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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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驻仙山地处中土,与东海菩苍相隔四五百里。
一路跋山涉水,李小灯双手紧握拉车把头,又将连着车板的圈绳绕在肩上,酷日底下不到半日已是汗流浃背。
车上的青木兀自沉睡,李小灯最爱强颜欢笑,虽知青木不会反应,仍一路叨搅说笑,分明是在刻意避讳青木已命无可救的现实。
翻过一山又上一岭,李小灯渐觉肩负减轻,回头一看,不禁吃了一惊,但见车辕周围不知何时聚集了些獐子、角鹿、野兔、山猫等物,齐力合助着小灯推车,令他省了不少膂力。
被李小灯惊目一凝,众生灵均也是吃了一惊,随即便齐身毕恭毕敬地俯首致敬。
自打见到青木以来,李小灯屡遇奇事,此时对眼前窘异已是见怪不怪,他略敛心神,遂客气地点头回礼,道:“多谢了。”
不意众生灵竟都露出惶恐之色,其中一只伶俐兔子抢前道:“仙尊折煞小的了!”
“什么?”李小灯奇道,“你们叫我什么?”
他惊诧之下,不觉已停下步来,众生灵误以为惹了仙尊不快,忙四散介蹦跳着逃开,几只胆大的还边逃边回头张望,但不多时便隐迹在周遭杂草荒木之中。
李小灯愣了半晌,想通了以后不禁失笑。难不成我这乡下小子,当真是上辈子积的阴德,在后世延绵开了?
这么一想,便又向青木看去,时近傍晚,日挂西山,一缕夕晖透过树林叙照下来,树影婆娑,碎阳闪烁,青木的脸上虽尽是灼伤血痂,却也难掩清秀俊美。
而那断臂处的金芒仍如丝云轻烟,围着青木缱绻片刻,便渐次钻入小灯体内。
李小灯早已看得明白:这些金芒灵力就是青木的精气,从青木体内尽数析出,害他气数渐衰,却阻也阻不断地进了小灯体内,反倒健旺了他这本就壮实的身子。他何尝过意得去,却又无计可失。
哎,青木啊青木,前世我俩是何等的纠葛孽缘啊!
***
眼见天色将黑,李小灯已是饥肠辘辘,便拿出随带的干粮吃了起来。
自己填饱了肚子,怎么能不管救命恩人?可青木毫无知觉,怎生喂他吃食?
心念一动,来了主意。
李小灯见过村里妇人给刚断奶的襁褓婴儿喂食,均是把干粮咀成糜滓后口对口地送去,当下咬了口干粮大嚼特嚼。
然斜眼看到青木,他不知怎的,心里莫名生出羞赧之意,目光不由得落在那两片凝唇之上,顿觉心头似起热浪,慌乱之下,那口干粮囫囵个儿地咽了下去。
李小灯向来自许心境冷峻素怀大将之风,可眼前情愫着实寻不着来由,他被自己吓得不清,竟再也不敢向青木看去,只得涩着嗓子说:“青、青木弟弟,你饿不饿?喝、喝水不?”
境况已窘得不能再窘,这时林子里飞来一群蜜蜂蝴蝶,五彩斑斓,流光溢彩,仿佛围绕花丛一般在青木周身纷飞翩跹。
更奇的是,这些蝴蝶蜜蜂有如经人驯教一般,排着队,挨个儿落到青木唇上,又把触角伸进双唇缝隙之中,停了片刻即便飞走,下一个又再做相同侍奉。
李小灯正自诧异间,一只山雀飞到他面前,边振翅盘旋边开口言道:“仙尊放心,小的们给青木小仙喂的是此山中最滋养的花蜜,最清淳的露水。青木小仙是木灵之皇,小的们但有九命也不敢怠慢。”
李小灯好不惊诧,怔愣着抓抓头发,脑子里诸多疑问叠加,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只得不过脑子地回道:“有、有劳诸位……”
“仙尊快别这么说,折煞我等寿数了!”
李小灯见那山雀被自己这么一谢,竟是惶急得乱了振翅,他当即惊觉,这些精灵所言“折寿”、“煞福”,绝非客套谦辞,他何以有这等本事,受助于众物灵倒似理所应然?
“呃,那个……”他心想不知哪句话又犯了他们的忌讳,一时支支吾吾不知如何说辞,“请问——”“请”字一出立即住口,遂清了清嗓,刻意挺起胸膛,摆出大将姿态,续道:“我是说,尔等从何而来,怎知我两人来到此处?”
