说话，于是我找她点了杯咖啡，虽然我并不喜欢喝。
　　阿珏看起来很正经，把我当客人对待，她还是那么可爱，那我就再逗逗她吧。

　　新历十一月十五日。
　　此刻我正穿梭在楼宇间，雨天视线不佳，这对我的行动增加了困难。
　　之前我去桃都山上发现了桃坞，这东西早就被毁了。现在又出现，只能说明地遇之是在这儿住下了。
　　我心生一计，不如我先去会会他。
　　没想到他自己倒先送上门来了，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咖啡馆里坐着，看着阿珏。我有好几次乔装路过，透过玻璃看见阿珏的表现有些反常。
　　于是今天下午的时候，我守着地遇之从咖啡馆出来，他肯定会发现我。果然，出门后，他见我拔腿就跑，我肯定不能放过他。我不会下死手，但我一定会把之前的帐和他算算，顺便让他把剑交出来。
　　现在他还没完全恢复，自然是打不过我的，只消两三个回合，他便不行了。然而正当我准备捉他扔到咖啡馆隔壁小巷时，我发现池雁在楼下看着我。
　　我很清楚她就是在看我，于是我把琴收了起来，在地遇之背上推了一掌，他也就顺势落到了储物室门口。
　　小岑，啊，现在应该叫她小林，告诉我今天她会让阿珏到后门点货，这样方便我给她惊喜。所以我把地遇之丢到那儿了。
　　既然池雁看见了，我也不会隐瞒，我下楼走到她身边，朝她打了个招呼。
　　她眼里闪过一瞬害怕的情绪，而后她开口问我在做什么，我告诉她我在帮古琮处理事情，希望她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古珏。
　　我知道她心里有些害怕我，不过正合我意，我今天说的话，她一定不会跟阿珏说，反而会在暗地里盯着我，不让我伤害阿珏。
　　她思考了片刻，随即答应我不会外传。说完，她就离开了。
　　真是个好孩子。

　　接下来我得去接阿珏下班了，一切都顺利进行着。
　　不过出来的时候，她执意要给我糖，我并不喜欢吃这种东西，但看她那么坚决，那我就收下吧。
　　她说，她今天要亲自下厨。我当然很开心，我从来没吃过她做的饭呢，以前她十指不沾阳春水，从不下厨房，都是她偶尔饿了，我给她开小灶。
　　不行，我不能表现出我特别开心，看起来有点开心就好。
　　……
　　天，她愣住的样子实在太逗了，是有点害羞吗？因为我看着她，她立马转移话题了。
　　我可没直接出手撩拨她，是她自己的事，看看以后她会怎样做吧。

　　接着，我们来到了储物室，在我的激将法之下，阿珏选择把地遇之带回去。趁她点货的时候，我潦草给地遇之包扎了一下，威胁他道，要是他敢动阿珏的一根手指头，我就立马杀他了。
　　他倒是审时度势，就是说话还是一如既往的难听，应该把他那张嘴给封起来。居然还让阿珏叫他“遇之”，就算换成草药的名字，我也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这纯粹就是拿来恶心我的。但是我也不好发作，只能由着他来了。

　　很快，阿珏点完货了。我估计她应该听见我和地遇之的对话，无妨，让她觉得我和这人关系差是最好的。
　　雨天不好打车，但我们运气很好，很快就找到了一辆出租车。
　　当我坐上副驾驶时，我才明白这运气是池雁给的。普通人的乔装还是拙劣了些，我都看见她有几根头发没塞到假发套里去，但我不会戳破，就让她看着阿珏吧，她那么在意阿珏，我怎能直接横插一脚呢。
　　到了公寓门口，我看着地遇之身上披着我给阿珏送的衣服，突然失了和她吃饭的兴趣，可能是有点累吧。

　　八点半左右，我刚洗完澡，倒在沙发上准备放松一下，门口传来敲门声。
　　是阿珏吧，她想跟我道歉，看来我演的那段戏还挺成功的。
　　放她进来的话，我有可能会被发现是假生气……算了，不开门吧，假装我非常生气到不想理她，反正她之前对我爱答不理，我报复一下也没事吧？

