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玫瑰盛开玫瑰 ...
-
陆沉最近发现周严有些不对劲，虽然他找不到证据与理由去支撑起他的判断。
周严依然忠心耿耿，恪尽职守，认真负责，随叫随到。嘱咐周严去办的事，周严依然能做得几乎完美到无懈可击。因此，周严工作之余的生活应该也没什么很大变化，他猜。毕竟完成那些复杂的任务便足够用尽一个人所有气力。
但他还是总觉得周严哪里有些不一样了。
虽然好奇，但陆沉并没有动过着人调查的想法。他和周严，从小到大一直都是最信任的伙伴。
周严几乎没有在陆沉面前表达过自己的情绪，他每日每日守在陆沉身旁，表情严肃，沉默不语，几乎藏进了陆沉的影子里。
可陆沉知道，周严哪怕再像个机器人，仍然是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活生生的人。不表达，并不代表不存在。
陆沉曾在一次案子获胜之后，递给了周严一杯酒，试图同周严谈谈他的想法。但周严只是在被自家老板百年难得一见的温和短暂地吃了一惊后，将那杯酒仰头一饮而尽，在书桌前认认真真鞠了个躬，表示自己并没有什么不满，希望老板放心。
陆沉见他不愿意说，便也就作罢，他不愿强周严所难。都是成年人了，周严有自己的判断。
确实很难形容。陆沉暗自观察良久，认为周严身上的气质似乎变得柔软了。是的，柔软。这样罕见的一个形容词。
这应该算得上一件好事吧。陆沉有些欣慰。所以后来陆沉无意中瞥见周严盯着手机笑的时候，虽然吃惊，却又觉得意料之中。
上一次想起柔软这个词，已经是一两年之前了。遥远得恍若隔世。连那个女孩的面庞，陆沉也已经很久很久没想起了。
曾因为自己的手臂受伤而靠在自己怀里不住哭泣的女孩，不过过了一两年没见，陆沉便陌生了。
自那次血淋淋的利用被她识破，他们便心照不宣地彻底互相疏远，再不联系。光启其实很大，大到不刻意见面，便不会产生哪怕一次偶遇。
虽然许久未见，陆沉却发现自己依旧清晰地记得她的每一个表情，她说过的每一句话，以及她最后绝望而不甘的眼泪。
女孩那赤红双眼，是留给他最后的画面。陆沉从不敢回想他们的分别，似乎只要望一眼，就能烫得他回到用螺丝刀挖出那两根丑陋骨头的瞬间。
陆沉取下眼镜，揉了揉太阳穴，心底有些烦躁。他能看得出，那时候的女孩已经逐渐疲惫于和自己的拉扯。你来我往的暧昧游戏是需要有限度的，热衷于此的前提是双方都能确认对方的爱意。
然而他们并不是。自己的态度控制不住地不停反复，远离又靠近，靠近又远离。对她来说，这不仅不能增添相处的趣味，反倒像是永无宁日的慢性自杀。
一起吃饭是愉悦的，一起办公也是愉悦的，他喜欢同她相处。但当他发现她避开自己出席的会议，甚至电梯都不愿意和自己同乘一班的时候，他竟然也从中感到了一丝放松与欣慰。
直到现在，他也很难准确地说清楚他当时的想法。明明什么肮脏的事都干过，明明最喜欢在人前伪装成谦谦君子的模样，却数次违反自己原定计划安排，主动让自己被女孩识破，任由她离开自己的身边。
事后，他同自己说，是因为女孩对自己无条件的信任，是因为女孩太像小时候那只对他充满怜悯的白兔，是因为自己残存的人性所产生的愧疚……他一直都喜欢翻看古今中外那些晦涩的哲学书籍，不断在不眠的深夜尝试剖析自己，思考人世的是非有无。
这一次，陆沉给自己找了很多很多理由，却还是没能找到能够真正说服自己的那一条。
他记得他得知女孩身份后想要杀死女孩的呢喃，好像大梦方醒，又好像堕云雾中。正在开车的周严错会了自己的意思，一如往常对自己发问，是不是要加派人手保护女孩。
浑浑沌沌间，陆沉也不知道自己回答了什么，或许是同意了周严的想法吧。似乎在杀死女孩之前，给予女孩尽可能的关怀与照顾，自己就能在走向送女孩赴死的选择中更坚定一些。你瞧，这多矛盾。
周严曾经不顾僭越告诉他，女孩的存在让他变得更快乐了。并且似乎正因如此，周严对女孩一直都抱有关注，一种不同于自己的真诚的关心。
陆沉能领会到周严的话外之意，周严见过他在母亲墓前哭泣，在泥地里鲜血淋漓，在喷泉中几近窒息而死……周严见过他最落寞最孤独最无助的时候。周严是真的发自内心地希望他能凭此挣脱他自己给自己筑起的牢笼，增添的桎梏。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
但陆沉明白，他即使爬上了山丘，也无法如玫瑰盛开。只有玫瑰才能盛开如玫瑰，别的不能。
陆沉注定是一个失败的名字，一个虚伪的名字，无人取用，无家可归，过于沉重致使自己都无法承载，更不用说其他人了。
他不见阳光，不得自由，自问没有能力产生那种像琉璃一样透明无暇的纯洁感情。过了这么多年，他一如当初，毫无长进，他没有资格去供养天真烂漫的白兔，那太奢侈了。
他继承了那个男人的基因，继承了血族贫瘠的灵魂，他无人了解，无人在意，早该消亡。
所以当周严在汇报完任务之后，突兀地直挺挺跪在书桌前请求责罚的时候，陆沉竟完全生不起一丝愤怒的情绪。他平静地听着周严恳切的坦白。
周严一字一字说着自己的背叛——明明因为觉得女孩对老板很重要，所以擅自想要替老板去继续保护女孩，结果到头来，反倒是自己与女孩之间产生了情意。
陆沉沉默了很久，不知道自己在这个场景下能说些什么。但扪心自问，他其实并不觉得特别意外。女孩很好，周严也很优秀，他们人格健全，性格平实，情绪稳定，确实很是合适。在遭受了自己这么大的背叛之后，她喜欢上能够给予她安全感的另一个人，确实再正常不过。
他只是心底里生出了一丝不知道能不能定义为羡慕的情绪，而这丝羡慕里，或许还掺杂了没有被觉察的因自愧不如而产生的无能为力的嫉妒。
“周严，如果，我说我不同意呢？”陆沉盯着周严的眼睛，拳头握紧又松开，嗓音冷冽嘶哑，“那你该怎么和兔……和她交代？”
“我对她，还没有超过朋友的界限。所以，如果老板不同意，我不能对这份感情负责、对她负责的话，我便不会任由她将这件事继续。她也确实值得更好的，她没有义务掺和到血族的事情中来。”
周严低下头，不加犹豫地回答，语调平静和缓。陆沉试图从中听出一丝愤懑与不满，但是没有。
不知为何，陆沉恍然间竟有了落泪的冲动，时隔数年，他终于看见了那只白兔在另外一个平行世界的命运——她没有来到他身边，没有因为他而死亡，她在一户吵吵闹闹的普通家庭里，在主人的呵护下，向主人无私地传递着着她本拥有的生气与纯粹。果然，从未相识才是她最好的保护色。
陆沉盯着手腕，仿佛能透过那层完好的皮肉看见曾经凹凸不平的青白色伤疤，看见跳动的脉搏之下被囚禁的肮脏灵魂，于是他说:
“周严，你没有背叛我，她本就不属于我，谈何我同意还是不同意。
“周严，抬起头，站起来，她值得你堂堂正正地说爱。”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玫瑰盛开玫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