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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真是个魔星 ...

  •   萧知音明白,胡非夜行下的逐客令,无论多厉害的说客都扭转不了,遂趁子规未领完命,忙咬破手指按了手印。不意过于慌急没拿好分寸,致血出得略多,并迅速流淌开来。
      他不敢让它们滴在殿内,便尽数抹在衣袖内侧,之后才去寻的笔墨,于手印旁写下名字。结束最后一笔之际,心里的感觉变得很奇怪,沉甸甸又空落落的,这使得他把笔放回笔架的动作,缓慢且别扭,但松手的一瞬,却十分爽快。
      深深一个呼吸,扫去胸中所有烦闷,萧知音将契书呈与子规,恭敬一揖,道:“是萧某……不,是属下行动迟缓、头脑呆笨,害殿下久候,属下甘受责罚!”
      子规睨他一眼,接过契书,放到主位案前。
      胡非夜行慢慢坐直,一直合拢的双目则未见睁开,待自案上小盒里拈起根黑绳,即又倚回到扶手上,将黑绳简单挽了几下,挽成个鹰头模样,抛给了他:“持它去巽堂,屠堂主见了自有安排。以后你就住在巽堂,每日辰时到内殿外等我吩咐,先退下吧。”
      萧知音揣好绳结,转过身往外走时,习惯性抿紧干涩的唇,用舌尖润了润,谁知双唇刚有放松,耳朵又忙碌起来。
      “你似乎挺喜欢喝冷水,为什么?自幼养成的习惯?”胡非夜行霍然发问。
      未料到她会问这种问题,萧知音甚至怀疑听错了,遂怔怔地道:“不是自幼……是最近添的癖好,属下觉得冷水更解渴些。”
      “最近有多近?”
      “这——该是一个月左右。”
      “一个月左右,不正是你入城的一前一后么,时间真够巧的。”
      子规毫不压制讥讽之意,继续道:“心火旺成这样,想来胡非城的气候也养不了你多久,不如早早离去,省得给旁人添麻烦,或许还能为自己攒点福报。”
      见对殿下有图谋的人留了下来,做下属的愤恨实属正常,萧知音理解她的心情,故只是垂首静立由着她指责。然他选择沉默,确也还有别的原因——
      当听到“巧”字时,他猛地有种濒临窒息的感觉。那感觉起自于一个不大清晰的念头,但它们均是转瞬即逝,丝毫不给他抓住之机。是以他想找回它们,以抚平心中被它们搅起的不安。
      而不等他寻到一丝踪迹,胡非夜行便又道:“第一条命令,从此刻起,你所食所饮,必需为温热之物。倘做不到,届时……看我心情再论。”
      尽管已有受苛待的思想准备,可真听她意味深长地讲出时,仍不免脊背发凉。不过经此一岔,萧知音倒不再过于执着消逝的念头和感觉,因为它们极可能就是应在这命令上。
      子规所言不错,他是心火旺盛。想他一个从未真正认识过江湖险恶的人,一个从未被看好过的人,突然间肩上担负了四条人命,突然间要到出了名的恶人窝里谋生路,心里没火方是怪事。
      这火“烧”得人口干舌燥、寝食不宁,为了压下它,他试过一些法子,最终发现冰凉的汤水效果最好,喝完身体别处亦未添何不适。因此一下子离了它们,于他委实不算一件小事、易事。
      无奈没办法,不弃它们即等于弃命,他也只得满口答应,随之强忍住没让忧闷浮现表面,迅速退出了内殿。
      待他迈过门槛,子规抬手欲以内力关门,结果试了两次都未成功,最后是胡非夜行在他碰到门之前挥手将其关上。
      子规握掌成拳,懊恼地甩至体侧。
      胡非夜行拉她坐到身旁,温和地道:“别急,你目前只是‘入品’高手,没有哪个入品高手的真气能不受心境所影响,而内殿里又有些物件要当心,本就令你顾虑颇多,再撞上烦乱的情绪,真气用着不自如很正常,下回心境平些准能成功。”
      “‘平’成姐姐这样么?我可做不到!天天说当魔比当神好万倍,却能慈悲的给坑自己的人开恩。”子规先是小声嘀咕,岂料声音竟不受控制地一点点变大:“姐姐既了然一切,照旧把他杀了或者扔出去岂不清静?何必让他有留下的机会?难道他是姐姐的故人?”
      胡非夜行摇头:“你是有多瞧不起我?如果他是故人,我能允许别人把他逼成那样?”
      “那是因为什么?他的哪位朋友、亲戚、尊长啥的是姐姐的故人?”
      胡非夜行被气得一咳:“咳,怎的总往故人上猜?”
      “姐姐何必明知故问!”
      子规拧眉:“入城的第一百天对他来说很重要,姐姐居然没用在契书上,不是念及情分是什么?哼,签与不签利弊得失那般明显,他居然还要犹豫许久,愚笨到极点了!”