　　新历十一月十八日——十九日。
　　这几天阿珏一点也不听话。下雨天还是不打伞，也不按时吃药，这下好了，彻底发烧了。
　　当时在店里，她把红裙拿给我的时候，我其实很不乐意，我不想碰地遇之的东西。她话还没说完就晕了过去，我一摸额头就知道出事了。可我又不能在店里暴露自己，只好把她背着打车回家。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对一个来路不明的人这么好，还冒雨去拿缝好的衣服，怎么不对我好一点？
　　我有些后悔让阿珏把地遇之带回去了，虽然这几天他很安分，但他不听我的，始终不肯告诉我黑剑的下落。我早该想到的，说不定他也在利用我，我真蠢。
　　到家以后我急忙给阿珏换了衣服，本来我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想着自己再这么拖拉下去阿珏会烧得更厉害，我只好把头别到一边去换衣服。
　　喝水、喂药，做完这一系列事情以后，我掩上门，正好碰见地遇之往阿珏卧室方向走，心中压着的那团火立马撒了出来。
　　我把红裙扔给他说，去哪儿？这里的帐还没算呢！
　　他一脸轻佻道，与你何干？我不信你会在这里动手。
　　一想到阿珏为了他把身体搞成这个样子，我再也抑制不住怒气，直接曲腿踢向地遇之。没想到他纹丝不动，看来他之前是故意输给我的，这次还是没算赢他。
　　那可是古珏，你不怕，吓到她么？他知道我想做什么，也知道我怕阿珏知道我的身份后会远离我。
　　可是有一件事他算错了。如果能让阿珏继续活下去，就算我再也见不到她我也愿意。所以趁他得意之时，我运力把他推了出去，他来不及反抗直接被我死死摁住，本来我想就地解决他，然而我听见卧室传来声响——阿珏要出来了。
　　我立马收了回去，用现代人的方法擒住地遇之。脚步声越来越近，我感受到她就在我的身后，停顿了一会儿，她离开了。
　　放开地遇之后，我起身关心阿珏，但是她又开始对我不耐烦了，我也不知道哪里惹着她了。
　　她还说，我干嘛来做这苦差事。我鼻子有些发酸，是啊，我干嘛要做这苦差事，可是我已经做了千百年了，我没得选，我习惯了。
　　我不会把这些话说出口的，永远。
　　可是下一句她又说委屈我了，为什么她不直接挖苦我呢？我不明白，让我死心的话，一切就变简单了。
　　可是她没有。

　　次日凌晨，我守在客厅，和地遇之大眼瞪小眼。
　　我有些困了，地遇之突然找我说话，他说，他觉得出来之后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畅快，人间已不是他熟悉的模样了。
　　地遇之，你什么时候也会说出这种话？我觉得你应该什么都不在意的，俗称没心没肺。不知道他在打什么算盘，反正先应付着，不让他离开视线范围就好。
　　我想回去。他撑着头若有所思。
　　你回哪里去？我嘲笑他，然而下一秒他站起身来，我感到不妙。我想起身拉住他，却发现自己的脚腕被一根红绳套在沙发脚——他刚才说那些话是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该死，自己的脑子怎会突然这么愚钝，竟又一次上了他的当。
　　眼睁睁看着地遇之走进阿珏的卧室，我心急如焚极力挣脱绳子，只是地遇之似乎在这上面搞了点小动作，我废了好大的劲才挣脱出来。然而等我走到卧室门前时，却发现他设下了结界。
　　他要伤害阿珏。
　　我这时才觉得自己犯下了一个天大的错误，难道这一世也要凄惨收尾吗？我这是第二次置阿珏于险境了，都怪我，是我急功近利想出了这个办法。
　　我心中十分凄然，但不管怎样我一定要把阿珏救出来，无论最后怎样。围着结界大约转了十分钟，我还是没有打开，看来之前地遇之一直隐藏自己的实力，他可能已经谋划这件事很久了。
　　我的手已经在琴弦上磨出了血，最后实在没办法，我以自己的身体连着那道门把结界撞开了，一股铁锈味在我的嘴里弥漫开来。
　　不能……吐在地上，要是阿珏看到就不好了。我用袖子接住了我吐的血。
　　我艰难站起身来，却发现地遇之整个人双脚离地，窗外的雨点随劲风飘进屋内，我冷得瑟瑟发抖。突然，天外电闪雷鸣，我借着那一瞬的光，才看见阿珏单手把地遇之的脖子捏住。
　　她偏头对上我的眼睛，我看到她眼里闪烁着莹白色的光芒。她对我笑了笑，开口说了声，阿澄，好久不见，随后晕了过去。而地遇之则直接从窗子逃了出去。
　　我已经很久没听见她这么叫我了……我撑着地面，想控制住情绪，却发现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顾不得脸上的泪水，我急忙爬起来，把阿珏安顿好。所幸她并没有受什么伤，地遇之的计划没有得逞，只是在她手上留下了一道划痕。这一道伤口，我迟早会回敬给他的。
　　没有想到，竟这样误打误撞让阿珏开始想起以前的事。但是这样的方法太急了，我不能让阿珏处在这种境地里了。
　　我把带来的毯子往身上盖了盖，靠在阿珏的床边，沉沉睡去。