那山雀落在近旁一株小树上,频点着头道:“回禀仙尊,小的们久居此山,不足仙尊挂齿,只因感知仙尊灵力、木皇魂香,故不敢不出面迎驾。”
“嗯……”
李小灯暗自思忖,山雀所言灵力,定是这一路上从青木体内溢出的这些金芒了,可我是哪路仙尊?我又何以受物灵如此拥戴?
而木皇魂香……
啊,是了!近身青木之时,确是可嗅到一股极清雅的香气,那香气隐约淡然,却馨逸绝非凡间所有,木皇……魂香……,却又当作何解?
正要开口问个究竟,但见翩飞在青木身侧的一众蜂蝶忽的散开,似是被什么惊着了极其慌乱,李小灯送目望去,霎时间竟是腿脚发软,不自禁地踉跄几步,向拉车上扑倒。
适才还是个重伤之人,说话间竟变成了一只木雕人偶!
***
那木偶仅二尺有余,木质暗黄偏红,纹理细密,质地润泽,竟似千年血玉般泛着清光。更令人叹为观止的,是那木偶的雕刻工艺,精湛雅美至极,细致入微至妙,一眼便知绝非凡夫俗子能为。
李小灯瞪着眼睛看了半晌,直把周遭献礼相助的众生都吓退了回去,直到夕阳藏山、暮色四笼,他仍是不错眼地看着那木偶。
他也曾想过,会不会是青木小哥故意拿他玩笑,清醒过后,趁他和山雀问话之际藏于别处,留下个木偶吓他失态?
可那木偶虽不知经谁人巧手,出落得栩栩如生,但却是缺了右臂,脸上斑驳粗糙。
试问世上哪位巧匠有如此癖好,专仿灼伤雕塑,又爱那残缺之美?
更何况,那伤处分明与青木之状相同,那木偶周身所雕的衣饰,分明就与自己给青木换上的那身麻衣无异!
李小灯错愕半晌,直到林中入夜,月华铺地,四下里咕咕鸮鸣,他突然醒觉,霎地冷汗涔涔,汗毛耸竖,他连退几步,便要转身急逃。
就在此时,前方阴暗处一阵窸窣,枝叶沙沙作响,接着,树影间隐隐现出豆大莹光,那莹光在林间清雾里慢慢移动,夜幕下忽悠迷蒙,幽幽地向着李小灯飘来。
好在泛着红光而非幽绿,不然叫人不猜它是幽冥鬼火都难。
寂静之中,李小灯只听得胸口心跳如鼓,连连吞咽了几口唾沫,不自禁地竟是忘了适才对那木偶的惧怕,像是恶狼护崽般,走近拉车,一把将木偶抱在怀中,瞪着那飘来的火光,紧抿嘴唇,僵着身躯,当真一只御敌护幼的孤胆苍狼。
世上繁多可怕之物,各有各的慑人之处,其间最令受敌者无奈的,便是“不可知”的这一层,如若先知来者何物,威胁人命还是另有所图,李小灯绝不会如此乱了阵脚。
他如临大敌,不错眼地盯着那前行的火光,但见那火光慢慢靠近,夜深雾重,直前行至五丈开外,李小灯才得以看清,原来那火光来处是一个红木架绸纱绢的八方灯笼。
但见那红灯笼幽幽地飘在空中,缓缓向着李小灯靠近,行经所到之处点亮了一片芥子之地,驱散了周遭如烟似云的丝丝清雾。
李小灯现下的心情已是惊惧交融,还有一股子探个究竟的好奇和倔强,再者他在短短两天之中频频遇着怪事。
此时反倒揣着“倒要看看还能怪到哪出儿”的浑不吝心态,是以即便抱着木偶不停介发抖,他也无逃跑计较,瞪着的双眼射出如狼似虎的目光,倒看那成精的灯笼有何贵干。
那成精的灯笼飘忽轻颤,清幽幽地直走到李小灯丈远外站定。
僵持片刻,李小灯见那灯笼飘在空中不作动静,便沉着嗓子怒道:“哪儿来的妖怪,跟着你小灯爷爷作甚?”
“呵呵……”
李小灯呆若木鸡——论谁在林间深夜听到一提宫灯发笑,试想也不会淡定自若了。
“笑、笑什么?”
当下李小灯都不得不佩服自己,竟在此情此景下还说得出话来。
“啊哟,仙尊莫怪,小妖红武失礼啦!”
这声音恭敬又不失傲骄,清亮又蕴含糖浆,李小灯理所当然地愣住,便在此时,那宫灯里的红烛越烧越旺,透着纱绢灯罩,射出耀眼光芒。
顷刻间,光晕罩目,把整个宫灯都包裹其中,待到光晕转弱,李小灯再看过去,不禁惊呼出声。
那盏红灯笼竟变成了一个身穿暗红大氅、黑发垂踝的俊颜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