      “以胡非城和我的名声,没用反而比用更令他不安,如此权衡之时便更觉煎熬。”
      听到子规的发饰有规律地发出声响,胡非夜行的语气略显深沉:“不懂没关系,子规,你是我妹妹,我希望你永远不懂那种感觉。但你要记住一点,萧知音并不愚笨,与之接触切勿掉以轻心。”
      子规眨眨漂亮的大眼睛,伸手去摸胡非夜行的额头:“不烫啊,咋开始说胡话了?”
      “好个丫头,敢反天了是不?”胡非夜行没客气,旋即钳住她手腕,将那柔软的手掌贴回她的脑门。后者于是委屈地“哎呦”一声,她即收回手,没辙地摇了摇头。
      下一瞬,胡非夜行就恢复严肃神情:“我的话不是玩笑。他虽无甚出彩之处,却十分善于利用自己的平凡。世上有很多平凡的人,也有些不凡的人,正因为前者比较常见,才容易被人忽略,特别是被后者。可在我看来,每个人都有不凡之处,只是所谓平凡的人,他们的不凡不易察觉罢了,譬如萧知音。”
      胡非夜行的手指在血指印上轻点两下:“两个多时辰里,他的呼吸的确一直是紊乱的,但大约过去一个时辰时,他的呼吸较之前的明显有所控制,可见他那时就有了主意,拖着不签无非是想让我看到,他是在迫于最后时刻、迫于对生的渴望下签的,他并未想好签下它是对是错,他已慌乱、已尽在我掌握之中。”
      子规不屑地撇撇嘴:“您看到了又如何,他选择留下便说明他还想救人,您便不会轻饶了他,依我看,早签晚签结果都一样,甚至早签要更有利。万一您中途改变心意,他岂非自掘坟墓?”
      “我既立下契书,又未限定思考时间,他会以为我留下他或有所用,反悔的几率相对要小。况一旦赌赢,他无能的形象就算更好地立住了,试问谁会把大多精力放在这种人身上?哪怕身边只少一双提防的眼睛,他从明枪变回暗箭的机会亦能大上一分。如果赌输,不过是等于没同意罢了,左右同意也不意味着真有转机,不妨把注多加些……”
      她越说,声音越小,最后那句对站在眼前黑暗中的人说的话,干脆连嘴唇都没动:“他这性子,倒是有点像你。”
      一见胡非夜行停下摩挲箫孔的动作,子规心下霍然一紧,立马轻轻扯动她的袖子,歉然地道:“是子规不好,子规以后绝不多说多问了,殿下莫再想不开心的事好不好?”
      “不必,以后少胡说八道即可。”胡非夜行故作不悦状:“今天可是我继位城主一年的好日子,我想不开心的事干嘛,逗老天玩啊!”
      “没想便好。”子规又明媚地笑起来:“我就说嘛,姐姐要想也是想怎么让别人不开心,才不会让自己不开心呢。”
      “而且人在饿的时候,没有心情东想西想。”胡非夜行补道。
      子规瞅瞅更漏,欣然道:“快要好了,姐姐再等片刻。”
      子正时分,一道耗费六个时辰的美味,摆在了两个女孩面前。今天是冬至节,亦是她们重新找到“家”的日子,所以一个比一个高兴,一个比一个不知困倦。她们一边享受美食、美酒,一边笑着、闹着、聊着今天与明天。
      当黎明前的黑暗降临,她们终于结束欢庆,齐齐跌入梦乡。却不晓得她们都梦到了什么,竟无一人睡容安详,甚至可以说是痛苦且悲伤。
      子规喝了酒,一般得睡上大半天才能醒,胡非夜行则比较眠浅,雄鸡刚一报晓即清醒过来。她下意识地睁开双眼,不及一瞬就又烦躁地将其合起。
      待把子规抱到自己床上,轻轻给她盖好被子,胡非夜行便走出寝室,踏着晨辉去往内殿。而许是现下的阳光尚不明媚,才未能照亮她眉宇间那一丝阴沉。
      然随着时间不断前行,太阳亦在努力地往中天爬,散发的光芒亦愈发地耀眼,可依旧未能照亮那一丝阴沉。不仅如此,阳光只要一靠近她,反会被她削掉些许光彩,显得不似在别处那般灿烂圣洁,仿佛其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让人们看清楚,世上有她这样一个气韵可令天地失色的人。
      过了一夜,这样的一个人穿的仍是那件吓人的黑衣。其实仔细一瞧即不难发现,它是用普通的黑色料子制成的普通样式的冬衣,但因穿的人是她,便立马使它幽深得令人生畏,想一探究竟的勇气顿打折扣,哪怕是在白天。
      以气韵抓人,以黑衣慑人,弄得人看与不看都觉不对,真真是个魔星。
      萧知音当然没能避开此种感觉,只是它刚刚泛起,下一瞬已被一股强烈的绝望湮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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