　　新历十二月一日。
　　计划已快进行到收尾了。前几日，我尝试着进入阿珏的梦境，发现她的神识幻化成人，在传授从前的剑术。看来她已经慢慢想起来了。

　　之前地遇之突然出现，把偷走的剑还给阿珏，他的意思应该是想找个机会和阿珏比划一番。我得尽量拖延时间，争取让阿珏全部想起来。
　　对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她特别奇怪，一大清早的就盯着我发呆。她又问我要不要吃三明治，其实我吃过早饭了，看她这么坚持，我还是收着有空吃吧。
　　随后我又埋下头整理今天我要发给她的资料。虽然有些她看过了，但是后面又出现了新的线索，还是要及时跟进，让她知道我在查。
　　正当我快速敲击键盘时，她坐过来递给我三张纸条。我一看，就知道是地遇之写的，果然从出来那一刻起他就布好了局，是我小看了他。不行，我必须上去找他，希望能拖住地遇之的行动。

　　然而事情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简单，等我上了桃都山以后，我和他没理论几句就打起来了，随后他用影子戏法混淆视线。
　　正午已过，我还困在桃都山上。这下我食言了，不知道阿珏现在回去了没，千万不要上山来找我。
　　就这样，我在打了几个小时的转，无论怎样走，都会回到原地。最后我选择放弃，靠着一棵树休息。
　　傍晚，太阳快要落了下去，天空一片赤红，我不知道何时才能下山。
　　就在我快要昏睡过去时，我听见阿珏在叫我的名字。她还是上来找我了，我一下子站起来，竭力分辨声音的方向，她似乎离我很近。
　　往上面走吧，上面是山顶，是以前祭祀的地方，也许到了那里我就能出去了。我鼓起勇气，朝着原来的方向走着。
　　幸运的是，我听见阿珏的呼喊声越来越大，我知道我肯定走出来了。或许地遇之玩累了，就把结界撤了，他一直都是这样，以作恶为乐趣，这也是我恨他的原因之一。
　　终于，我走到了熟悉的祭祀场。
　　阿珏看到我了，我加快了脚步，我现在就想冲过去抱住她。
　　可当我跑到她面前时我却退缩了，我不敢表达我内心的想法，我怕吓跑她。
　　犹豫之时，阿珏抱住了我。
　　那一瞬间，我感觉这里的一切都静止了。阿珏的身体紧贴着我，我可以感受到她狂跳的心脏。
　　原来她和我一样，害怕失去。她还担心我会讨厌她这么做。
　　怎么会呢，我不会讨厌的。其实她比我勇敢多了，不像我，什么都不敢说，只会隐藏自己的情绪。

