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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上梁不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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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哲母子正说着,只听外面远远有笑声,约有三五个人,衣裙窸窣,渐入堂屋。随后,看见小厮们搀着烂醉的谢籍走进正房。
谢籍披头散发,衣裳不整,满身污浊,他眯着眼睛看了下周边,想不起是在哪里,忽觉喉咙里有气要冒出,于是打了个酒嗝。酒气从他口中散发出来,夹杂着他身上的异味,登时整个房间弥漫一股混合着腥、膻、骚的浓烈气味。
谢哲看着醉鬼父亲皱起了眉头,阮氏也忍不住捂住鼻子,小声问道:“主君身上什么味儿?”
一小厮回道:“今日,主君与一群清客相公在庄上饮酒,喝着喝着,嫌酒杯子太小,又换了大瓮来盛酒。不知怎的就引来几只猪,蹭在边上舔剩下的酒,赶都赶不走。老爷们倒是不在意,继续玩自个儿的,想是因此才有的味儿。”
谢哲听后禁不住翻了个白眼,满脸嫌弃。阮氏却温柔怜爱地看着丈夫,随后淡淡对下人道:“快扶主君去洗漱吧。”
谢籍被搀出了正房,边走边狂笑道:“幕天席地,纵意所如。唯酒是务,焉知其余?哈哈哈哈。。。。。。”
谢哲看着这样的父亲,想起季府宴席上群嘲父亲的情形,心头无明火直往上冲:“阿娘,人说我‘浮华怠惰’,还不是拜阿爹所赐。人都说龙生龙凤生凤,就他这般闲散不羁,我能如何?”
“放肆!你现在还会编排自己的父亲了?”阮氏怒道。
谢哲知自己失言,忙又跪下,但嘴上却不停抱怨道:“阿娘您不知,衙门里那些个,明面上当我是个人物,礼数周到。一有重要政务,便躲着防着,生怕让我知道太多,坏了事情。终日无事可做,我能如何?”
见阮氏沉默不语,谢哲又续道:“如果阿爹还是当年那个大司马,我何至于一无所成。退一步,以阿爹的人缘交情,给我捐个正经官位也是可以的。可他偏就是,毫无作为,对,就是人说的毫无作为,我能奈何?”
对于谢籍,阮氏知他敬他,更是爱他,容不得他人说道,便是自己儿子也不能。
她看着扭捏作态的儿子,又生气又自责,叹道:“堂堂七尺男儿,当顶天立地,养浩然之气,效圣贤之志以成业。纵使事业未成,亦当正己修心,胸怀坦荡,也不失为丈夫之举。”
“那也未见阿爹效圣贤。。。。。。”
“你知道什么!”阮氏打断道。
听到阮氏话音颤抖,气若游丝,谢哲才明白过来,阿娘正气得不轻。他忙闭上嘴,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正懊恼自己的失言,只听阮氏又道:“想来是你成日游手好闲,不学无术,才养出这一身纨绔之气。来人,带他去藏书楼闭门思过,十日内不得踏出半步,衙门那边派人去告假。”
阮氏说完便起身离开,头也不回地往院子方向去了,任凭那谢哲在身后叫喊讨饶。
她刚踏入院子,远远地看见前面游廊有个人影,猫着身子,偷偷摸摸地往西边厢房跑去。那熟悉的身段、熟悉的动作,阮氏立刻明白过来,于是也转道朝西厢房而去。
谢瑶低着头往前冲,一心想着赶快到屋里换件衣裳,殊不知母亲已站到门前。她沮丧地站起身,扑闪着眼睛,战战兢兢地看着母亲。
阮氏看着女儿蓬头垢面,满身泥垢,一副野丫头的样子,又觉得胸闷起来。忽见她手上还有血迹,又担忧地问道:“你这又是去哪儿疯啦?受伤了?”
谢瑶看了看手上的血迹,毫不在意,并拽着衣袖擦拭起来:“没伤,这是兔子血。”
“今日叔父一家去东郊打猎,我跟着嘉哥一起去了。我虽是女子,但箭法不输他们,还猎到了野兔,一会儿让小厨房炖了给阿娘尝尝。”谢瑶得意地道。
那一刻,阮氏觉得自己很失败,谢氏人才辈出,怎么就自己养的儿子矫揉造作,女儿邋里邋遢,真是儿不像儿,女不似女。
她无奈道:“你们这一个个的。。。。。。罢了罢了。来人,服侍姑娘更衣吧,完了也不用出来了,都闭门思过吧,没我的允许一个也不许出来!”
本是满脸兴奋的谢瑶,忽地被冷水浇灭。她一脸不解,阿娘为何发这么大火,怎么还要关紧闭?没等她想明白,就被下人们请进屋里去了。
另一边,谢哲已被带到藏书楼外。自谢籍辞官,他便再未踏入此楼。他抬眼看了下这久违的地方,不禁心中莫名发毛。
藏书楼为面宽六间的两层楼房,楼上按经、史、子、集分类列柜藏书,楼下为阅览图书和收藏石刻之用。
曹魏时期,谢氏先祖以精通儒经、知识渊博,得而进入政界。从此,谢氏一族兴盛百年,子侄多以文化途径出仕,几个军政才能卓越的,也都文采风流。
当年谢氏衣冠南渡,带来了祖上积累的十余万藏书,并在府中显要位置建藏书楼,以提醒后世子侄,不忘用功读书,博学笃志。
直至近几代,整体社会经学衰落,玄学兴起,谢家子侄们渐染轻佻旷荡风气,藏书楼也便门庭冷落,到了谢哲这代,更是鲜有人踏入。
楼中所用皆是极珍贵的柚木,当年耗费大量人力财力,从南方运来。柚木耐腐、耐磨,故藏书楼历经百年,内饰仍光泽亮丽,高雅美观。
谢哲进入阅览图书的‘儒林室’,抬头看着正前方的牌匾,匾上大书‘浩气长存’四个大字,右下角写着‘紫诰荣封’四个小字,这是先祖谢安御赐所得牌匾。
牌匾下面是一幅画,画上人物故事乃‘孔圣家语图’,谢哲看了有些不快,又见画的两旁是一副对联,写着:“读书开心明目,学问利于行耳。”
对谢哲来说,这一日,入耳入目净是说教,他觉得烦躁,便赶快离开了儒林室,往楼上寻去。到了二楼,便有一股淡淡的清香,许是书香混合着柚木香,香味悠远绵延,让谢哲有些晃神。
一缕阳光射进来,照的木质地板泛着淡淡光晕,谢哲仿佛看到了幼年的自己,像条小尾巴,跟在父亲身后,穿梭在古籍间,聆听着圣贤经学。
朦胧间,不知不觉来到了一排藏书前,那是一批先秦古籍的手抄本,乃先祖们遍访各地,誊抄流传下来的,父亲曾视这些如珍宝。
他随手抽出一本《左氏春秋》,正准备翻开,一阵邪风骤起,吹地手上的书自动翻页,随后,一枚夹在其中的书签掉了下来,摔在地板上。
“哎呦喂,这次怎么脸先着地!”谢哲身后传来细微的话语声。