　　我主动带着她下了山，是直接飞下去的。有赌的成分，我怕她翻脸说我有病，但是她没有，只是害怕掉下去，紧紧抓住我。
　　我想，她应该想起来了吧。

　　新历十二月二十五日。
　　阿珏告诉我这一天是特殊的一天，叫做圣诞节。这一天，我们还得去小林家过生日。
　　这段日子里，阿珏与我亲近了不少，不知道是因为想起以前的事，还是上次在桃都山把我救下来那件事。她经常找我聊天，但是聊到一半又找借口回去，或者叫我到她屋里吃她做的菜。
　　我想，她应该有点喜欢我了吧？
　　只要有一点点喜欢就好，如果在她往后的日子里，她偶尔能想起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晚上去小林家，派对很热闹，可惜我不喜欢人太多的地方。一转眼，阿珏就不见了人影，我去问阿玲，她告诉我她看见阿珏走到了二楼。
　　于是我上去找她，果然，我看见她在阳台那里坐着醒酒。要是再发烧了怎么办？
　　阿珏要我陪着她，行吧。我挨着坐上了阳台边，望着远处城市燃放的烟花，多美。可惜，它是转瞬即逝的，就如所有人的生命一样。
　　我突然想起，今天早上我躲在暗处，听到池雁问阿珏是不是喜欢我。
　　我很想离开，可是我最终还是留了下来。
　　因为我想知道阿珏是怎么想的。
　　可是阿珏说没有这回事。
　　我知道她是说给池雁听的，可是她不能承认吗？哪怕说一些隐晦的话。我好像有点贪心，可是我……
　　她突然问我，假期结束后有什么打算。其实我也不知道，等这件事结束以后，我应该继续围着阿珏转还是做别的事？
　　我没有思绪，阿珏是我的一切。这么说有些可笑，把自己完全托付给另一个人，这是不可能的。
　　可对于我来说，我有大把的时间可以花费在阿珏的身上，我不后悔。我现在的一切都是阿珏给的，如果她彻底不在了，那我活着也没什么意义了。

　　她告诉我，她想逃，逃到没有人能找到她的地方。
　　好啊。这一次，她要选择自己掌控人生了吗？我不禁为她的这个选择而感到雀跃。
　　她居然还觉得我是古琮那边的人，是我平时掩藏太深了吧。
　　不，我怎么可能会阻碍你。你想做什么我都会陪你去做，如果……你能让我参与进你的生活就更好了。
　　这一次，我没有退缩。我把我的心里话告诉给了阿珏。如果这一次不说，那就没有机会了。
　　今天我就要揭开这个赌局，看看我是赌赢了，还是输了。
　　……
　　当我说完我所有的心里话时，阿珏毫不犹豫地吻住了我。
　　我赌赢了。我的心几乎要跳了出来。
　　这个时候阿珏竟突然害羞起来，那怎么行呢，我也要表达我的心意。
　　于是我抱住她，会以一个更为漫长的吻。
　　兰因所说的缘分就是这个吧，我一定会好好珍惜的。

　　凌晨，我搀着阿珏回了家。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太热情，她好像被吓着了，回家路上的气氛变得异常尴尬。
　　我有些手足无措，回到家后，阿珏匆忙拿上睡衣去淋浴间擦拭身体。
　　我等了特别久，于是我回去简单洗了洗身子换了套干净衣服，再回到阿珏的房间督促她睡觉。
　　结果她还在淋浴间。我猜她是不是擦不到背，于是试探性问了一句，她同意了。
　　走进淋浴间我便看见她光滑的背部，她把毛巾递给我，我拧干后小心翼翼擦拭着她的后背。
　　看着她背上零零散散的细小伤痕，这些都是旧伤，我有些心疼。我想抱住她，可她光着身子，有些不妥，于是我在她肩头轻吻了一下。
　　然而我感觉还是不够，我想着阿珏之前羞怯的模样，我就想逗逗她。今天我就要听她说出来，她有多喜欢我。于是我抱住她，在她耳边小声说着些引导她放松下来的话。
　　几番撩拨下来，似乎我和她都无可救药地滑向了欲望深处。我不再压抑心中的渴望，我们转移到床上纠缠起来。
　　不知是不是因为太久没有这样做了，我有些着急，但是阿珏并未受过这样的刺激，于是我耐心引导着她，很快她便适应了这种感觉，甚至有意牵引着我。我自然随着她一起沉浸这无边的缠绵之中。
　　很快她便倒在我怀里，暂时丢失了意识。她抱着我，在我耳边呢喃着，她又一次叫了我“阿澄”。
　　我情难自已，趴在阿珏的肩头痛哭起来。这样的场景，曾经我只在梦里见过，无数次想拥抱她，我多么想再感受一下她的温度，她身上的茉莉花香，我有好多好多话想对她说，我想和她一起生活，做她想做的事……

　　我没想到事情结束的如此迅速。
　　阿珏提剑应战，然而地遇之根本不屑于和她打，只是问了她几个问题。站在我身旁的阿母倒是看得津津有味，我趁她不注意放了三弦，她也没责怪我，确实也没什么好说的，本来就该还给地遇之的，没伤着算便宜他的了。
　　地遇之被封进黑剑以后，阿珏倒在了地上，昏迷不醒。我抱着她，求阿母救救阿珏。但阿母并不理会我的请求，只是命令我还需要在人间守着阿珏的第六世，提防地遇之再跑出来，说罢，她腾云而去。
　　我咬了咬牙，没有发作。为什么，难道就不能让她好好过完这一世吗？
　　我不甘心，阿珏说了，她要做自己想做的事，她要和我在一起。她不能就这样走了。
　　于是我把我身体里的气送到阿珏的体内，让她快点醒过来。只是因为刚才耗费了太多，我几乎送了一半出去。待到我感知到她的神识稳定下来后，我才松开了手。
　　我依旧哭着，祈求着阿珏醒来，也许是我足够虔诚，阿珏终于醒了过来，她安慰了我几句以后便睡了过去……

　　下午，她醒了过来，我们慌忙和阿玲道别。最后，阿珏向池雁坦白了一切，池雁放我们走了。
　　我知道，她一定会放我们走的。从小时候我看见她，一直到现在，她喜欢着阿珏。
　　我不感到愧疚，因为我和池雁都在赌，谁赢了，那谁就和阿珏一起走。我的爱不比池雁的少，甚至更多，这点我很清楚，只是她没有像我一样勇敢踏出那一步，那就只有出局了。

　　就这样，我陪着阿珏走了许多年。
　　她从不问我以前的事，我知道她害怕我伤心，所以我也不谈这些事。
　　我和她只需要过好这一世就足够了。
　　但时间过得很快，阿珏最后还是走到了人生必定到达的那个终点：死亡。
　　我都明白，我见过许多人从我身边离开。可唯独阿珏，我真的很难接受她再一次离开的事实，即使她还有下一世，那不一样。我不知道下一世我还能保护她吗？上天会对她仁慈吗？
　　我只是不想阿珏那么痛苦，仅此而已。看着她受着病痛的折磨，我恨不得把这些痛苦全部转移到我的身上。她要是知道我这么想，一定会臭骂我一顿。
　　我痴长了这么些年，到头来在阿珏面前还是个小孩子，我在她面前没什么保留的。
　　我舍不得她。
　　所以我说，我想看院子的梨花。
　　她答应我了，她真的坚持到了春天。
　　我真的好自私，我才是最自私的那个人，明明她都已经那么痛苦了，我却还……可是我真的想再多看看她，我要把她的笑脸、哭脸，甚至每一条皱纹都放进我的心里。

　　来年春天，梨花开了。
　　晚上，她突然叫我陪她坐在院子里看花。
　　我心里很清楚，她可能要走了。我强忍住哭泣的冲动，陪着她聊天。
　　聊着聊着，她突然把一个本子塞到我的手上——是她自己做的小红本。
　　她永远都是这样，认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说要给我留个纪念，就算没有获得世俗的承认，她也要做一个独一无二的本子送给我。
　　看到这个本子，我再也控制不住我的泪水，任其落下。
　　她要我变回原来的样子。她早就知道我的心思了，我什么也瞒不住她。
　　她对我说，要我活下去，活到满意为止。可是，我现在就已经很满足了啊……她觉得自己离去之后，我真的还能像从前一样吗？不可能，这一生是永远无法复制的。
　　她真的好残忍……可我还是会听她的，下一世，我会接着等她。
　　最后，我听她的，低头吻了她。
　　她笑了，随后瘫倒在我怀里，像是睡着了一样。

　　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写过手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